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宏道:“放在厨房后面的杂物房里的,江麒,交给我罢,你们去用早膳。”
葛宏接过江麒手中油布,待几个学子先走一步后才往厨房院去,姜离与他一路同行,等到了院门口,便见十安几人正在给厨房众人比对脚印。
因刚比了龚嫂的,她一脸惶恐道:“这可不管我的事啊,我昨天晚上用罐子打水,来回跑了好几趟呢,他们都看到的”
一旁云嫂也更为惶恐,道:“我昨夜也是一起的,来来回回跑了□□趟呢,这脚印虽相差无几,可真的不是我……”
龚叔见状赞同道:“是啊是啊,我和老齐是打水的,她们都在帮忙,没有谁离开太久过,救火都来不及,哪有功夫害人呢?”
九思安抚道:“你们不必害怕,这只是按照惯例比对,有人证便无嫌疑。”
如此一说,龚嫂几人才松了口气,这时裴晏大步从厨房中出来,问道:“昨日查问时,龚叔说年后买回来的柴刀共有五把,可适才齐先生说买回来的柴刀共有六把,龚叔,你来与齐先生对一对,看看到底出了什么岔子?”
龚叔闻言面色一变,“怎会如此?”
姜离闻言挑了挑眉,与葛宏一道往厨房之后走去,刚进厨房,葛宏望着锅灶上剩下的早膳道:“终于做到辣灌肺了,可得给我留一碗烫的!”
龚嫂忙道:“葛教头放心,少不了你的!”
姜离自锅灶上一扫而过,穿过厨房后门进了东面的小院,便见齐济昌和方青晔都站在杂物房外,齐济昌手中拿着一份账单道:“老龚,你来看,年后采买的账单在此,这上面清清楚楚写着柴刀六把,怎可能是五把?”
龚叔拧眉近前,“不可能啊,当时搬来时我数过就是五把,不可能有错,如今才两月过去,新的旧的都在屋子里,我昨日还清点过!”
齐济昌无奈,“可这账目不会错,银钱也都花出去了,总不是我自己昧了银钱……”
二人核对不上数目,齐济昌一把年纪,面上一时青白交加。
方青晔无奈道:“每年出了正月十五,书院便要下山采买一整年的用度,这些杂物更是一次买个够,当初是齐先生下山采买,回来的时候拉了五大牛车上山,卸货之时这些东西没有核对清楚,但齐先生做账素来仔细,不可能有错,厨房这边,也极少出岔子,如今这对不上,只怕……”
“只怕在卸货时,新买的柴刀便失窃了。”
裴晏下了论断,在场之人皆是一惊,裴晏又看向学舍方向,“凶手谋划已久,提前藏下凶器也极有可能,付怀瑾是被分尸,可至今没有找到分尸的凶器,这本就古怪,行了,继续核对今日的线索”
姜离心间微沉,见大理寺诸人还要忙碌,便自顾自去饭堂用膳。
一进膳堂,便见贺炳志四人坐在一起,江麒和陶景华二人看着眼前的灌肺汤都是一副食不下咽之状,再看向不远处,学子们三两落座,皆是满脸恹恹之态。
张穗儿为姜离和怀夕捧来早膳,又低声道:“自从大家知道付怀瑾的尸体是在浴房锅灶之中烧的,这两日厨房的饭菜总是剩下不少。”
话虽如此,张穗儿和姜离二人坐在一起,却是利落地用起汤食来,怀夕见他一个小孩子半点不忌讳,称奇道:“你不觉害怕?”
