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妙芙眼睫轻动,忙望向对面,见来的真是徐令则,她不禁面色一缓,又欲言又止道:“是,是他,不过我平日不常去徐家……”
江佩竹笑起来,语声一扬道:“咦,那对面是不是徐公子来了!”
她此言一出,所有人先看向对面,看清徐令则后,又神色各异地看向付云慈,见她面白如纸眉眼戚然,愈发私语纷纷。
“到底是因私通之名被退婚,说是报了官,可的确没个说法……”
“是啊,再如何喊冤,可那流言也不是凭白无故来的吧?好端端的,有谁会处心积虑害她?这可是极损阴德之事……”
“可不是,徐家和付家不是相交多年的世交吗?若她是清清白白的,徐家怎么会选择退婚呢……”
露台三五丈宽,低低的说话声彼此都听得清楚,付云慈再见徐令则本就心绪难平,再听着这些难以反驳之言,屈辱顿时如潮水般涌了上来,她语声微微发抖道:“桐儿,我们先走吧……”
虞梓桐愤然道:“你无错为何要走?错的是污蔑你之人。”
江佩竹与虞梓桐早有嫌隙,闻言冷笑道:“说的好像全天下人都想害云慈一样,怎么别人没传出那无耻之名,偏偏就她传出来?”
虞梓桐忍了江佩竹半晌,此时上前两步,“江佩竹,阿慈哪里对你不住你要如此伤她?挑拨是非,搬弄口舌,你与下九流无赖有何异?”
虞梓桐将门之后,身量高挑,亦会拳脚功夫,她不管不顾痛骂,江佩竹心底虽是害怕,可当着众人之面却不愿露怯,于是她也上前,“你放肆,你”
余妙芙拉着江佩竹,“好了佩儿,不要与虞姑娘计较,这是云慈的私事,不宜拿出来宣扬……”
这话颇有歧义,看似温和劝架,实则是认同江佩竹所言,姜离站在一旁听了半晌,至此刻,看着余妙芙的目光彻底冷了下来,而江佩竹并不会听劝,她死死盯着虞梓桐,又下意识往后一推,“你别管,我今日非”
“要”字还未出,忽觉余妙芙脱了手,江佩竹往后一看,便见余妙芙竟被她推得倒在地上,而这一摔,她本就苍白的小脸皱做一团,似是痛苦极了,江佩竹吓了一跳,“阿芙,你怎么了?我、我根本没有使劲”
余妙芙神色痛苦,但眼底更多的却是紧张慌乱,她不住摇头,“我没事,没事,扶我起来,我……我想回府……”
斗嘴是斗嘴,眼下疑似伤了人,事情便不同了,庆阳公主从西面挤过来,惊讶道:“这是怎么了?何处伤了?”
余妙芙想起身,奈何腹部痛如刀绞,根本动弹不得,想让江佩竹扶一把,可江佩竹吓得不轻也不敢动她,她一时急红了眼,四下寻求帮助,这时,人群之外的姜离走了进来,她蹲在余妙芙身边,柔声道:“余姑娘怎么了?我来给姑娘看看?”
庆阳公主道:“对,薛姑娘在此,她可是辛夷圣手”
长安最有名望的女医,任是谁都不会拒绝,可余妙芙看到姜离,不似看到救星,反而像看到了洪水猛兽一般,她面生恐惧,一边摇头一边往后缩退,“不,我不需要大夫,我不看,我不用看大夫……”
江佩竹大为诧异,“阿芙,受了伤怎么能不看大夫?”
庆阳公主也道:“妙芙,你可是在本宫府上见过薛姑娘的,你不必害怕。”
余妙芙痛得冷汗淋漓,亦怕的快要哭出来,而这时,注意到不对劲的裴晏等人也大步走了过来,余妙芙从人群缝隙里看到了徐令则的身影,当下惊惧更甚,“不,让我回家,我要回家”
江佩竹扶着她,姜离也上前半揽住她,又将手往她腕上一搭,余妙芙奋力挣扎,可不知怎么,只觉姜离手似铁箍力若万钧,只能眼睁睁看着姜离为她请脉。
这时裴晏到了跟前,“生了何事?”
众人为他们让路,江佩竹忙不迭道:“裴大人,真不关我的事,是虞梓桐非要与我争辩云慈那私通的流言是真是假,还喝骂于我,阿芙是想劝阻,结果、结果我轻轻一推她就摔倒了,也不知伤了何处,痛的不轻”
虞梓桐冷笑道:“衙门尚在调查,江佩竹便以谣言数次侮辱阿慈,裴大人,阿珩,你们已查了几日,难不成还无结果?阿慈这污名何时才能洗去?!”
