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姜离愁眉不展,裴晏道:“既有二人行凶,那昨夜得出的名单之中必有其同伙,眼下还是按照名单继续核查,如今又得了灯盏的线索,仍从找二十八那日的目击者入手。”
姜离颔首,“那蓖麻籽之毒,我去药房走一趟。”
裴晏应好,先命人查问隔壁的虞梓谦几人,姜离则看一眼几盏油灯转身走了出来。
她一边走一边看头顶房檐,见斗拱飞椽交杂错落,再想到虞梓谦说的,此前也有死鼠出现,不由怀疑这高阔屋顶中只怕还藏有别的死老鼠,一时心生膈应,加快脚步下了楼,又直奔药房而去。
“蓖麻籽?”何叔闻言有些意外,“姑娘找这个做什么?此物后山西坡之下长了不少呢,我每年都采好些回来”
何叔说着拉开抽屉拿出一包炒熟的蓖麻籽,“姑娘请看。”
姜离莞然,“那您这里可有生的蓖麻籽?”
何叔笑起来,“那自然没有的,野蓖麻如今刚开始结果,还未成熟呢,至少得等下个月才能采摘,何况生的有毒,但凡懂些药理的都知道。”
姜离心中了然,只好先告辞离开药房。
出得药房院门,怀夕也发愁道:“姑娘,那一定是凶手自己采摘的了?”
姜离颔首,“他连那山洞都发现了,自”
话音刚落,便见青石砖小道上,云嫂和龚嫂迎面走了过来,瞧见姜离二人皆是一愣,龚嫂性情热忱些,连忙笑道:“姑娘怎么在此?”
姜离道:“去见何叔问了些事情,你们这是”
龚嫂看一眼云嫂,叹道:“姑娘有所不知,我和云嫂一身的老毛病了,我是膝盖痛,云嫂是腰痛,昨夜不是救火吗?我二人端着木盆罐子来回跑了好几趟,今日起来,我这膝头便痛得针扎一般,云嫂是腰痛的直不起来,这不,早膳收拾妥当了,我们来老何这里要点儿草药膏贴贴”
龚嫂说着,右腿以一个不自然的姿势虚弯着,云嫂则佝偻着背脊,显然二人皆是痛极,姜离见状便道:“你们若是不嫌弃,我给你们瞧瞧?”
龚嫂大喜过往,“当真?那可真是麻烦姑娘了!都说姑娘是长安城名医,若得姑娘看,那可真是我们的福分。”
云嫂面上赔着笑,也连忙应是。
姜离便转身再回药房,何叔听闻来由也不禁十分感激,“她们都是老毛病了,我就是个半吊子土大夫,那些药膏都是学别人的方子,自比不上姑娘。”
药房内有张坐榻,姜离请二人落座,请脉之后,先后为二人检查膝盖与腰,一看之下,果然都是陈年病根,她又问何叔借来银针,各自扎了数针之后,又找来笔墨重新写方子,“龚嫂膝盖关节已有红肿,扪之有热感,压痛明显,当是皮下结节,又观舌质红润,苔黄稍腻,脉滑数,当是风热痹,治以疏风清热,利湿除痹”
姜离一边说一边写方子,很快便有十味药材跃然纸上。
可待检查之时,她又看着其中一味药皱起眉头,稍作思忖改了一改,“这味‘威灵仙’不易得,替换成桑枝三钱,凉水煎服,每日一次,服药七日之后关节去肿,疼痛减轻,半月之后当可痊愈个七八分,七八分还不够,最好去苍术加黄柏五钱,继续服用,当可保你两年之内不再犯。”
龚嫂感激不已,“太好了,我这膝盖每月都要发作两次,到了冬日更是难熬,若真能两年不发,那姑娘可谓是我再世恩人!”
龚嫂拿着方子不住道谢,姜离又取来一张纸给云嫂写方子,“云嫂腰痛多半已有十年以上,属气血留滞,经络受阻,肝肾不足;我治以活血通络,调补肝肾。”
她写下四味药材,又道:“用‘地龙散’的方子稍作调整,加麻黄,黄柏,元胡与乌药,水煎服,每日一次,需在用膳之前服下。”
云嫂应好,姜离想了想接着道:“你的病灶严重,长此以往,只怕要卧病在床了,除了服用的汤液之外我再开两道敷药方,你择其一用。”
她如此周到,云嫂也感激道:“有劳姑娘了,姑娘真是菩萨心肠。”
姜离取来新纸,“这第一方,取当归、防风、牛膝、桂枝、赤芍、羌活、五加皮、威灵仙与艾叶,将所有药材装入布袋,以水煎煮,温热后直接将布袋敷于患处,每日一次。第二方,取吴茱萸、黑附子、肉桂、干姜、川穹、苍术、独活、羌活、威灵仙、土元、全虫、红花、皂角,研成细末,用生姜汁或酒调成膏状①,敷于患处”
方子写完,姜离蹙眉道:“这里头几味药都不易得,但你的病根太重,非得用不可,何叔,你这里,威灵仙、红花、全虫可足?”
