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怀瑾为何胆子极小?”
忽然,姜离开了口,袁焱眼皮一跳,“什么?”
姜离定声问:“我听闻去岁夏日,书院曾有过一次食物腐坏之祸,当时他第一个发作,因腹痛太猛,他很快怀疑有人给他下毒要害死他,你应当记得此事吧?”
袁焱面皮颤抖一下,“记、记得。”
“一般出了这等事,就算以为是中了毒,也多会怕自己误食了毒物,但他却立刻想到是有人要害死他,这是为何?”
姜离语气不疾不徐,目光却定定盯着袁焱,颇有压迫之感。
袁焱结巴道:“他、他确实是胆小怕死的性子,我也不知为何,每个人的性情都不同吧,他自小颇受宠爱长大,娇贵些也不算什么。”
裴晏不知去岁之事,此时冷声道:“袁焱,你若真当他是至交好友,那便不得有一句隐瞒作假。”
袁焱不敢看裴晏的眼睛,“自、自然,我不敢的。”
袁焱此状一看便是心虚之态,裴晏盯了他片刻,转而道:“走吧,去你房内看看这把匕首是如何丢失的。”
袁焱忙转身在前引路,待他走远了些,裴晏对姜离道:“适才已搜了所有独住之人的屋子,未见任何藏人的可能,又互问了人证,最后一个见到付怀瑾的确是袁焱。”
姜离将匕首递给九思,又道,“按付怀瑾屋内的血迹来看,其伤势不至致死,但如今四处不见人,只怕已经不能以常理论断……”
九思听着道:“难道说……将人藏在极狭小之处?那岂非是……”
今日是个阴天,时近午时,天边阴云堆积,九思这话一出,前后的大理寺武卫们皆背脊发凉,能将人藏去极其狭小之地,那只能是人已经不成“人形”。
裴晏视线扫过目之所及的数栋楼阙,面色愈发严峻起来。
待到了袁焱学舍门口,便见屋内柜阁已有杂乱之相,他房内虽不比付怀瑾锦绣奢华,但家具器物也不少,袁焱指着书柜居中的一格抽屉道:“这里,本来是放在这里的,虽未上锁,可这屋子我但凡离去定会锁门,按理来说没有人能将抽屉打开偷走,我也不知怎么就出现在君子湖里了……”
袁焱面上懊恼不似作假,裴晏道:“当真半月未看?”
袁焱应是,“当真……真的没看,这匕首在我进书院之时便带着了,起初,我的确是隔两日便一看,可这都一年多了,我怎么还会日日拿出来看?大人信我,起初我也有炫耀之意,如今大家都知道此事了,我何必日日供着?何况若是早知丢了,我一定早就着急了,这可是贡品,若是被叔父知道我是要遭殃的……”
裴晏道:“这半月可有人与你一同在房中久留?”
袁焱仔细回忆道:“那倒是有,但也只有怀瑾一人来过”
袁焱所言并无有效线索,姜离这时打量起屏风之后的箱笼来,袁焱见她目之所及道:“箱子里头也搜过的,何况怀瑾人高马大,那箱子也藏不了人不是?”
话音刚落,姜离耳边忽然响起了一阵窸窣之声,几乎是同时,裴晏猝然抬头往顶上看去,袁焱等人慢了半拍,也听到了沙沙声,他面色一变,“老鼠!这顶上又有老鼠,实是可恶,幸好我早有所备”
袁焱大抵恨极了老鼠,言毕快步朝门后走去,他抄出个竹竿来,又利落地踩着椅子跳上了书案,而后对着顶上木板使劲一戳,只听“咔”的一声,严丝合缝的顶板被他戳开,又闻几道“叽叽”之声,一个黑色的影子瞬时从天而降,而袁焱手中的竹竿似乎长了眼睛,只见他朝着空中用力一挥,一声闷响后,那黑色影子重重落地。
姜离定睛一看,一只半掌长的老鼠已口吐鲜血而亡,而这老鼠爪子上挂着几丝丝绒,显然在学舍里作乱已久。
书院早有鼠患,让姜离意外的并非老鼠,而是袁焱利落的身手,裴晏的目光落在袁焱手中竹竿上,“你可是自小习武?”
袁焱一愣,连忙跳下地来,见那老鼠已死,松了口气道:“不错,自小习武,只是天分不足,再加上父亲和叔父都想让我从文,后来便疏于练习了。”
“裴少卿,方院监,可是找到凶器了?”
袁焱话音刚落,付宗源的声音响了起来,众人转身一看,便见他匆匆进了门,显然是得了匕首的消息赶来追责。
方青晔便面露难色道:“付侍郎先别急,虽然的确是袁焱的匕首,但他说匕首是丢了,眼下证据不足,付侍郎还是等我们查个清楚。”
方青晔劝慰之意明显,然而付宗源一愣后道:“方院监此话何意?我自然不会怀疑袁焱,我不用想就猜到是有人偷了匕首陷害他。”
付宗源语速极快,此话一出,不说裴晏和姜离,便是方青晔都跟着一愣,他忙道:“好,如此便好……”
第146章 请假回长安
“可能查到是何人偷走了匕首?”
