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珏看看姜离,再看看陆承泽,笑着颔首,“好,那我先走一步。”
他说着双腿一夹马腹,带着身后众人轻驰而去,待他们走远,陆承泽又含笑道:“宁家二公子你应该认得,前几日到了拱卫司,行事颇有江湖气,你莫要介怀。”
陆承泽知道宁、薛两家多有不和,生怕宁珏冒犯,姜离闻言道:“陆公子不必担心,我也是自江湖而来,不在意这些小节,至于夫人的好意,我只怕不能领受,毕竟当日我受了诊金,如今再让夫人费心便是我的不是了。”
姜离拒绝的利落,陆承泽眼底失望一闪而逝,只好道:“我明白姑娘的意思,我回去便与母亲说明。”
姜离应好,又道天色将晚,遂与陆承泽告辞。
眼下尚在禁中,陆承泽只目送姜离二人走远了些方才打马回衙门。
回到拱卫司,陆承泽刚从姚璋的值房出来,便见宁珏靠在不远处的月洞门下,右手随意地把玩着腰侧的剑穗,见着他,宁珏凑上来道:“陆都尉如何认得薛大小姐?”
陆承泽有些莫名,随即道:“她救过我父亲性命,可算是我陆氏的救命恩人。”
宁珏轻啧道,“原来如此,陆公子觉得薛大小姐性情如何?”
“薛姑娘医者仁心,自无二话,怎么?你们府上也想请薛姑娘看诊?”
宁珏心道他不是想,而是已经请了,面上却像有些介怀似的,“那不能够,宫里宫外还缺好大夫吗?”
陆承泽眉头皱了皱,又轻嗤道:“那是自然,宁氏不缺好大夫,薛姑娘也不过是能起死回生而已。”
他说着拱了拱手,“还有事,先走一步。”
陆承泽言毕大步而去,留下宁珏在旁愣了住,守在一旁的赤霄这时走上来,嫌弃道:“公子这是何必?陆老爷虽已致仕,可陆家在长安也是累世的世族。”
宁珏轻嘶一声,“你小子是谁的人?我问问还不成了,瞧他那副样子,还‘薛姑娘也不过是能起死回生而已’,真是显得他父亲得过大病了!”
宁珏做作地板着脸学陆承泽,赤霄愈发无语,“外头谁都知道宁氏和薛氏不对付,您适才那话,陆承泽自然以为您不尊重薛姑娘。”
“我多冤枉啊我……”宁珏有些气闷,想来想去,这口气难消,待出了拱卫司衙门,脚步一转往大理寺而去。
“师兄”
裴晏正在看积压的旧案公文,一听这声音,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很快一道人影冲进来,正是宁珏这位不速之客。
裴晏头也不抬,宁珏一屁股在书案不远处的敞椅上坐定,又就着案上冷茶喝一口,自顾自道:“师兄,这可如何是好啊。”
裴晏还是懒得搭理,宁珏朝窗外看一眼,苦哈哈道:“师兄,我也只能找你吐吐苦水了,你说薛泠怎么刚好就是薛氏的大小姐呢?”
这话一出,裴晏撩起眼皮瞟了他一眼。
宁珏见状只当有了回应,又道:“你不知道,刚才我在禁中遇见薛泠了,结果,陆承泽那厮正在和薛泠说话,那厮整日板着个脸,见谁都没好颜色,在薛泠面前时那张脸却跟开了的喇叭花一样,师兄,我看出来了,那小子对薛泠没安好心。”
裴晏正翻案卷的手一顿,压住书页,定定看向宁珏,“怎么说?”
宁珏道:“他护短啊,我假意质疑薛泠,他立刻说薛泠能起死回生,还摆出一副嘲弄我的样子,我一定没有看错。”
裴晏剑眉微不可查地皱一下,“陆承泽?”
宁珏重重点头,“没错,就是他。”
裴晏默然两息,又垂眸看起卷宗来,“安没安好心也轮不到你置喙,薛泠也不可能是别家的大小姐,你如此气恼做什么?”
“我……”宁珏只觉有苦难言,但见裴晏无动于衷的样子,只得将余下的话咽回去,“我……我这不是报恩嘛……”
“那万一陆承泽也是报恩呢?”
“绝无可能!”宁珏语气斩钉截铁,“我太懂了,他休想逃过我的眼睛……”
见裴晏专心公务不接话,宁珏憋的百爪挠心,“不是,师兄,难道你看不出来,我……我其实……”
裴晏面无表情道:“你其实也该多长进些了,姚璋是陛下亲信,可不会因为你是宁家的二公子便对你百般担待。”
宁珏本是来抒发郁闷的,未想到裴晏几句话便教训起他来,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浇下,他半点儿倾诉欲望都没了,“师兄你可真是不解风情,我知道我知道,我父亲日日念,阿姐日日念,连你也……”
“这几日查的如何了?”