付云慈也未料到局面一发不可收拾,眼见余妙芙受重伤,受辱的她反而担忧的红了眼眶,付云珩看看又被欺负的姐姐,再看看眼前这一张张看戏的面孔,咬牙道:“裴大人,既有了证人,依我看还我姐姐公道最好的方式便是即刻审问”
裴晏看向付云慈,付云慈微惊,“找到人证了?”
裴晏点头,付云慈定了定神,恳切道,“那便请大人明断是非,还我清白”
忽然冒出来什么证人,其他人听得云里雾里,面上却仍是颇多质疑,裴晏扫视一圈,点头道:“也好,冯骥,把人带过来”
证人不证人不算紧要,因余妙芙已痛得低吟起来,庆阳公主看出不对,急声问道:“薛姑娘,妙芙到底怎么了?莫不是摔断了骨头?”
姜离秀眉紧拧,满眸震惊,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之事,“公主殿下,我、我不便直言……余姑娘应不是摔伤,她是……”
她盛名在外,这般言辞更令人惊疑,庆阳公主径直道:“什么病不可说?你看她痛得快不成了,救人为重……”
姜离兀自犹豫,可这时,抱扶着余妙芙的江佩竹忽觉指尖沾到了一星温热,她抽出手一看,便见指尖一片触目惊心的血红
“血!她流血了”
江佩竹吓得跌坐在地,幸而姜离揽着余妙芙才未摔在地上,而这时,近前的几人也掩唇惊呼起来,因一抹鲜红自余妙芙身下溢了出来,霎时间,年长的庆阳公主和一众夫人们皆明白了一切。
庆阳公主不敢置信,“妙芙!你有了身孕?!”
余妙芙咬牙缩成一团,哪里敢答此话,然而事已至此,不必她点头,真相已是一目了然,众人哗然一片,站在裴晏身后的徐令则更是面无人色。
庆阳公主不禁大怒,“妙芙,你可 是未出阁的姑娘,你怎么……”
未婚而孕乃是实打实的私通之行,众人惊异地看着余妙芙,难以想象这位平日里娇柔可人的姑娘能做下这等寡廉鲜耻之事!
余妙芙恨不能晕死过去,可这时,冯骥带着两个鼻青脸肿的年轻小厮走了过来,二人满面惶然,两股战战,到了跟前,冯骥道:“大人,证人来了。”
所有人转身看来,这一侧身,两个年轻的小厮先看到裴晏,又一眼看到了他身后地上的锦衣女子,二人面色大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小姐,小人对不住小姐”
一阵落针可闻的寂静之后,满场二次哗然,庆阳公主惊愕道:“你们不是散播流言的人证吗?!你们喊妙芙小姐,你们是她的下人?!”
二人瑟瑟伏地不敢应声,可就是这不敢应声,令众人明白了一切,庆阳公主匪夷所思地看回去,“余妙芙,污蔑云慈的流言是你散播的?!”
庆阳公主不知说什么才好,其他人也惊愕难当,一片沸然议论中,姜离半搂着余妙芙,微微低头,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了一句话,便见余妙芙身子一颤,陷入巨大恐惧之中,而不过片刻之间,她便下定决心似的睁开了眼睛。
她越过裴晏几人,直勾勾地盯向徐令则,哀哀切切道:“表哥,你真的不要芙儿了吗……”
第022章 姐姐
死一般的寂静后, 露台上哗然沸腾起来
余妙芙所言犹如一响惊雷,江佩竹第一个不敢相信,“阿芙,你是说你和徐公子……可、可他不是早就和云慈定亲了吗?”
江佩竹嘴比脑子快, 问完才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而庆阳公主早就看明白一切, 喝问道:“余妙芙,你是和徐令则私定终身?!你为他有了身孕,因此才叫人用私通之名去栽赃云慈?!”
余妙芙泪如雨下, 站在人群后的徐令则断然道:“不!不是!表妹,你我虽有表亲,可你说话得说清楚,莫让大家误会你我!”
他面色铁青地上前两步, 克制着语气道:“表妹,你快向大家解释清楚,出了这等事也不宜在此久留, 我待会儿送你回伯府。”
余妙芙死死地盯着徐令则, 泪涌更汹, “表哥, 你这是不认吗?”