付宗源毫不怀疑袁焱, 心底却仍是着急,裴晏道:“他已有多日未看匕首,尚不知匕首何时失踪,我们还要再查。”
付宗源又问, “那可能确定这把匕首便是伤了怀瑾的凶器?”
裴晏眉眼微暗, “匕首手柄之上有人血痕迹, 但目前无法确定血迹 来自何人。”
付宗源心急如焚,看看裴晏,再看看方青晔, 一颗心揪作一团,“已经一天一夜了,眼看着今日已过了半天了,怀瑾他”
付宗源寻子心切, 裴晏也不敢轻慢,这时道:“付侍郎,付怀瑾过年之时回过长安, 他当时可曾提过在书院之中有何不愉快?”
付宗源一愕, “没有提过啊, 没有的事, 白鹭山书院治学严明, 先生学子皆奉忠廉节孝, 再加上诸位先生照顾,没什么不愉快啊。”
裴晏目光锋锐了些, “那为何付怀瑾会担心有人害他?”
裴晏将去岁食物腐坏之祸道来,付宗源听完快速地眨了下眼, 道:“他自幼体弱,胆子也确实不大, 彼时忽然腹痛如绞,自然易生误会,何况那已经是快一年之前的事了,应该和眼下之事并无干系吧?”
裴晏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扫视一圈道:“适才只在你屋内搜了是否藏人,如今匕首可能与案子有关,我们得再搜一遍,你若想到什么异常尽快道来。”
袁焱欲言又止片刻,自不敢拦阻,眼见九思几个进来搜查屋子,他退到门口道:“方院监,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明日的考试可还要继续?”
方青晔重重一叹,“适才还在和江老先生他们商量呢,如今人心惶惶,想来也难安心应考,若是今日二更前能找到怀瑾,且他无大碍,那考试便继续,若一直找不到人,考试只怕要延后了”
袁焱眼神簇闪两下,又望着付宗源道:“无论如何,要尽快找到怀瑾才是。”
方青晔也急得满头汗,此时又扫了一眼地上的死老鼠,唤人道:“阿平,你来,收拾一下,再去厨房说一声,又犯鼠患了让他们也注意些。”
名唤阿平的斋夫快步而入,很快将死老鼠清理了出去,袁焱站在一旁,面上的嫌恶掩也掩不住。
九思几人在屋内搜查一圈,也并未搜查出异样,裴晏便道:“可是有许多人都知道你的匕首放在何处?”
袁焱早先有炫耀之意,此时只能白着脸点头。
裴晏道:“把近来半月来过你房中之人都写下来。”
袁焱咬了咬牙,先用竹竿将顶上木板勾回原位,又坐去书案后写名单,姜离仰头看着那木板缝隙,道:“这顶板是每间屋子都留了一块可活动的?”
方青晔应是,“因修的时候就怕出虫害鼠患,或是需要修修补补的,总得有个口子才行,这书院的几座主楼其实超过百年了,原先是个道观,学斋学舍和讲堂都是叔父买下之后改建而成的,这顶板也是重新打补过的。”
方青晔话落,十安从外快步而入,禀告道:“公子,我们沿着外墙找了一圈,没有找到任何越墙外出的痕迹,二十八到三十早上,都只有正门开着,有门夫守卫,西门上了锁,北门白日开着,但也有人守卫,晚上也上着锁,钥匙在方院监和书院葛教头手中,几道门的门闩门锁也毫无异样”
方青晔遂解释道:“鹤臣,你知道的,书院之内没有校场,平日的武课都安排在青云崖,要从北门出去,葛教头负责安排校场,平日里教习也是葛教头带队,因此他和我一起常年掌管北门钥匙。”
听方青晔说起青云崖,姜离忍不住眉头拧起,裴晏余光落过来,瞳底也暗了暗。
方青晔并无察觉,继续道:“从二十八日夜里,到发现怀瑾失踪,钥匙都在我们身上,从未离开过,他歇在德音楼,大雨的两天晚上醒来之后,还负责巡查楼内可有漏雨之地,并未离开过。”
付宗源听来也道:“我早就说过,怀瑾不可能离开书院的。”
十安禀告的并非好消息,裴晏一颗心沉入谷底,遂道:“既没有离开书院的可能,那人一定藏在更隐秘之处,我们只能从头开始了”
时近午时,付宗源道:“如何从头开始?”
“从他的屋子开始”
裴晏大步而出,再度回到了付怀瑾的屋舍,他扫量一圈后,吩咐道:“先把书案与屏风撤出来”
这便是要彻底的搜查屋子了,眼见动静如此之大,二楼的学子们不禁出来围看,方青晔几声轻喝,这才将人赶了进去。
付宗源欲言又止道:“难不成人还在学舍里?若是在书院,那一定是有何处没有找过的,方院监,你最了解书院了,真的没有暗房地窖之类的地方吗?”