张穗儿吸溜一口热汤道:“姑娘有所不知,这灌肺汤是西南一带的早膳,辛辣温补,滋味极足,老先生那里的饮食因在病中,日日都十分清淡,我就念着这一口呢。”
怀夕不禁道:“书院的早膳倒是丰足。”
张穗儿道:“这是老先生的意思,说书院的学子南北皆有,得顾全众人口味,因此龚嫂她们费了不少功夫学做菜呢。”
姜离不怕辛辣,但如今案子沉沉压在她心头,她用膳的兴致也不高,利落用了半碗汤食之后,姜离先往林牧之厢房而去。
到了林牧之住处,他正痛得满头冷汗,姜离为他请脉,又查看了断腿伤势,安抚道:“如今没有别的法子止痛,林先生只能忍耐一二。”
林牧之哑声道:“在下能捡回一条性命已是拜姑娘之恩,在下知足。”
姜离一默道:“我来是想问问林先生,当初范长佑出事之时,他身上可还有别的印痕?亦或者,他身上可有特殊的骨伤?”
林牧之有些不解,“印痕?彼时他面上被刻字,尸体发现之上,面目腐败肿胀,几乎认不出人形,眼睛也伤的极重,至于骨伤,只有双腿”
说到腿伤,林牧之不由往床尾看了一眼,随即惨笑道:“这也算是我的报应了。”
姜离又道:“你见过范长佑的叔父,他是哪里人?模样如何?”
“他们一大家子,老家都在麟州长松县,是麟州最偏院的一处小县,他叔父是麟州城一户富足人家的车夫,面色古铜,生得一副老实皮相,身量不高却十分强壮,见到我时哈着腰,十分有礼,我、我是想不到他行凶的模样的”
听见此言,姜离忍不住道:“那林先生可会想到他们会来找你复仇?”
林牧之涩然愣住,似不知如何答话,姜离便又问:“关于范长佑的父亲,他当年当真没说过更多的事?先生再仔细想想?”
林牧之蹙眉道:“真没说过,我问时,说他的父母亲把他教养的这样好,他们一定是极有智慧之人,范长佑先是肯定,后又欲言又止,似有何难言之隐。末了,只说他母亲这些年在家中务农十分辛苦,早年间还去河滩上帮人背砂土,他说他她母亲身量不高,干了几年重活身上伤病不少,已卧床多年,又说他父亲也只是其貌不扬的普通人,但他们二人爱子心切,不辞辛劳供他进学,别的真再未说过什么,我见他色难,想到他出身普通便未再多问。”
姜离不禁道:“难道他会因为父母是普通百姓而自惭形秽?”
林牧之连忙道:“不,他不是这样的人,书院内的学子们多有攀比,但他从来简朴,连我赠与的碎银也不要,但、但他尚且年少,多少自尊心强”
见林牧之为范长佑开解,姜离心底滋味也复杂起来,他尚且痛得厉害,姜离也不再多言,随即告辞离去。
待出德音楼,怀夕轻声道:“真是可惜了,当初林先生也难护范长佑,他死后也没人给他说个公道话,不然也没有如今的事了。”
林牧之身份也不高,姜离一时不知是否应该苛责,三人一路往北,过听泉轩返回大讲堂,刚走上前廊,却听见学舍楼上爆发出一声惊呼。
三人一愣,张穗儿趴在栏杆上往学舍看,“是虞公子和薛公子”
一听虞梓谦和薛湛都在,姜离也往前走了两步,便见五六人挤在二楼外廊上,虞梓谦高高站在木桌上,正拿了长竹竿往屋檐之下捣弄,地上几人喊叫不停,姜离依稀听到了“中毒”二字。
她秀眉微扬往学舍方向来,到了楼下,便听楼上语声更甚。
“死了更好,有什么好查问的”
“这东西不知偷吃了什么,好端端死了,你能放心?万一偷吃了你们谁的点心,你们的点心又被下了毒呢?”
“少胡说了!我们和付怀瑾他们可不同!”
“多事之秋,莫要胡言。”
几人正说着,姜离快步上了二楼,见几人聚在一起,问道:“出了何事?”