徐令则咬牙道:“我认什么?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不晓得与谁做下这等丑事, 我能认什么?若非看在与你有表亲, 我真是……”
余妙芙瞪大眼睛,也豁出去道:“表哥!你非要我把你我之事揭个明明白白吗?四月之前, 若非是你心猿意马诱我,我又怎会与你……”
众目睽睽之下, 徐令则面上青红交加,一旁的付云慈听得目瞪口呆, 付云珩更是怒不可遏,他上前两步,一把揪住徐令则的衣领,“徐令则!你好啊,你与我姐姐婚事将近,可你却敢与别的女子私通,难怪你徐家退婚退的快呢!却原来理亏的是你,私通的是你!你这个混账王八蛋”
付云珩一拳打过去,只打的徐令则一个踉跄鼻血喷涌,付云珩尤不解气,又上前揪住他,“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为了余妙芙肚子里的孩子,想要逼我姐姐退亲,所以才恶意污蔑她?!你好狠的心,我们两家世交多年,你却为了此女差点害死我姐姐!”
“我没有,我不是,我没有造谣”
付云珩拳脚功夫利落,徐令则虽能与他一战,可众人环视之下,本就理亏的他更不敢轻举妄动,“我怎会给你姐姐栽赃那等恶名,是她,是她用心歹毒”
见徐令则指着自己,余妙芙气的眼前发黑,眼见事情已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她只得拼死一搏,“表哥何必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表哥后来不是知道内情了吗?表哥不是也不愿官府查到我身上吗?事到如今,表哥弃我于不顾,可曾想过我腹中骨肉?”
她小腹剧痛,身下裙摆已被鲜血染红,又因动怒,血色溢的更快,眼见她满脸冷汗,身子也止不住的发抖,姜离冷声道:“徐公子是要逼死余姑娘落个一尸两命吗?她已有小产之兆,若眼下就医,还有一线希望保住胎儿。”
徐令则目瞪如铃,可看着余妙芙奄奄一息的样子,到底不能当着众人之面把事情做绝,付云珩看了余妙芙一眼,又猛地一拳打向徐令则,只听一声痛哼,徐令则被打翻在地,鼻梁亦歪去一旁。
付云珩拍了拍手痛骂,“你这狼心狗肺私德败坏之辈,打你都算脏了我的手,从此往后你我两家恩断义绝,我倒要看看你们徐家何时纳这位怀你骨肉的新妇,你二人一个歹毒一个无耻,倒极是相配”
人群中传来几声低低的叫好,姜离冷眼道:“徐公子,这外面地冻天寒,劳你把余姑娘抱进屋子里去,再晚点她的性命也难保。”
当世男女大防虽不比百年前严苛,可如今余妙芙与徐令则有染,其他人便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此刻也万不敢沾余妙芙半分,因此,这救人的重任自就落在了徐令则身上,数十道目光注视着,徐令则心知事情已无可挽回,若再落个逼死余妙芙的名声,那更是万劫不复,于是他只得咬牙爬起,抹了一把鼻血,颤巍巍将余妙芙抱了起来。
他本就沾了满身雪泥,此刻鼻梁歪斜红肿,再加上余妙芙身上的血污与他狼狈狰狞的丑态,哪还有半分巡防营少将军的影子?付云慈看着他走向不远处的厢房,待从震惊之中回神后,心底竟无委屈凄楚,反生出劫后余生之释然。
有相熟的夫人上前安慰,又有年轻的姑娘为她打抱不平,江佩竹心知自己怪错了人,一时心虚地躲去了人群最后,付云慈呼出一口气,道谢后说,“到底孩子是无辜的,还是去看看余姑娘能否保住她和徐公子的骨肉吧。”
此言由她口中道出,自是万分讽刺,众人过连廊到了喜阁以东的厢房,刚走到门口,便听里头余妙芙连声痛叫,徐令则耷眉丧眼站在门口,说是丧家之犬也不为过。
裴晏立于檐下吩咐道:“兹事体大,来人,立刻去庆安伯府和徐将军府上走一趟,再把那两个小厮带上来”
厢房之内,余妙芙被放在窗前罗汉榻上,姜离为其诊脉,庆阳公主也带着侍婢在屋内照看,眼见姜离神容冷静,手法利落,庆阳公主欣然问:“薛姑娘,如何?她可有保住孩子的希望?”
姜离沉声道:“幸而余姑娘有孕三月有余,尚有希望,此刻我先施针止血,再开方为其保胎,倘若三日无恙,那孩子便可保住。”
庆阳公主点了点头,又往窗边走了两步,便见窗外众人聚在一处,那两个小厮也被带了过来,裴晏严声相问,二人哆哆嗦嗦不敢撒谎。
“小人李其,冬月十一那夜,小姐从徐家回来便把小人叫到了跟前,说让小人去东市,找些人多的酒肆茶肆,宣扬寿安伯府大小姐与人在玉真观私通之事,小人也不知到底有无此事,一切都是照着小姐交代行事,后来小人还找了些小叫花子,一人给几文银钱,让他们也去各处宣扬,等第二日天亮,此事果然传遍了长安,直到六日之前,小姐说事情有些变故,以防万一,让小人与王群躲去城外庄子上……”
此人说完,另一人道:“小人王群,冬月十二那日,得小姐之令去玉真观打听寿安伯府大小姐当日与下人走散的事,探问了一圈也没问出什么来,回府禀告之后,小姐又让我们二人一起去散播私通之事,我们跑了西市和城南几处热闹地,后来听闻大理寺在调查此事,小人们也十分心虚,本以为躲去庄子上便没事了。”
二人供认不讳,众人都朝付云慈投去了同情的目光,徐令则也万念俱灰地看向付云慈,可付云慈面若冰霜,哪里还会看他一眼?