方青晔不由苦笑,“付侍郎,除了你之外,就数我最不想让孩子出事了。”
见屋子里忙乱起来,方青晔道:“付侍郎,这个时辰了,叔父应醒了,我们不如去文华阁坐坐,这里交给鹤臣吧”
付宗源一脸焦灼,被方青晔半拉半请的带出了屋子。
他二人一走,裴晏对着十安招手,待人到近前,他低声吩咐道:“你回长安一趟,细细打探打探付怀瑾和袁焱回长安后在何处进学,看看二人是何性情,有何渊源,为何付宗源如此信任袁焱。”
十安明白裴晏之意,拱手应是后快步而去。
姜离这时上前来,压声道:“你怀疑付侍郎?”
裴晏颔首:“付怀瑾出了事,哪怕是亲兄弟都有嫌疑,可付宗源却对袁焱毫无质疑,两家即便是世交也显得古怪,并且付宗源和袁焱二人似乎都有所隐瞒。”
姜离也听得点头,“但十安这一去今天是赶不回来了。”
裴晏道:“明晨应能赶回,此事古怪,只能尽力而为。”
屋内家具被一样一样搬开,所有的抽屉箱笼也被打开,除了付怀瑾的衣物细软,连所有书册信件也一样一样查验,姜离站在门口,忽然,她看向了对面那几处破洞的窗格,今日是个阴天,山里的凉风呼呼而入,其中两格窗纸被吹得呼啦啦作响,另外两格的窗纸却已全部脱落消失,姜离目光扫过窗下,却并不见有纸屑掉落。
她唇角微动,正要问什么,张穗儿快步跑上了楼,“姑娘,老先生醒了!”
姜离此来是为治病,闻言忙看向裴晏,裴晏点了点头,她便带着怀夕往文华阁而去,去文华阁要经过听泉轩,听泉轩是一座两层小楼,多为招待宾客之用。
姜离走在夹道中,一抬头,只见二楼轩窗后一道男子背影露出一半,仔细一看,竟是高晖,也不知他在与何人说话,其背脊佝偻的厉害。
姜离未以为意,快步往文华阁而去,到了文华阁,果然见方伯樘已清醒过来,正靠在引枕之上用药,付宗源和薛琦等人皆在此作陪,见姜离来了,薛琦一脸的与有荣焉,其他人则纷纷投来赞赏的目光。
姜离福身见了礼,又快步上前,“老先生觉得如何?”
方伯樘哑声道:“好多了,多谢薛姑娘了”
姜离自是要谦虚两句,待再请了脉,也放心下来,“性命之危暂且除了,但还需施针两日,这两日我暂留书院,老先生不必担心。”
方伯樘和蔼道,“那是再感谢姑娘不过了。”
江楚城看着姜离道:“薛中丞实在是好福气,儿子才气斐然,女儿也小小年纪医术惊人,往后薛氏真是不可限量”
薛琦莞然道:“先生谬赞了,湛儿年纪尚小,此番还请先生多多指点。”
江楚城自然应好,一转眼见付宗源愁云惨雾,又不禁安慰道:“付侍郎不必担心,只要人还在书院,总是能找出下落来的。”
付宗源强撑道,“借您吉言了。”
姜离在榻前交代完张伯用药事宜,眼见满屋长者言谈,多有不惯,正打算告退之时,张穗儿在外道:“先生,袁焱来了”
说话的众人一愣,待方伯樘准允,很快袁焱面色古怪地走了进来,然而见这么多人在此,袁焱步伐一滞后,面上闪过了两分犹疑。
方青晔道:“怎么了袁焱?可是想到与怀瑾失踪有关的线索了?”
方青晔不问还好,这么一问,袁焱面上犹疑褪去,他鼓起勇气道:“学生前来拜见先生和院监,是……是想请假回长安去。”
第147章 窗纸虫害
“回长安?”
堂内众人皆惊, 方青晔看一眼付宗源,道:“如今怀瑾下落不明,你这时回长安是为何?可是身体有何不适?”
袁焱面色有些苍白,额间更溢出冷汗, 道:“学生确有不适, 学生昨夜彻夜难眠, 学生更怕、更怕书院会再出事端,遂想先回长安”
方青晔眉头拧起,“我明白如今皆是人心惶惶, 但裴世子已经来了,所有的教习先生也都警惕起来了,我们不容许书院再出事,你是何处不适?林先生会医术, 薛姑娘更是长安城一等一的良医,你若难受,让他们也给你瞧瞧?”
姜离站在方伯樘榻前, 此刻也目光锐利地盯着袁焱, 袁焱快速地瞟了一眼姜离, 白着脸道:“可是……可是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