此声一出,几人忙转过身来,见是她来了,薛湛一脸嫌恶道:“阿姐,没什么,就是一只死老鼠罢了,适才我们闻到这附近有臭味,四处看了半晌,发现是在这屋檐上,就在这檐椽和坐斗缝里卡着,是只老鼠,死了应该有几日了,都发臭了。”
这是在二楼北面廊道,薛湛指的缝隙,正在虞梓谦房门上首,他东面住着薛湛,西面则是袁焱的房间,几人脚边廊道上,正躺着一只巴掌大的棕黑老鼠,那老鼠口鼻处已开腐烂,离了三尺远,连姜离都闻到一股子臭味。
虞梓谦有些不好意思,“薛姑娘不必管,我们处置了就行了,这顶板上放过鼠药,只怕是吃了鼠药而亡,月前我们便遇见过这类事。”
姜离不退反近前,仔细往那死老鼠身上看去,忽见其长耳毛发之上沾了一抹棕褐色之物,若是别的污渍倒也罢了,那污渍虽是干结,却又透着亮光,令姜离觉得古怪。
她不禁蹲下身来,又掏出丝帕往那死鼠耳朵上拈去
“阿姐,你做什么!”
几位贵公子倒吸一口凉气,薛湛惊讶之后,更是一脸嫌弃地后退半步,“阿姐你,这等腌物你也……”
其他人面面相觑,看着姜离的背影,表情也纷呈起来。
虞梓谦犹豫一瞬问:“薛姑娘可是觉得哪里不对?”
姜离已将那污渍捻弄下来,见丝帕上除了污渍还沁出了一抹油光,她眉头顿时拧紧,再仔细嗅了嗅那污物,她愈发觉得怪异,便看向几人道,“谁房中有净水?”
其他人犹豫不语,虞梓谦立刻道:“我房中有。”
“请虞公子倒小半盏来”
姜离话落,虞梓谦立刻进屋,不多时捧着个茶碗走了出来,这是一方白瓷茶盏,里头正盛着少许清水,姜离见之迟疑道:“这之后公子的茶碗只怕不能饮茶了。”
虞梓谦忙道:“不碍事,姑娘请用便是。”
姜离见状,小心翼翼地将丝帕上的污物放入了茶碗之中,那污物芝麻粒大小,等落入清水之中,水上立刻飘起了一丝油花。
姜离眉头越皱越紧,薛湛看看身边几人,面上挂不住道:“阿姐这到底是在做什么?他们说你在帮裴少卿验尸,难不成死鼠你也要验?”
姜离正为这污渍结块发愁,未想到薛湛如此多嘴,她眉梢一竖,面无表情看向薛湛,薛湛被她神色一慑,结巴道:“我、我是说此物不洁……”
姜离一边盯着薛湛,一边轻摇茶盏,不多时,那块儿污渍被水泡开,其中一小片儿棕褐色薄皮也随之舒展开来,虽只有针头大小,但其上棕色与褐色的纹路却十分分明。
姜离定睛细看着,越看面色越是黑沉,很快,她抬头看向发现死鼠之地,不多时,又看向虞梓谦门头,众人见状纷纷退开两步,便见她又看向袁焱门头。
她视线来回片刻,又疾步往袁焱房中走去,守着的武卫不阻挡她,却将薛湛等人拦了住,不得已,薛湛等人只能挤在门外看她。
便见姜离进屋后,直奔书案与柜头上的几盏油灯,还未等众人看明白她在做什么,便听她凛声道:“快,去请裴少卿来”
第161章 放血死法
裴晏和宁珏匆匆赶来时, 薛湛几人还聚在房门之外,他扫过地上的死鼠,大步进门问道,“发现了什么?”
姜离正盯着眼前三盏油灯出神, 闻言道:“适才薛湛他们在门外的房檐缝隙之中发现了一只死鼠, 我来看时, 见那死鼠身上沾了些污渍,还有些油星,我将那污渍除下用水化开, 便得了此物”
她拿过白瓷茶盏,便见污渍泡开,针头大的薄皮愈发明显。
裴晏拧眉道:“这是何物?”
