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疑似凶器
“你如何看?”
方青晔一走, 裴晏转眸看向姜离。
姜离正望着付怀瑾破洞的窗户,“眼下来看,这个屋子只有正门能离开,屋内虽有血迹, 又有笔架掉落在地, 但说是有打斗痕迹, 似乎也站不住脚,倘若有人入屋子刺伤了付怀瑾,再将其掳走, 那如今付怀瑾能藏在何处?”
“按袁焱的证词推算,付怀瑾似乎是二十九日夜半消失的,彼时雷雨交加,夜里书院除了门夫其他人都已歇下, 这时若有人能将付怀瑾刺伤并掳走,那并非全无可能,但学舍两层楼的外廊皆是相通, 凶手要行凶, 定不敢动静太大, 若付怀瑾放声大叫挣扎, 不说别人, 袁焱一定会被惊醒”
裴晏话音落下, 姜离道:“此人定是付怀瑾极信任之人,并且有足够的地方藏匿付怀瑾, 那这人多半有单独的学舍。”
裴晏眉眼微定,“便先从学舍楼搜起, 我亲自带人搜,书院就这么大, 掘地三尺也得把人找出来。”
话音落下,裴晏先命九思唤来书院的斋夫杂工一同帮忙,待方青晔回来,见姜离施施然站在一旁,便道:“时辰不早了,我吩咐了厨娘,待会儿把早膳送去幽篁馆,姑娘不若先去歇会儿等着用膳?”
姜离莞然道,“您不必客气,我素闻白鹭山书院之名,想先在各处逛逛,不知可否。”
方青晔一听忙道:“那我让穗儿陪姑娘走走。”
姜离应好,方青晔便命人把张穗儿叫来,裴晏心知姜离多年未归想重游故地,便也许了此事,交代一番后,带着人往学舍楼前走去。
姜离站在道旁看着众人四散开来,这才凝神打量起书院。
时隔七年,书院内的学斋学舍皆重新修缮过,花木园艺也多有不同,那些数十年的古树虽仍苍劲虬结地伫立着,但还是令姜离生出了物是人非之感
姜离兀自感怀片刻,张穗儿快步跑了过来,“拜见姑娘,我带姑娘逛逛吧,姑娘想先去哪里?”
姜离左右看看,指了指东面几间跨院。
张穗儿一笑,机灵道:“姑娘,这是饭堂,这会儿快早膳时间了,咱们去瞧瞧”
见张穗儿十分讨喜,姜离道:“你小小年纪,来书院许久了吗?”
“我来了两年了,当年老先生回族中养病,恰逢我母亲病逝,爷爷便把我要来身边带着,带了两年,再回来时我舍不得爷爷,爷爷也觉得我来书院能早些开蒙也很好,便把我带了过来。”
张穗儿口齿伶俐,待出了木林,便道:“这几座院子都是打通的,中间为饭堂,北面为厨房,南面的则为热水房与沐浴浣衣之地,前几年有女学生之时,南面的小院是独立的,后来没了女学生,便全部拆了。”
此时已至巳时,厨房院中正飘来阵阵饭香,怀夕道:“为何没了女学生?”
张穗儿道:“也不是全然没有,是这几年越来越少了,若只有三五人来求学,老先生担心女儿家太少会出事端,便婉拒了她们,反正长安也多私学。”
说话间三人到了厨房院外,便见厨房窗户大开,门内烟气袅袅,四个厨娘一个伙夫正脚不沾地地忙碌,张穗儿鼻息动了动,“今日早膳是汤饼”
姜离未多打扰,又过月洞门往中院去,遂见膳堂厅门大开,里头七八张长木桌与二十来条木凳整齐安放着,张穗儿指了指南面,“前面是热水房和茶水房,再往南是浣衣房和浴房,浴房每过四日开放一日,大家只能在那日去沐浴。”
姜离目光扫过几间院落,张穗儿又道:“这里没什么可看的,姑娘可想去藏书楼看看?”
姜离莞尔,“也好,你带路吧。”
张穗儿便带路往北行去,过了学舍楼北面的夹道,再过听泉轩,又转往北,行过德音楼往西北方向走,很快便到了一栋八角攒尖顶的楼舍之下。
“这里便是藏书楼了,一共四层,藏书有万册,许多都是外头寻不见的孤本,由老先生带着学生们一起修撰,好些文士大儒来书院拜访,总要先来此处。”张穗儿说完,又往东北方向道:“那后面是文昌祠,每月老先生都带领学子们前去祭拜,再往外走便是北门,北门之外有碑林,姑娘也可去瞧瞧,不过院监说快用早膳了,姑娘用了早膳再去最好。”
见张穗儿实在伶俐,姜离道,“好,听你的,我听方院监说几日前付怀瑾与几个新来的学子在此动过手?”