裴晏不留情地打断他,宁珏深吸口气,只好说起正事来,“抓了一些人,不查不知道,一查才知坊间竟有那般多坑蒙拐骗的神棍,但审来审去,既不像沧浪阁,也不像无量道,都是些江湖骗子。”
说着话,他近前看成摞的卷宗,不由惊道:“这是十年前的案子了吧,你还真要把所有旧案都核查一遍吗?师兄,不是我说,郡主娘娘竟也不管你,老夫人和国公爷也放纵你,如今过了年你都二十四了,你是一点儿也不急。”
裴晏抬眸瞥他一眼,宁珏往后退两步,赔笑道:“这话不是我说的,是我母亲说的,你也知道,她很关心你的”
“让夫人多操心你的事吧。”
裴晏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宁珏一听这话又苦涩起来,“可别让母亲操心了,我可不着急,更何况我如今……哎,我真是命苦,这可如何是好。”
宁珏自顾自念经,裴晏左耳进右耳出,只当不明白他的意思,宁珏憋了半晌,终究不好在此时直言,只得先走一步。
他前脚一走,裴晏直身靠进了椅背之中,“来人”
九思快步而入,“公子?”
“去查查那陆承泽。”
九思一愕,“陆承泽?您是说拱卫司那位?小人前次见他和薛姑娘说话,二人似乎很是熟悉,您查他做什么?”
裴晏眉头大皱,“你怎未早说?”
九思苦涩道:“您也没问啊,就是拱卫司提走冯筝的那日,陆承泽在门口遇见了薛姑娘,留下说了好几句话呢,薛姑娘说她帮陆承泽的父亲治过病。”
见裴晏面色不快,九思不由道:“这位陆公子年纪轻轻便入了拱卫司,行事也是个正派稳定的,您是在担心什么?”
“正派?”裴晏冷嗤,“我看他居心不良!”
姜离虽未得新消息,但如她所料,拱卫司暗查邪道之事,还是在月末不胫而走,只是大部分达官显贵都以为是民间兴起的邪教触犯天威,尚不知无量道死灰复燃。
二十八这日,薛琦自衙门返回,立刻令薛泰与姚氏清查上下,连吉祥与如意都被叫去盘问,折腾半夜,总算肯定了薛氏无沾染邪道者,薛琦方放了心。
姜离虽乐见如此,却也忍不住生出隐忧,邪道于长安作乱,广而告之能令寻常百姓多加防备,少些人受害,可一旦众人皆知,又定会打草惊蛇,若这邪道图谋不小,自能想法子躲过衙门稽查,而后再隐匿个三年五载,届时又不知生出怎样的祸乱。
薛琦对府里定了心,至二十九这日,便吩咐姚氏打点行装,却是白鹭山书院竟也请了他前去清谈论道,薛琦年轻时也在书院念过两年,虽非荀山先生弟子,但为了薛湛,他也得走这一趟。
姜离得知此消息,愈发肯定了裴晏说的书院已大不如前之言。
薛琦同样是初一日前往书院,三十这天晚上,姚氏在前院设宴,算是为薛琦饯行。
宴席上,姚氏殷殷道:“老爷这一去便是三日,见到了湛儿,可千万怜湛儿辛苦,他素来畏怕老爷,若心中紧张太过只怕坏了考试。”
薛琦饮了两杯汾州佳酿,笑意满足道:“你何必担心,我此去正是要给湛儿撑场面,否则我哪有闲工夫跑去那里?春试三日,无人会妨碍他们这些学子考试,听说老先生请了几位学问名望皆有的大儒,趁此机会,我正好把湛儿引荐给他们。”
姚氏听得心满意足,薛沁的眼睛也亮晶晶的,薛湛是她亲哥哥,将来薛湛青云直上,她这个做妹妹的也是与有荣焉。
姜离坐在左手位上不置可否,薛琦酒过三巡后,一时念叨薛湛才学过人,一时又念叨薛兰时对姜离多有赞扬,面上得色更甚,“想我薛琦,有这样一双儿女,实在是苍天怜我,哦,沁儿也乖巧贴心极了,老天爷待我不薄”
薛沁坐在下手位上早已面僵,闻言强自道:“除了父亲,听闻书院还请了不少名门显贵,连定西侯府都接了帖子,不过定西侯在军中,世子又伤势未愈,据说是那位二公子去,他也是书院的学生。”
薛琦打了个酒嗝,“沁儿如何知道?你与那位二公子相熟?”
