虞梓桐耸了耸肩不慎在意,“不看也罢,咱们多少得忌讳些,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但我近日陪着父亲看宅邸,可是不敢不信这些。”
幻术还未开始,姜离问:“为何看宅邸?”
虞梓桐叹道:“我哥哥年岁大了,这两年要准备相看成婚的,父亲便有了置办新宅之意,年后便寻了庄宅牙人相看。月初本看定了一处安仁坊的大宅,可后来才知那家主人之所以低于市价典卖宅邸,乃是因那宅邸不吉,还曾死过人,父亲知晓后颇有些犹豫,只怕得重新再找。”
简思勤一边为几人布茶一边道:“死过人怎么了?哪家哪户不曾死过人?”
虞梓桐无奈道:“不是寻常的死过人,哪家哪户都有人病亡过,哪怕是意外而亡都不算什么,这一家却是怪异,他们本是三进宅邸,大抵十二年前,家中添新妇,又得了孙儿,三进的院子逼仄起来,这时,他们隔壁有一三进院落出售,他们也未多想便将院子买了下来,将两院打通重建后,宅中顿时宽敞起来。”
“然而他们没想到那宅子买的很是不该,因屋宅格局变化,风水也随之大变,第一二年还无事,从第三年起,府里主人仆从先后生病,当年新得的小孙儿也重病一场夭折了,起初还以为是被人害了,可连官府都请过,硬是没搜出什么古怪,后来请了得道高僧去看,便说他们不该买那院落”
虞梓桐唏嘘道:“然而已建好的院子也难复原,经那高僧做法事后,府中上下安宁了些,然而没过两年,府里人病的病,死的死,主家的生意也磕磕绊绊做不下去,后来他们干脆搬了家,那宅邸空置了几年,至去岁才下定心思典卖,可卖了一年也未找到买家,大家知道前后因果之后,都十分介怀。”
付云慈听得玄乎,“莫不是隔壁的院子有何不寻常?”
虞梓桐一摊手,“这就不知了,他们应当仔细搜查过,但也未发现什么,后来经那位高僧一算,便只能相信是宅邸改的不该了。”
姜离是医家,奇怪道:“他们府中人生了何病?”
虞梓桐回忆道:“那位小孙儿不知怎么夭折的,但后来,府里有人生了癔症,日日说见了鬼,又有人小产,还有人好端端的眼睛看不见了,反正极不安生。”
饶是姜离也难辨缘故,这些病风马牛不相及,难用同一医理解释,付云慈更是惊道:“这听起来……似乎是这府里生过什么事端,与宅院有何干系?”
富贵人家多是非,付云慈怀疑的也不无道理,虞梓桐摇头道:“这不是什么好事,人家也不愿意详说,多得也不好打探了。”
众人面面相觑,皆是称奇,虞梓桐见状笑道,“都是些异闻了,真真假假谁知道,好了好了,幻术快开始了”
演台之下舞乐有变,确是幻术即将开演,众人心神一转忙往底下看去。
姜离此前为了断案已看过,今日虽无“目连救母”,但神仙索与黄龙变仍然精彩,再加上“鱼龙曼衍”等戏法,大半个时辰看下来,说说笑笑颇有趣味。
待看完最后一道戏法,虞梓桐忍不住道:“那位雪娘姑娘何时献艺?”
简思勤道:“我已打探过了,那位姑娘三五日才登台一回,下一次登台乃是后日酉时,若想看她还需得赶早,平日里她并不接客,除了她,此番遴选的姑娘皆是头次挂牌的新人,都是三两日才献艺一回。”
虞梓桐不禁赞道,“犹抱琵琶半遮面,越是看不见越是记挂,又都是新面孔,这仙楼的东家真会做生意。”
“毕竟是广陵苏氏”
简思勤应一句,众人也觉有理,眼见时辰不早,大家过了瘾再无久留之意,纷纷起身出门,待走上廊道,姜离又不禁打量这座楼阙,继而目光落在了廊道尽头的楼梯口处。
简思勤走在姜离身边,问道:“妹妹想上楼?这仙楼的四五楼可不是好上的,楼里有些名望的姑娘们都在楼上有各自的绣房,比起底下,听闻上头才是真正的登仙极乐处,咳,要一掷千金得了哪位姑娘青眼方才能上楼。”
姜离眯起眸子,“要一掷千金……”
简思勤轻声道:“就算最没落的姑娘,也得百两银子才得见一面,莫说是寻常人家,就算是王侯府邸,也难在此为所欲为。”
姜离了然应是,只等离开仙楼各自上了马车,她方才沉下脸来。
怀夕见状不对,关切道:“姑娘可是不舒服?”
姜离揽住自己双臂,幽幽道:“我只在想,这登仙极乐楼乃是千金不足的销金窟,当年林瑕如何能时常出入此地?若没记错,当年我是在顶楼遇袭的,仙楼第五重住着的乃是当年的花魁怜娘,她也死在了那场大火之中……”
“花魁……当时她难已逃生吗?”