何叔一听道:“全虫不多,威灵仙与红花都没了。”
姜离一时头疼起来,“那只能换秦艽、海风藤与赤芍了,效用会减些,但只要日日贴敷,也会好上大半,莫怕麻烦便是。”
云嫂哪里会怕麻烦,接过药方后几乎对姜离感恩戴德。
看完了病,姜离便先告辞一步出来,可待出了院子,她脚步又是微滞,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怀夕迷惑道:“怎么了姑娘?”
姜离感叹道:“奇了,她们二人的方子都得用威灵仙。”
见怀夕不解,姜离只得将当年为裴晏疗伤之事道来,怀夕听得惊讶,“意思那山崖之上生得有威灵仙?那如今去采可来得及吗?”
姜离摇头,“山崖下太险,若只缺那一味药去冒险尚且值得,如今缺的多,用药配伍上便不讲求那一味药了,当年裴晏是非那一味药不可。”
怀夕了然,也只好作罢。
姜离有心验骨,便又回了讲堂之中,然而百多块骸骨查验完,她心底疑问仍是未解,苦恼片刻后,她出讲堂往浴房而去
自发现付怀瑾的尸骨在浴房灶膛之中焚烧,这两日浴房外皆有武卫守着,姜离进门后,先看了一眼锅灶上方的腊肉,紧接着,她又蹲下身子往灶膛中看。
为了刨出所有尸骨,五口大灶的灶膛已被挖的干干净净,便见那灶膛口半尺见方,灶膛内中空更是不小,姜离愈发奇怪,“这样大的灶孔,头颅、胸腹这些地方皆可送入,虽有可能烧不尽,可分尸的时间越长,越容易露出破绽,书院内四处皆有人,凶手是怎样的心态一点点把尸体分碎?”
怀夕道:“若是两人一起合伙分尸,岂不简单?”
“可丢失的柴刀只有一把。”
姜离自顾自说完,忽然一愣道:“那柴刀是在正月末丢失的……”
她忽然起身出浴房,目光直直落在学舍一楼闹过虫害的屋子,“虫害是在正月,柴刀也是在正月,凶手从那时开始,便为谋害人做准备,而他们做了这么多,很明显针对的便是付怀瑾和袁焱,他们……”
“龚叔!能否给我点一支火把!再给我一些火炭灰!”
姜离正在廊下喃喃自语,忽然,西面厨房院内响起了胡修文的苦喊声,姜离眉头一动快步前去,问道:“胡公子?要火把做什么?”
胡修文见是姜离来,连忙拱手做礼,“薛姑娘,让姑娘笑话了,是我们那茅房,那茅房里这几日蚊虫腐虫极多,如今去茅厕好似渡劫,真是有伤斯文”
说这些腌臜之事,胡修文自己先不好意思起来,姜离听得奇怪,“蚊虫腐虫?这几日下了雨,天气也不热,怎么会忽然多出蚊虫腐虫?”
胡修文纳闷道:“我也不明白啊,是最南面那间,那间地上本就潮湿,大家都不爱去,除非人实在太多,我也多日未去了,适才一进差点呕出来。”
龚叔这时从厨房内拿出了个火把,又道:“火炭灰我来拿,我与你同去”
姜离这时问:“那蚊虫之中,可有墨蚊?”
胡修文摇头,“没有的,书院里闹过虫害,我知道那毒虫的厉害,茅房里的就是常见的蚊蝇,只是实在太多,得灭一灭了。”
胡修文说着接过火把,姜离犹豫一瞬,“我与你同去。”
胡修文一愕,“姑娘,那地方”
书院南侧如今有茅房九间,皆单独开门,平日里堪堪够用,即便如此,那地方脏污恶臭,哪里是薛氏大小姐能去的?
胡修文欲言又止,姜离一笑道:“无碍,我是医家,什么都见过。”
胡修文一脸纳闷,但见姜离心意已决,便只好在前带路,二人出了厨房院一路往南行,很快便到了茅房之外,书院的茅房前后虽也是花木幽竹环绕,可到底是腌物处,刚近前便有臭味儿袭来,而越往南走臭味儿越甚。
“就是这一间了,这边潮湿,本也多蚊虫,大家都不爱来,适才我来时便见里头蚊虫要翻天了,那粪沼里头更是难以直视,姑娘,你”
胡修文自己想想都要吐,更别说姜离这般如花似玉的姑娘家,姜离掩住口鼻,“无碍,进去吧”
胡修文手执火把先进门,火把一燎,地上便密密麻麻掉落一地蚊蝇尸体,姜离进门看着满地虫尸,眉头越皱越紧,再往那粪沼之中一看,白花花的一片便是连她都忍不住干呕,她疾步出门缓气,怀夕看的迷惑又心疼。
龚叔在后也一头雾水,只进门将红彤彤的火炭灰倒了进去。
不多时,胡修文一脸尴尬地出来,“薛姑娘,我就说你别去看嘛,真是不好意思,你要不去歇歇”
姜离极力压着胃里不适,立刻道:“从前绝不会如此?”