“如果没猜错的话,那点儿薄皮是蓖麻籽皮。”
姜离语声发沉, 不等二人发问,她又道:“生蓖麻籽常被用在麻沸散和迷香之中,用后会使人昏昏欲睡, 意识不清, 蓖麻整株都有剧毒, 尤其汁液与生果实, 通常蓖麻籽要炒熟方可入药”
姜离答话完, 又看向门外地上的死老鼠, “这死老鼠至少死了三四日,尸体已经开始腐烂发臭, 他身上的油星,当是灯油, 而灯油之中多半混入了生蓖麻籽制成的汁液,这才中了毒。”
她又指向门口, “死鼠尸体在隔壁虞公子和薛湛门头之间,但未听说他们这几日有何时昏昏欲睡过,反倒是袁焱的证词令我想起一处古怪。”
裴晏认真地望着姜离,姜离定声道:“若我没记错的话,二十八那天晚上袁焱在雷雨之后没多久先是被吵醒,吵醒后拥着锦被辗转反侧了片刻,后来他说不知怎么就睡着了,当是太困了,但假如并非他太困,而是灯油中被下了毒呢?当日其他学子,几乎没有一觉到天亮的,唯独他再未醒来,他虽说迷迷糊糊了一阵,可若是中了蓖麻籽之毒,便尤其会意识恍惚不分梦醒……”
裴晏盯着油灯,“灯油下毒,他屋内有三盏油灯,两盏在书案,一盏在床头,如今可能发现灯盏上的蓖麻籽痕迹?”
姜离沉沉摇头,“我检查过了,没有痕迹,当日的灯油已经燃烬,灯油换新之后,那毒物便几乎不剩了”
“那毒物是下在哪里呢?”宁珏迷惑起来,“若下在书案灯盏之中,他夜里温书时,岂不是刚点了灯就要昏昏欲睡?”
姜离颔首,“不错,因此极可能是下在床头的灯盏之中。”
宁珏若有所思,“下在床头灯盏里,那必定是与他关系亲近之人才有机会了。”
裴晏盯着屋内布局道:“凶手早已做好了二十八日夜里杀人的打算,便提前下了毒,让最可能听见动静的袁焱陷入昏睡,但即便如此,他将付怀瑾带出学舍还是动静不小,仍难保证其他人毫无所觉”
姜离颔首,“不错,凶手还有别的手法我们尚未破解。”
裴晏这时道:“昨夜的名单我们已经核查完了,在厨房这一侧打水救火的有三十人,对比脚印后,有九人的脚印与竹林里留下的十分相似,这其中也包括龚嫂和云嫂,此外还有药房的何叔和北门的门夫汪大成,学生之中有五人,其中便有胡修文和柳元嘉,他们之中,并无能开三石弓之人”
姜离眉头紧皱起来,“怎会如此?”
裴晏道:“事到如今,只有一种可能,书院内的凶手奈何合伙作案,开弓凿石之人,与昨夜以木笛引开林牧之之人并非同一人,此二人隐藏在书院之中,互相配合,如此来扰乱我们的视线。”
宁珏立刻道:“说不定还有三个人!”
姜离摇头,“付宗源和林牧之都见过范长佑的叔父,不可能是他来,极有可能,是范长佑的父亲和堂兄”
说至此姜离又看向裴晏,道:“东方嘉树二人的案子就一点儿线索也无?”
凶手为同一人,那此前两命案的线索也当能在此案通用。
裴晏略作回忆道:“东方嘉树是在半路被劫走,尸体于三日之后被发现,案发现场和被劫走的路上都无明显线索,当地官府查了两月,唯一的疑点,是在案发前半月,书院所在的街上来了一对母子做买卖,案发之后,那对母子消逝无踪了”
微微一顿,他又道:“魏青杨死在自家的猎场之中,当时正处深秋多雨之时,山上的痕迹被冲散,也无明显线索,官府走访附近山上山下的农户,说是在事发前几日,曾看到有上山打猎的猎户和上山挖草药的少年,但那山上药草飞禽丰足,这样的人不少,官府走访了两个月,也没有找到更多的目击人证。”
“母子?”宁珏咂舌,“范长佑的堂兄都多大了,怎会有母子?还有那猎户之类的说法更是没有指向性,当地衙门真不知怎么办案的!”
裴晏颔首道:“正因如此,那两桩命案皆成了悬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