虞梓桐愤然盯着屋内,“好一个杀人不见血的毒妇,如今让她遂了愿了,却不知有福之女不进无福之家,老天爷也知道什么样的人最相配,徐公子一定很心痛吧,这可是你们徐家的骨血……”
徐令则脑袋低垂,只恨不能遁地而去,这时裴晏摆了摆手,两个小厮皆被带了下去,他转身看向屋内,只听见余妙芙的痛呼声渐渐弱了下去。
有人惊道:“不会出事吧,可是流了不少血。”
又有人道:“不会的,薛家大小姐可是能起死回生的神医,孩子说不好,但一定不会让大人出事,等等便知道了……”
话虽如此,但众人皆目光凝重地盯着门口,今日看戏是看戏,但若真出了人命,却极是不吉,无人真想看余妙芙落个一尸两命。
等了片刻,门扉半开,庆阳公主在门内道:“血已止住了,余妙芙人也醒了,余家人来了没有?”
裴晏道:“还未来。”
庆阳公主眉头皱起,又看了一眼徐令则,无奈道:“令则,你本为年轻一辈翘楚,为何偏偏走了这么一条路?事到如今,你回去之后可得好好想个妥善之策。”
徐令则脑袋快垂去地上,“我……是,令则遵命。”
其他人没做声,可看着徐令则的目光已极是轻鄙,正说着话,外间快步行来四五人,九思上前来道:“公子,徐家来人了,徐家离得近来的也快。”
众人望过去,便见未看到大将军徐钊,来的竟是个年长老妈妈领着三个仆人,待人被带到跟前,那老妈妈行礼道:“拜见公主殿下,拜见大人,消息传回府上,我们将军和夫人不在家,老夫人又病重,没法子,只好派了奴婢前来应话,余姑娘虽是我们府上表亲,但姑娘和公子的事长辈们并不知情,若有错处,请公主殿下和大人责罚便可。”
这话说的中肯,却惹得庆阳公主一笑,她素来纵情恣意,此刻也快人快语道:“余妙芙刚才可是说你们知道内情呢,你们和付家退婚也得要长辈拍板吧?要本宫看你们此事做的极不地道,徐钊这两年升得快,可只怕一门心思用在官场上,却耽误了教导孩子。”
她这话颇为严厉,老妈妈吓得跪倒在地,庆阳公主摆了摆手,“算了,这些事到底不是本宫能管的,只是本宫从前还算喜欢这两个小辈,如今却是失望。”
屋内已清醒的余妙芙听着门外所言,只能咬牙流泪,这时,她目光一转看向床边净手的姜离,想到好歹是姜离救了自己,她犹豫一瞬,轻声道:“听闻薛姑娘常去寿安伯府看诊,那想来与寿安伯府的关系更近,可刚才姑娘为何要帮我?”
姜离擦着手转身,“姑娘认为我是在帮你?”
余妙芙红着眼道:“你说徐家能退付家的婚事,便不会容名声尽毁的我,这难道不是说今夜是我唯一的机会,让我抓住表哥的心吗?”
姜离唇角噙起一抹淡笑,眼底却是冷冰冰的,“那姑娘便当我是在帮你吧。”
余妙芙有些莫名,姜离一边披斗篷一边道:“姑娘好自为之。”
她说完抬步朝门口而去,余妙芙看着她清秀笔挺的背影,却忽觉一股子凉意漫了上来,适才惊恐之下六神无主,姜离所言似是唯一希望,然而此刻冷静下来,她才意识到自己究竟做了何等蠢事,哪怕她有孕之事露于人前,可好歹姑祖母早认定她,她只要怀着徐家的骨肉,姑祖母绝不会弃她不顾,而徐家在御前炙手可热,便是姑祖母也将徐家的前程看的比什么都重,而她却将此弥天丑事揭于人前,若坏了徐令则父子的前程,她即便逼得徐令则纳了她,那姑祖母和徐家人又会如何待她?!
余妙芙禁不住发起抖来,眼看着姜离要走去门口,她哑声道:“为什么……你、你是不是有意的……”
姜离脚步微顿,回头看她,“姑娘忘了适才是我替你保住了孩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