胡修文忙道:“自然,这粪沼每月底都有杂役清理,其他茅房都是很干净的,我也不知怎么回事。”
姜离捂着胸口,一转头,便见茅房屋顶之上也有不少蚊虫飞绕,与她第一次来茅房周围查看之时大不一样,她惊声道:“蚊蝇从卵生至羽化至少要五六日时间,这些蚊虫,是在今日忽然爆发出来的”
胡修文颔首,“对呀,我刚才过来便听见蚊蝇声极大,昨日好像都没有这般动静。”
姜离眉心拧成“川”字,“不可能平白无故出这样多蚊虫,一定是有什么极易腐败之物被丢入了茅房之中”
怀夕反应疾快,“难道是尸块?可不对啊,尸块都被烧了,不然,不然奴婢去看看?”
怀夕转身要走,姜离一把将她拉住,又对龚叔道:“烦请您去请裴少卿来。”
想到适才所见,她胃里仍然不适,龚叔应是而去,胡修文与怀夕面面相觑一瞬,忍不住道:“尸、尸块,这应该不可能吧,您别吓我……”
姜离摇头,“应该不是,凶手没必要分开两处。”
她面色有些发白,这会儿定了定神,温和道:“没事了,你先去忙吧,许是我多想了也不一定,我在此等裴少卿来便可”
胡修文尴尬地笑了笑,连忙快步离去。
他们一走,姜离温和的表情迅速地冷了下来,怀夕掩着口鼻道:“姑娘,会不会只是因为这处茅房打扫少了,太脏污了而已?”
姜离摇头,“不,我可以肯定茅房内被丢了什么”
“可也不是尸体啊?凶手没道理分开丢尸块。”
姜离点头,“不错,不是尸块,尸块可以被烧掉,沾血的衣物也可以被烧掉,凶手费力地丢进茅房,一定是火烧不好处置”
怀夕云里雾里,耳边蚊虫嗡嗡声更令人不适,幸好裴晏和宁珏来的很快,裴晏道:“说这里发现了许多蚊虫?”
姜离侧了侧下巴,“你进去瞧瞧,这些蚊虫腐虫来的古怪,我怀疑粪沼之中可能被丢了什么污物。”
裴晏和宁珏快步而入,下一刻,宁珏捂着嘴巴飞奔而出,只跑去远处花圃旁“哇哇”地干呕起来,茅房之中,裴晏沉声道:“来人”
九思自从跟着裴晏进了大理寺,什么苦活累活都干过,可他没想到有一天还要打捞粪池,就在他叫苦不迭之时,有武卫轻呼起来
“大人!捞到了!”
“好像是一把刀,一把柴刀 ”
柴刀被冲洗干净放在众人眼前之时,看着那一道道卷曲的豁口,所有人都不寒而栗,宁珏呕了半晌,此刻嫌弃地捏着鼻子道:“这就是那把丢了的柴刀?凶手把沾血的柴刀扔进了茅厕之中,所以生了这么多蚊蝇?呕……”
宁珏没见过这场面,在场众人也都极力地忍着恶心,不多时得了消息的方青晔和齐济昌赶来,齐济昌一看便道:“没错!正月采买的柴刀就是这般式样!”
虽得了齐济昌肯定,但裴晏目光落在茅房的屋顶上道:“虽然凶器找到了,可只是一把沾血柴刀应当不至如此,必定还有其他东西未发现。”
九思摊手道:“都捞了一遍,可惜已腐化完了”
方青晔也背脊发凉道:“所以,凶手当真是用此柴刀分的尸体,可不是说凶手是按照范长佑的死法报仇吗?范长佑没有被分尸啊,凶手如此血腥”
他感叹未完,一旁的裴晏和姜离面色倏地一变。
二人几乎异口同声开了口
“放血!”
“放血!”
第162章 勘破谜团
“放血?!”
宁珏下巴快掉在地上, “这意思是说,凶手在杀付怀瑾之前先放了他的血?如此给范长佑报仇?”
宁珏此言落定,众人面上都是一白,他又忍不住道:“或者, 他本就是被这法子杀死的?他是被如此折磨死的?”
付怀瑾如今尸骨被焚, 真正的死法和死因已难破解, 宁珏怀疑不无道理。
裴晏道:“确有此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