薛沁表情更是难看,“父亲,我”
话音刚落,长禄自院门快步而来,“老爷,姨娘,裴世子来了”
满屋子人一愣,姚氏迷惑地扫了姜离一眼,又看向薛琦,薛琦眼瞳一瞪道:“莫不是为了书院之事?他明日也将回去呢,快请”
不必长禄返回,裴晏已入了前院,他着月白锦衣,披玄色银竹纹斗篷,大步而来,英武慑人,薛琦几人起身相迎,姜离挑了挑眉,跟在几人最后。
“裴世子怎么此时过来了?”
薛琦笑容满面,裴晏却眉眼寒峻,他拱了拱手,目光越过薛氏几人沉沉落在姜离身上,“打扰了,我此来是想请大小姐随我连夜出城,请她救我的老师”
姜离听得蹙眉,姚氏与薛沁也很是意外,薛琦则直接酒醒三分,“世子的老师?是哪位先生?救人没什么,但这么晚了还要小女出城只怕不合规矩。”
裴晏闻言并无不快,他目光扫过薛琦三人,凝声道:“白鹭山书院出了命案,看来薛大人还不知道。”
第142章 凭空消失
“你说什么!出了命案?!”
薛琦大惊失色, 姚氏也猝然色变,“世子,是何人出了事?”
裴晏道:“书院有一人失踪,且极大可能已经遇害, 但此人并非薛湛, 你们不必慌乱。”
裴晏语速疾快, 此言落定,又看向姜离道:“我说的老师是荀山先生,他因此事受了惊吓, 旧病复发,颇为危急,请薛姑娘帮忙走一趟。”
姜离快步上前,“立刻出发?”
“立刻出发。”裴晏点头。
姜离道:“好, 我去拿药箱,等我片刻。”
姜离说完便走,裴晏又道:“山上寒凉。”
“我知道”
姜离头也不回地撂下一句, 眨眼功夫便出了前院。
这情形分明无需薛琦准许, 薛琦一愕, “泠儿, 你……不是, 裴世子, 到底是怎么回事?失踪的是谁?又为何说有极大可能遇害?意思是人还没死?”
“失踪之人是吏部侍郎付宗源之子付怀瑾。”裴晏沉声开了口,“其人于今日清晨无故失踪, 书院之人找了整日都未找到下落,但其屋内留有血迹, 因此怀疑他遭遇戕害,但也并未发现尸首, 话不能说死。老师本想报官,但付怀瑾身份不凡,他便命人来请我上山探查,他的病况也十分危急。”
一听死者不是薛湛,薛琦三人齐齐松了口气,薛琦道:“竟是付侍郎之子,若只是失踪,那想来还是有希望的,只盼人没出事便好,付侍郎那边可得到消息了?”
裴晏颔首,“我已派人去传话了,多半今夜也会上山。”
姚氏一听连忙道:“老爷,太可怕了,白鹭山书院管束从来严格,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怎么会失踪呢?湛儿会不会有危险?老爷,不若你也提前上山吧?”
薛琦眉头皱起,“这,可这还没准备好”
姚氏立刻道:“妾身这就去安排!”
姚氏说完转身便走,薛琦欲言又止一瞬,到底还是没多说什么,而半炷香的功夫不到,姜离带着怀夕快步走了过来,她换了一身柳青辛夷纹锦裙,披着藕荷色兰纹斗篷,怀夕提着医箱,也多增了件鹅黄短襦。
“准备好了,我们走吧。”
姜离语声利落,言毕才看向薛琦,“父亲,我先和世子上山救人,您慢些来便是。”
薛琦心头滋味复杂,可事从紧急,他赶忙道:“你上山之后先看 看你弟弟如何,父亲后一步跟上来”
姜离应下,转身便往院门处行。
待出府门,便见裴晏一行皆是御马,她迅速爬上马车,嘱咐长恭越快越好。
待队伍走动起来,裴晏至姜离马车一侧,等她掀开帘络,裴晏道:“半个时辰之前,老师的亲信到了我府上”
姜离听得认真,便听裴晏继续道:“两日之前,吏部侍郎付宗源之子,十八岁的付怀瑾因春试将近,开始闭门温书,到了今日清晨,交好的同窗们见他一点儿动静也无,便去叫门让他出来发散发散,可没想到叫门半天他也无半分回应,同窗们意识到不对劲,便去禀告夫子,夫子怕他在屋内出意外便破门而入,可进了门,却发现他屋内空无一人,窗户也从内反锁,不仅人消失了,屋内的地衣上还有一小片血迹。”
姜离惊疑道:“真是凭空消失?”
“书院的屋舍你是知道的,他住在二楼靠近听泉轩的尽头,门是他自己反锁,窗户也是从内反锁钉死,的确称得上是凭空消失,自破门后,书院上下百人在书院内外找了两三个时辰,却毫无踪迹,所以老师才觉的他可能凶多吉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