姜离沉沉道:“那场火起势迅猛,很不寻常,她若不会武功,的确难逃出去。”
她边说边仔细回忆,可话音未落,太阳穴突地猛跳几下,额侧青筋都抽疼起来,她轻嘶着轻揉痛处,憾然道:“得想法子探一探那楼才是。”
登仙极乐楼虽是青楼酒肆,可广陵苏氏家大业大,其楼内人多眼杂、守卫森严,并不好贸然前往,姜离这夜睡得极不安稳,第二日起身额际仍在抽痛,心口旧伤处也隐隐不适,她便让吉祥往前院告了病,正好在盈月楼躲着静养。
听闻她抱恙,午时刚过姚氏与薛沁便来“探望”。
母女二人上了楼,见姜离果然散着墨发靠坐在窗前,关切一番后,姚氏遗憾道:“哎这可怎么是好,庆阳公主下了帖子邀你和沁儿明日去莳花宴,可你病的突然……”
明日莳花宴,那帖子必定不是刚下的,姜离听得心中冷笑,轻咳一声道:“姨娘不必操心,就让三妹妹去玩吧,我如今病了,总不好去了再染人。”
她说着又咳起来,姚氏身子往后趔,薛沁更是掩住口鼻生怕被连累,没再说两句,母女二人便以不扰她养病为由告了辞。
怀夕将人送走,回来便道:“真是看不惯这惺惺作态,薛大人是不是就喜欢这一套?简夫人病在那囹圄小院,倒叫她们母女得道升天,等那薛湛再得了功名,这府里真是要倒反天罡了,姑娘,您真要继续找薛姑娘?”
姜离又咳两声,叹道:“自然,这府里再如何乱,至少她母亲还在,她父亲也到底是亲生的,当年我不知情,否则早有机会”
怀夕轻拍她背脊,“您那时也还是小孩子,哪里知道她是薛氏大小姐?若非后来琢磨回长安的门路,也不会知晓旧日有此等机缘。”
微微一顿,怀夕又咕哝道:“若当年的事,真是与薛氏有关,您与她还隔着一层仇呢……”
姜离摇头,“这说不上,她自幼离家,哪能与她有关?”
怀夕撇撇嘴,“但只怕您这份好心难了,这一年多都没消息。”
“不急这一时半刻,我先替她治好她母亲的病也是好的,咳……”
怀夕不再多说,心疼道:“眼看着天气暖和起来,姑娘却在这时病倒,若是阁主知道定要怪责奴婢……姑娘平日里多紧着自己才是。”
怀夕满脸怜惜,姜离自己倒是豁然,“知道了知道了,全当在躲清静了。”
有在沧浪阁的两年,这点儿不适姜离并未放在心上,但她不曾想到,要得这份清净并不容易,翌日傍晚时分,吉祥与如意抬着个半人高的箱笼上了二楼。
姜离瞧着吓了一跳,“这是做什么?”
吉祥道:“大小姐,裴老夫人知道您病了,这是片刻前派人送来,说是给您补身子,外加养病解闷玩的……”
姜离大为意外,“裴老夫人?老夫人怎会知道我病了?”
吉祥和如意对视一眼,吉祥道:“只怕是今日庆阳公主府的莳花宴闹出去的,三小姐今日午时去公主府赴宴,也不知怎么,两个时辰不到便气鼓鼓回来了,长恭和三小姐的车夫打探了一番,听说是莳花宴上连庆阳公主都关心大小姐病况,待三小姐并不热络,三小姐受了冷遇,又只怕不曾见到自己想见之人,这才早早回来了。”
姜离敏锐道:“她心思可是在德王殿下身上?”
吉祥和如意纷纷点头,姜离摇了摇头懒得多言,只看向那巨大的箱笼,直觉告诉她,这箱内之物绝不可能是裴老夫人所赠。
“打开箱子瞧瞧是什么。”
吉祥应是,待掀开箱盖,禁不住轻“咦”一声,“这……裴老夫人这般有玩性?”
姜离也上前来看,待看清箱内之物,一时哭笑不得,“裴老夫人……是极体恤小辈的,行了,放在这里吧。”
吉祥与如意云里雾里退下,怀夕盯着箱子里的一堆物件也意外道:“九连环、鲁班锁,泥人、皮影、象戏,哈,还有纸鸢,这是把姑娘当成了小孩子不成?不对,还有胭脂水粉锦缎呢,好香……是林下春堂的东西。”
箱子里琳琅满目,要么是逗趣的小玩意儿,要么是女子常用之物,虽说姜离早没了从前的顽性,可只看这些礼物,也能想象备礼之人扎耳挠腮想花样的好意。
她失笑道:“是宁珏送的,若觉有趣,你拿去玩吧。”
“是宁公子?”怀夕一愕,再仔细看看箱内之物,也登时恍然,“是了,也只有他会这么送礼了……”
“师兄”
裴晏正在公案之后看卷宗,一抬头,宁珏愁眉苦脸闯了进来。
裴晏无甚好脸色道:“何事?”