张穗儿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姜离,“姑娘是帮裴世子问的?”
姜离不禁失笑,“算是吧。”
张穗儿便仔细回忆起来,“那是二十四那日的事了,午后我和爷爷正照看老先生修书,忽然听到外头响起了几声急呼,便见虞梓谦和陶景华冲了进来,陶景华红着眼睛,虞梓谦则是求见院监,说打起来了让去劝架。”
“院监吓了一跳,等到了藏书楼,便见门口围了许多人,这里的门夫宋叔正在拉架,付怀瑾和袁焱几个跟贺炳志打的不可开交”
见姜离眸生疑问,张穗儿忙道:“贺炳志便是今岁新来的,今年才十六岁,但生得人高马大的,袁焱虽也会武,也不是对手,哦陶景华也是新来的,今岁十三,他们几个都是不远千里前来求学,家世也不比这些长安世家子,时不时便有些争端,但一般情况下,他们几个也都忍了,那天动手,是因付怀瑾几个过分……”
张穗儿面上闪过难言之态,显然连个小孩子都明白孰是孰非。
姜离便道:“那他们被欺负的,可会想着报复?”
张穗儿摇头,“不能吧,他们很珍惜来书院的机会,老先生还分了不少膏火予他们,算下来,每年在此进学只需旁人束脩的一小半儿,他们都很感激呢。”
话音刚落,夹道中走出个中年妇人来,这妇人身形矮小,略有发福,手中提着个食盒,一见姜离,便露出恭敬神色。
张穗儿忙道:“云嫂,是给薛姑娘送早膳的?”
被叫云嫂的厨娘应是,赔着笑上前来,“这位便是客人吧,可是要去幽篁馆用膳?”
姜离见状也只好道:“不错,那我们先回幽篁馆。”
张穗儿麻利地上前接过食盒,“我来送吧云嫂,你腰上有伤,忙完了就回去歇着。”
云嫂堆着笑意,待张穗儿接过食盒方转身离去,张穗儿便往幽篁馆引路,又道:“云嫂心地极好,别看她个头不高,力气却颇大,来书院小半年,厨房苦累的活儿抢着干,还会给先生们做夜宵点心,她做的桂花栗子糕就十分好吃。”
姜离不禁道:“书院的每个人你都熟识?”
张穗儿摸了摸脑袋,腼腆笑道:“那也不是,有时我会偷偷去听先生们授课教习,这才知道了那些学子们的事,相比之下,我和先生们更熟悉,偶尔也帮着他们跑跑腿。”
说至此,姜离不由问:“那位林先生会医术?”
张穗儿应是,“这位林先生刚过而立,好像是三年前来的书院,还方院监的旧识,他是教经史的,学问极好,学子们也很喜欢他。”
说至此张穗儿又叹道,“爷爷说从前书院从不缺先生和学生,但来这书院的都是冲着老先生之名,自从老先生病倒之后,教学的先生都走了好几个。”
三人沿着青石板小径往西南行,越过一座得真楼后便到了幽篁馆,望着眼前熟悉的屋舍,姜离一时生出了几分恍惚之感。
“薛姑娘,就是这里了”
张穗儿缓步在前,“这里早年是裴世子的住所,您还不知吧,他从前先在老先生跟前进学,后来还帮老先生讲学过,爷爷说满长安无人不知他的才名。”
幽篁馆内遍植碧竹,盛春时节,郁郁葱葱,上房是裴晏居处,她的居所被安排在了西厢,待进门,便见屋内布置的清雅得宜,她的医箱正安放在西窗之下。
张穗儿打开食盒,姜离见汤饼有余,遂留他一同用膳,待膳毕,姜离收好食盒又问他,“与付怀瑾有关之事,你可还知道别的什么?”
