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代主谢恩
“师兄, 如今的情形是不是对我很不利?但咱们没有证据,我也不能直说我入白府是为了旧事,如此何时才能还我清白?”
宁珏恼了半晌,到底知道如今最重要的还是洗清自己的嫌疑, 见他眼巴巴望着自己, 裴晏心底也生出两分自责。
他缓了声道:“你在凶案现场被捉拿, 的确很是不利,但如今你行凶动机不足,陛下也是清楚的, 此事任是谁听来都觉奇怪,因此事情尚有缓和余地。你父亲和姐姐处不必担心,他们所经之事比你多的多,也信你不会杀人, 太子也比你想的更沉稳。”
宁珏瘪嘴:“此案只要交给大理寺查,我就一定放心,但我怕肃王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宁家若是出事, 太子又少了一份助力, 这可是极好的机会, 对了, 淮安郡王的事如何了?可有线索了?”
裴晏道:“此前祭拜过程秋实的人已经找到了, 是当年肃王府的一个年轻马夫,因程秋实救过其性命, 在他死后,这马夫偷偷去祭拜过他多次。”
宁珏大喜, “人在何处?可知内情?”
“程秋实死后没多久,他便被赶出了肃王府, 他是商州人,眼下正在来长安的路上,见了他的面方才能深问”
裴晏顿了顿,又问:“你说的那诊疗卷宗,或许也是线索,是在白敬之书房之中?”
宁珏重重点头,“是一个紫檀木万福纹箱笼,一看就是装白敬之重要之物的,如今白敬之死了,应该不会有人藏起此物。”
裴晏点了点头,扫了眼牢室道:“这几日你先忍一忍,要洗清你的嫌疑,最好的法子还是找出真正的凶手,你牢室外的守卫算是亲信,若想到了什么要紧的,让人来寻我便可,你有什么话要交代你父亲你姐姐的,我也可帮你转达。”
这明牢内有木床桌椅,比暗牢好受的多,宁珏深吸口气道:“告诉我父亲,清者自清,宁家万万不可为了我铤而走险。”
闻言裴晏有些欣慰,经此一番,宁珏到底成长了不少。
盈月楼中,姜离书案之上灯盏明晃,她正盯着刚画好的白府布局图沉思。
怀夕在旁侍墨,拧紧眉头道:“姑娘,宁公子不可能杀了白敬之,当年的旧事还不清楚,白敬之死了对我们没有好处。”
姜离道:“凶手不可能是宁珏,按白珉和宁珏的证供,凶手很有可能一早就藏在了回春堂中,白敬之最后一次进入回春堂乃是申时,凶手有可能在申时之后潜入,就等着白敬之独自进来”
“那凶手是藏在二楼?可宁公子说他是看着白敬之下了一楼才发生争执的,且来者若是武艺高强,为何不直接出手,反而先与白敬之争执打斗呢?”
怀夕说完,姜离秀眸轻眯了起来,“若他们二人所言为真,那来者定是与白敬之相熟,而白敬之之所以被杀,定是二人有何事未曾谈妥。”
怀夕纳闷,“难道姑娘还怀疑他们二人说谎?”
姜离道:“宁珏入白府,定是为了查淮安郡王和皇太孙之旧事,既是如此,他又岂会乖乖地待在梧桐树上?”
怀夕听得瞳底微亮,姜离又道:“至于白管事……我也说不好,我只觉今夜这凶杀案很是奇怪,怎么就那么刚好把宁珏抓个正着呢?”
怀夕嘟囔道:“宁公子也真是倒霉……”
姜离看了眼窗外如墨夜色,一边收起布局图一边道:“先不猜了,有何内情,等明日见了裴晏就知道了。”
白敬之死的突然,翌日虽非授医日,姜离一大早还是先往太医署来。
刚进衙门,便见署内众人神色凝重,又三三两两聚在一处私语着什么,待姜离到了济安堂,苏长淮迎了上来,“姑娘今日怎来了?”
姜离道:“答应岳大人帮他编撰医经,昨夜写了两份医案,他或许用得上。”
苏长淮叹道:“只怕今日岳大人有的忙呢,听说薛姑娘昨夜去了白太医府上,那姑娘应该知道白太医出事了吧?”
姜离沉声道:“自是知道,岳大人今日去帮忙善后了?”