宁珏疾步走至公案前,“师兄,我又要请你帮我周全了”
裴晏毫不留情道:“若是上次的事,你可就此打住了,薛姑娘的担忧你应该明白,她所言也不错,我祖母身体如何瞒不了多久。”
宁珏诚恳道:“师兄放心,不是此事。”
“旁的事我也爱莫能助。”裴晏拒绝的干脆,又垂眸继续看卷宗。
“可是……可是我已经做了,我给薛姑娘送礼了,用老夫人的名义……”
裴晏拨弄书页的指节一紧,缓缓抬眸,定定地望着宁珏。
宁珏见他面色趋冷,只当他不满自己先斩后奏,连忙求饶道:“师兄息怒,是薛姑娘病了!她只怕”
“你说什么?”
裴晏倏地打断宁珏,宁珏加快语速道:“没听错,薛姑娘病了,只怕还病的很重,庆阳公主的莳花宴她都未来,薛氏只有她那妹妹来了,虽说她医术高明应不碍事,可都说医者不自医,还是很令人担心的”
裴晏“啪”地合上卷宗,“病情如何?”
宁珏叹道:“她那妹妹说的不清不楚,就说染了风寒不便出门,我心想着,不管是不是风寒,她帮了宁家,我也得表表心意不是?她是医家,薛氏又不缺药材补品,我便搜罗了些好玩的送给她”
喋喋不休之语左耳进右耳出,裴晏望着窗外尚未落下的夕阳拧起眉头,待回神,便见宁珏忧心地看着他,“师兄,你说我送的到底好不好?薛姑娘行走江湖,又不是重利之人,让她高兴应该是最紧要的吧?”
裴晏微微狭眸,平静道:“你做这些……是为了感激她救治小殿下吧?”
宁珏一愣,略有艰涩道:“这是自然!”
裴晏颔首,“礼物送的极好,她行走江湖非寻常贵女,礼物自然也需出其不意。”
宁珏瞬间精神大振,“我就知道我没选错!今日我可是绞尽脑汁,下次我依葫芦画瓢,那就简单许多了”
裴晏欣然点头,“今日饶你一次,祖母的名头岂是随随便便就用的?”
宁珏大松一口气,“我就知道师兄不会生气……哎,师兄要做什么?”
裴晏从书案后走出,又抄起一旁的斗篷,明显有出门之意,闻言他头也不回道:“说起祖母,想起今夜要陪她用晚膳,时辰不早,不得耽误。”
宁珏还想再说什么,闻言只得意兴阑珊道:“也好也好,改日我去给老夫人请安。”
姜离在窗前坐至二更天,在怀夕催促到第五次之时,终于耐不住念叨地合上了医书,“罢了罢了,听你的就是了。”
怀夕见状忙来收书,姜离看的好笑,起身往浴房走去。
然后刚走出两步,东北方向的窗棂外,一道极轻微的窸窣声落入了她耳中,几乎是同时,正把书册放回书架的怀夕也猛然顿足,随即目光如剑一般盯了过去。
比起她的警惕,姜离稍稍一愣后反应了过来,她快步往窗口处走去,又轻声道:“别怕,是小师父”
第138章 无量道
清夜无尘, 春月如银,窗外屋脊上,果然站着道漆黑身影。
“小师父,我就知道是你!”
姜离抄起手边斗篷披上, 正要跃窗而出, 沈渡闪身到了窗棂前, 又一抬手阻她出来,姜离系好斗篷,失笑道:“就这么说话?那也好。”
怀夕闻声, 在屋内灭了灯火,又至正门窗后,随时戒备有人过来。
隔着窗沿,沈渡仔细打量姜离面容, 很快眸生疑色,这时姜离轻咳起来,又解释道:“不知怎么染了风寒, 但不要紧, 小师父今日来可是有事交代?”
沈渡先是默然, 又想起什么似的抬手比划。
姜离明白过来, 道:“三娘把消息给小师父了, 是我在桐儿那里偶然听闻的, 只是襄州距离此地千里之遥,还不知齐悭知道多少。”
沈渡又比划两下, 姜离了然,“若他能来长安, 那是再好不过的,但小师父传信给曲叔, 曲叔又去襄州寻人,这一来一回少说两三个月,小师父可是要久留长安?”
沈渡轻轻点头,姜离先觉欣然,后又有些担忧道,“近日拱卫司在查段国公府,但姚璋在长安一日,小师父还得当心才是,这一月,段霈之死闹出了好些动荡,大理寺也忙于此事,我还没机会与裴晏聊沈家的案子,齐悭之事也尚未告知。”
沈渡并不忌惮姚璋,但听闻此言,他一反此前不想让姜离操心自家案子之态,颇为郑重地比了两个手势,姜离看在眼里,愣了愣道:“小师父的意思,是让我直接请裴大人帮忙?倒也不是不行,只是如此一来,他或能猜到你我多有干系。”
话虽如此,姜离想了想也道:“不过我们的时间都不多,前次他又帮我救了怀夕,倒也不必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了,且他处事周全,并不会探问过多,倒也不会有太多麻烦,我还听三娘说,小师父在多年前就曾让他们关照裴氏,那我便更无需顾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