张穗儿想了想道:“他的性情有些怪,平日里在先生们跟前,是十分彬彬有礼的,但和其他人相处时,他的喜怒变化则十分明显,连和他关系最好的袁焱都不能避免,哦还有,他胆子很小,很信神佛之说,会在身上带一个辟邪的玉珠,连沐浴都不取下,他还很怕小病小痛,一点儿不对便要立刻请大夫,若他这样的年纪哪有那么容易重病?”
“哦,他还很怕有人害他,去岁夏天,因从前两个厨娘私贪银钱,用了腐坏的食物,使得好些人吃坏了肚子上吐下泻,当时他是第一个病变的,大抵吐得有些严重,他忽然害怕起来,说是有人给他下毒了,他命不久矣了,立刻让人去长安请御医。”
姜离拧眉道:“去岁就说有人害他?”
张穗儿耸耸肩,“许是因腹痛如绞罢,确也像中毒,他闹了没有一刻钟,其他人也相继出现了病状,这才知道是厨房出了事,但也足以看出他惜命胆小,他还不敢一个人去后山呢,总之,有种外强中干之感。”
张穗儿说完,下意识朝屋外看去,见院内无人方才松了口气,姜离笑道:“不必担心,这些话我不会乱说出去。”
张穗儿抓了抓脑袋,“姑娘歇会儿吧,我把食盒给云嫂送回去。”
姜离昨夜只浅眠片刻,这会儿确有些困乏,但想到付怀瑾极可能凶多吉少,她此刻也无补眠之心,便道:“无碍,我随你同去,待会儿还得看看老先生。”
张穗儿笑着应好,几人又往前院而去,离开幽篁馆时,怀夕轻声道:“姑娘,从前裴大人一直住在此?”
姜离点头,怀夕又问:“那姑娘从前可常来此处?”
姜离一默,脸不红心不跳地摇头,“自然没有。”
怀夕自然没有不信的,便见张穗儿并未原路返回,而是带着人往校经堂的方向而去,过了校经堂西面的夹道,便是大讲堂,三人刚走上廊道,便见裴晏的人正守在大讲堂门口,袁焱和虞梓谦、薛湛等七八人也站在门外。
姜离往学舍楼上扫了一眼,正待去讲堂瞧瞧进展,一抬头,却见九思几人从君子湖方向大步而来,“公子,疑似凶器找到了”
九思一声大喝,只令众人一惊,下一刻,裴晏与方青晔齐齐走了出来。
九思三步并作五步跑到二人跟前,气喘吁吁道:“匕首!找到了这把匕首,在湖畔的水草之中找到的,大概是想把匕首扔进湖里,结果没看清位置,我们的人搜的仔细,很快便瞧见了。”
裴晏接过匕首,便见是一把极其锋利,且手柄镶嵌血红璎珞的上品短匕,而这时,方青晔看着这把匕首道:“奇怪,这匕首我似乎在何处见过”
此话一出,近前学子纷纷围上来,很快,薛湛骇然瞪向身旁之人,“袁焱,这不是你那把你叔父赠与你的贡品匕首吗?!”
第145章 绝对信任
所有人都看向袁焱
便见袁焱白着脸, 眼瞳大瞪,想反驳,可面对十来道质疑的目光,他只能磕磕绊绊道:“我、是我的匕首不错, 可……可是这匕首早在昨日就不见了, 我本来放在屋内书柜里的, 但就在昨日怀瑾失踪之后,我担心书院内有歹人,便想着把匕首找出来, 找出来防身,可我翻遍了书柜和书案的四五个抽屉,却都遍寻不见,当时我心中慌乱不已, 只以为自己记错了地方,还想着等事情平定之后翻箱子找,我已经半个多月没开过放匕首的抽屉了, 或许、或许早就不见了……”
豆大的冷汗从他额角滴落下来, 他强撑道:“我也不知怎会在君子湖里。”
一席话落定, 众人眼底质疑更甚, 虞梓谦道:“我记得你说过, 这把匕首是两年前陛下赏赐给你叔父的贡品, 彼时正值你回长安求学,你叔父为了激励你, 便把这宝物送给了你,你还说每当你心生退意时, 便要拿出这把匕首看看,怎回半个月没开过抽屉?”