苏长淮应是,“不错,他与白太医交好,白太医遇害,他尤其痛心疾首,再加上他如今负责修撰医经,不必去尚药局待命,我们金大人便让他主持善后事宜了,白太医虽不是衙门中人了,但他这么多年也是劳苦功高,不可能坐视不管。”
姜离心中了然,见苏长淮满面悲色,便问:“苏医师和白太医也颇有交情?”
苏长淮沉重道:“我是五年前考入太医署的,说来惭愧,未入太医署时我年少轻狂,只以为自己自幼习医,必不会比别的医师差多少,但没想到进来后,第一次考较我便排到了末位。按太医署的规矩,新来的医师都要到老太医们跟前当差,一来学当差章程,二来也是老师父带徒弟精进医术,因我排至末位,那年的老太医们没有一个人选我,正在我无地自容之时,白太医选了我……”
姜离还不知有此前情,一时有些讶异。
苏长淮继续道:“当时是白太医从齐州治疫后回长安述职,我到他跟前听差其实也只有四个月,但那四个月我所学良多,他等同我半个师父,后来他离京之时,我甚至想同去,可他说我进来不易,去了地方便等同折了前程,是他把我引荐给乔博士的。”
见姜离听得认真,苏长淮又道:“他说他虽自小学医,可他人并不聪明,在他认识的人之中,有年纪轻轻便远胜于他的,早些年他也十分不甘十分羡慕,但后来年纪见长,便觉年月不负有心之人,妙手回春的功夫皆是一日日的辛勤累积起来的。他这些年在外当差,只怕没把此事当回事,但我心底对他是十分崇敬的。他回乡养病是好事,我怎么也没想到这关头会出这样的乱子……”
年纪轻轻便远胜白敬之的,除了魏阶再无第二人。
姜离牙关紧合片刻,又不动声色问,“你与他有此渊源,那你可知他与何人有仇怨?”
苏长淮道:“白太医与世无争,行医问药也甚少出岔子,我也不知何人与他有仇,不对……姑娘何以有此问?昨夜不是当场抓到了凶手,是宁”
“昨夜确是宁公子在现场,但他一直喊冤,白府和宁家也并无交集,若他所言为真,那谋害白太医之人尚难确定。”
姜离面色如常,苏长淮略一犹豫道:“那我便不知了……”
话虽如此,苏长淮不知想到什么欲言又止起来,姜离敏锐问:“那你可知近日白太医有何异常吗?”
苏长淮迟疑道:“若说异样,还真有一处,他因病辞官是正月下旬决定之事,但后来他回老家的心思并未定,也不曾说再也不回长安了。是在三月上旬,他忽然着急的找了牙行售卖宅邸,说以后再也不回来了,彼时我们都劝过,白家医术在长安多有声名,这宅子算起来也住了白氏四代人了,没了门庭,三五载后又有多少人还记得白氏呢?”
姜离面色凝重起来,“还有这等事?”
苏长淮无奈道:“后来我们都猜测,是他病情加重使得他没了心气,什么门楣名望都顾不上了。”
“三月上旬可出过什么事端?”
苏长淮摇头,“不曾啊,彼时他辞官的章程已差不多走完了,只有岳大人苦苦劝他留在长安,没听说有何不快。”
姜离压下心头疑窦,见天色不早,便道:“我与白太医虽只有几面之缘,却也十分敬佩他常年行走地方的济世之心,岳大人既然在白府,我便再往白府去一趟看看有什么帮得上忙的。”
苏长淮闻言自多有感激,一路将姜离送出了衙门方才返回当差。
马车辚辚而动,姜离靠着车璧回想苏长淮所言。
怀夕也道:“姑娘,白敬之忽然决定典卖家宅遣散仆从,这的确奇怪,能在长安立足的富贵人家都不会轻易把宅子卖了吧?万一白氏以后有其他族人进京呢?留个宅子,总也算在长安有个立足之地啊。”
姜离道:“确是奇怪”
“刚刚苏医师说的,让白敬之不甘之人莫不是魏伯爷?他嫉妒魏伯爷年纪轻轻便当上了太医令,所以才要害了魏伯爷?”