薛湛也道:“我也记得你说过这样的话。”
此言一出, 柳元嘉道:“袁焱,我们书院眼下学问最好的也就那么四五人,你和怀瑾都在内,你不会是因为想跟着先生修书,所以……”
袁焱听得面色大变,“你胡说什么!我与怀瑾相识多年,我怎么会为了这区区一小利去谋害挚友呢!?是凶手!是凶手偷走了我的匕首嫁祸给我的。”
话音刚落,又一人站出来道:“现在只有你一个人听到了怀瑾房内的动静,你说什么我们便信什么,若你说了谎,还真无人能识破。”
袁焱目光一转盯着说话之人,咬牙道:“孔昱升,你少在这里冤枉我,我看就是你害了怀瑾,就是你怕怀瑾抢了你的头名”
孔昱升着褐色长袍,身量清瘦,国字脸,长剑眉,颇有少年老成之相,他闻言冷笑道:“只有非滥竽充数的下作之人才会用这等法子求名求利,你虽和付怀瑾相识多年,可我看你们二人也并非毫无芥蒂嘛”
孔昱升一番话气的袁焱胸膛起伏面色青紫,见裴晏并无打断之意,方青晔再看不下去,喝道:“行了!你们看看你们头顶这块匾额,如今付怀瑾生死未卜,你们却在此互相攻讦,这哪里是同窗的样子?!”
方青晔一吼,众人面露愧色,皆不敢多言,这时裴晏才道:“你们在此候着,我先去湖边看看。”
姜离在旁看了半晌,此刻也跟了上来,裴晏将匕首递给她,姜离仔细一看,便见匕首刃口之上只有泥渍并无血迹,但在手柄上的嵌宝花纹之中,却有干涸的暗红色痕迹,她一边走一边仔细地嗅闻片刻,轻声道:“是人血。”
裴晏目光几变,步伐愈快,一行人从听泉轩与德音楼之间的小径行至湖边,便见盛春时节,占地半亩的君子湖碧波盈盈,云影悠悠,湖畔蒿草齐膝,芳花棋布,若无付怀瑾失踪之事,实在是极好的赏景之处。
“公子,就在南面围栏之外”
君子湖湖心极深,湖畔建有回廊一圈以供通行,除了花匠和杂工,严禁学子们越过围栏嬉水,因遍寻付怀瑾不见,九思等人便往这方内湖之中搜寻,不想付怀瑾不曾找到,却无意间发现了这匕首。
九思越过回廊,行过蒿草,准确地指出了发现匕首之地,又道:“我们找的时候,未在周围发现脚印,匕首应是被人扔过来的,只是显然此人十分慌乱……另外我们已经搜了一圈,湖中并未发现不妥。”
方青晔道:“所以真是凶手用这把匕首伤害了付怀瑾?可即便如此,那付怀瑾在哪里呢?这书院里里外外就这么大地方,又没有地窖,他能去哪?”
至此刻付怀瑾已失踪了至少十四个时辰,书院所有的屋舍与园景都寻遍,却仍无其踪影,好好一个人,怎么会消失的如此彻底?
“去把袁焱叫来。”
裴晏令下,自有武卫去叫人,见姜离还在看那把匕首,裴晏道:“袁焱出自麟州袁氏,他的叔父是神策军左营大将军袁兴武,袁兴武有二子,长子早年病逝,二子是袁航,袁航从武,他便对侄儿袁焱报以厚望。”
姜离记得袁航,去岁新娘屠夫案中第五位死者钱甘棠,便是袁航将过门的未婚妻子,她点了点头,“那袁焱的父亲呢?”
“他父亲早年中过举人,但数次再考也未中进士,后来一气之下回了麟州,在族地中掌管家业,并无功名在身,袁氏如今以袁兴武为尊。”
裴晏解释完,袁焱人也上了回廊,他耷拉着脑袋走近,裴晏便问:“说说你和付怀瑾这些年的交情”
袁焱低着头,脖颈上也冷汗津津,他哑声道:“我、我是麟州人,付伯伯在九年前去了麟州任刺史,我们当时都在麟州书院进学,就是那时候相识的,我们年岁相当,家世也算相近,自然而然成了好友,已经快十年了。后来,后来付伯伯调任,我父亲和叔父也想让我入长安求学,我们便在四年前一同回了长安,起先在长安私学进学,如今年岁渐长,将来也都要走科考的路子,便来了书院求老先生教诲,我和他都没有亲兄弟,这么多年相处下来,说是情同手足都不为过。”
裴晏道:“孔昱升之言何解?”
袁焱豁然抬头,“没,真的没有芥蒂,大人莫要听那孔昱升胡说,一定是他害了怀瑾,他嫉妒怀瑾的家世与文采,一定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