姜离记起旧事,语气亦凉薄下来,“白敬之的父亲,和义父的父亲多有交情,他们二人少年时便相识了,后来义父靠着家传的伏羲九针一早考入了太医署,没几年便做了侍御医,后来更是平步青云。他二人相较,义父的确比白敬之出彩得多。当年我刚和师父回长安,还常见白敬之来伯府,二人一进义父的药房便是半日,那时我还当他是真心求教,这些年我疑他用心险恶,但连我也没想到他会这样死了,如今到了九泉之下,也不知他如何面对义父。”
怀夕哼道:“善恶有报,只可惜他死的太早了。”
还有诸多内情未明,姜离也不想被仇恨蒙蔽,为今之计,还是要先查明旧事,再将宁珏救出囹圄。
马车到白府之外时还未至午时,一夜功夫,白府门楣已挂上缟素,高阔的门庭也显得凄怆起来。门口有大理寺武卫值守,见姜离来了忙快步入府通报,不多时,九思疾步跑了出来,见礼道:“姑娘来的正好,公子一早就来了,龚侍郎和岳大人也来了一个时辰了,今日还得继续搜查问证,如今人都在回春堂”
九思说着请姜离入府,姜离刚跨进门槛,九思却轻咦一声往她身后看去。
姜离狐疑转身,便见不远处的街边,一个面生的灰衣男子正畏畏缩缩地往白府探看,姜离一眼瞧出此人古怪,九思也敏锐出门去,“你是何人?近前说话!”
他一声高喝,那灰衣男子吓了一跳,一副犹犹豫豫欲逃之态,九思扬了扬下巴,门口的武卫几个箭步上前,一把将来人领子捉了住,“你是何人?!”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灰衣男子生的长脸细眼,年纪双十上下,被揪住领子,登时抱拳告饶起来,“小人是醉欢楼的伙计,小人此前受过白大人恩惠,此来、此来是想看看白大人是否真的出了事,小人并无恶意,小人听闻白大人遇害,小人不敢相信,这才来偷偷瞧一眼。”
说着话,灰衣男子被拉到了府门之前,九思看着他道:“受过白太医恩惠?醉欢楼,莫不是帽儿巷那家醉欢楼?”
灰衣男子不住点头,“正是,正是那里,其实不是小人受过恩惠,应该是小人的旧主受过白大人恩惠才是,不过都是一样的,白大人医者仁心,若真是遇害了,那、那小人立刻回去为白大人烧纸……”
他说着眼眶已是泛红,姜离听出不对,便也出门来道:“你叫什么名字?你的旧主是谁?如何受过白大人恩惠?”
灰衣男子犹豫一瞬道:“小人宝砚,在醉欢楼当差,小人的旧主是醉欢楼的莲星姑娘,六日前,我家姑娘出了意外,求到白大人府上才得了诊治”
醉欢楼在西市以南帽儿巷,是极有名的风月之地,九思没想到白敬之会给青楼姑娘看诊,意外道:“你家姑娘出了什么意外?白太医治好了她?”
如此一问,宝砚唇角一瘪低头道:“小人、小人多的不敢说,但小人此来,就是代替我家姑娘拜谢白大人的,小人给白大人磕头”
宝砚说着扑通跪地,又“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见他额头瞬间青紫起来,九思和姜离也瞧出他是诚心来此。
然而他言语不详透着怪异,眼见他磕完头要走,九思又忙道:“你慢着,什么叫不敢说?你家姑娘若被治好了,如何成了你的旧主?”
宝砚杵在原地不敢走,眼眶泛起泪花道:“我家姑娘已经没了,到了地底下,她也会亲自向白大人磕头的”
姜离和九思越听越古怪,姜离冷声问:“你家姑娘过世了?因病还是因伤?”
宝砚摇着头往后退,“我家姑娘救不过来了,小人代姑娘谢白大人,小人还有差事就不扰诸位贵人了……”
宝砚说着越退越远,话音还未落,已转身撒腿狂奔而去。
门口的武卫犹豫一瞬看向九思,九思和姜离对视一眼,也觉万分怪异,他很快道:“这醉欢楼一定出过事,待我问过公子再做定夺。”
第192章 真是凶手
沿着白府花木扶疏的府中廊道一路往北, 先经四处悬挂惨白丧灯的碧瓦院阁,再过小片梅林便到了回春堂。
甫一进院门, 便见白珉一身粗布孝衣,双眼红肿地站在院中。
他对身边的岳柏恩道:“老爷一心想着早日回族地见夫人和小姐, 如今死在长安城中, 他最后的愿望也未实现, 大人不必相劝了,待案子了了,老爷的遗体小人就算拼了命也会好好送回白氏族地去, 否则老爷九泉之下也难安息”
刚说完,白珉瞧见了姜离,“薛大小姐”
岳柏恩闻言回身看来,和白珉一起迎了上来, “薛姑娘怎么来了?”
姜离从袖中掏出两张薄纸,“适才去了太医署,听闻大人来了白府, 我便也来看看, 这是两份特殊医案, 或许对大人编修医经有用, 大人可瞧瞧。”
岳柏恩有些惊喜, 忙接来细看, 姜离又看向白珉道:“今日来也是想好好祭拜一下白太医,若府里有何处是我帮得上忙的, 白管事也尽管开口,白太医事出突然, 我也十分不忍。”
白珉拱手道谢,他一夜没睡, 眼底血丝遍布,背脊也佝偻了几分,看起来似老了十岁,“多谢姑娘好意了,老爷含冤而亡,我们阖府上下只求尽快惩治凶手为老爷报仇,其他的小人们应付得来,也别无所求,如今人证多了,只希望快点找到确凿证据”
白珉眼底愤恨比昨夜更甚,姜离心底微动道:“多了人证?”
白珉道:“今日一早裴大人便再来问证了,将府中上下叫来,又翻来覆去问了许多,我们府中的马夫忽然想起一事,说早在五日之前,我们老爷从太医署出来之时,便碰见了宁珏。碰见也就罢了,诡异的是,那时他便发现宁珏似乎在跟踪我们老爷,跟了两条街,看我们老爷是去访友的,方才走了,彼时他只以为是巧合,如今想来,这足以表明宁珏对我们老爷早就心怀恶意,只是、只是小人也不明白他这恶意从何而来。”
若马夫所言为真,宁珏跟踪白敬之自然也是为了旧事,但此时姜离也不可能替宁珏辩白,正踌躇着,裴晏和龚铭从正房走了出来。
姜离上前见礼,裴晏开口道:“薛姑娘来的正好,我们正打算再拜访昨夜赴宴的宾客们,姑娘既来了,便请多留片刻,且白太医这里,有些记录只怕要请姑娘看看”
姜离面露疑色,一旁岳柏恩道:“对啊!薛姑娘也擅妇人病与小儿病,当最懂敬之那些医经医案了”
见姜离不明,岳柏恩道:“姑娘还不知,敬之早先整理了许多旧时诊疗卷宗和医案经书,一些是打算带回老家,趁着养病继续研究,还有一些是打算捐给太医署的。他月中才走,本来后面几日会送往太医署,可如今出了这样的事,也没人再做研究了。白珉把他最紧要的医书和记载挑了出来,打算送回嫂夫人手中做个纪念,其他不甚紧要的,打算让我验看之后,但凡有用的,都一并捐给太医署,这里头大部分记录我都瞧得明白,但有些小儿病与妇人病的疑难记载,因他只记了寥寥数语,我实在不明,正好请姑娘帮忙。”
姜离一阵心旌微动,看向裴晏,便见裴晏眼底也一片深长。
白珉悲恸道:“尽毕生之力修习医道乃是老爷夙愿,若再给他三五载时光,他必定能摸透好些疑难,如今……如今却是没这个机会了。”
姜离忙道:“白太医济世安民多年,所见所记定是广博,既然这是他的遗愿,我尽些绵薄之力自是乐意之至,权当告慰他在天之灵了。”
岳柏恩很是欣慰,一旁九思还惦记着那伙计,问道:“白管事,白太医可是在六日之前,去给醉欢楼一位叫莲星的姑娘治过病?”
白珉有些愕然,“大人怎知?”
九思便看向裴晏和龚铭,“公子,龚侍郎,适才有个年轻伙计在府外徘徊,说是替醉欢楼的莲星姑娘前来拜谢白太医,说白太医六日前救过莲星姑娘,我们本想细问,可那伙计像是因何事心虚,竟是拔腿跑了”
裴晏看向白珉,“真有此事?”
白珉眼底闪过茫然,却又点头道:“老爷擅妇人之病,早些年和醉欢楼的东家有过交集,后来有求到门上的便会出手相助,六日之前,老爷的确去过一趟醉欢楼,不过……不过那位姑娘病入膏肓,老爷说她活不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