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霂不以为意道:“一个小丫头罢了,管她是为了什么,看着点定西侯的消息要紧,等一切尘埃落定,她什么身份都不重要了……”
王进福连连附和,“是、是,殿下英明。”
自姜离离开,裴晏便有些心神不属,成摞的公文摆在手边,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半个时辰之后,九思在外喊道,“公子,薛姑娘回来了!”
裴晏猝然起身,刚迎出几步,姜离已大步流星进了门,他忙问:“如何?”
姜离走到裴晏跟前,“我需要你”
还未站定她已脱口而出,四字落地,裴晏眼底瞬间蹦出奇异亮彩,姜离一愣,这才觉出这四字颇为暧昧,她忙道:“需、需要你帮忙”
她莫名的磕绊一下,愈发令这情形暧昧不清。
裴晏眼底漫出笑意,“什么忙?”
“我答应了郑文薇,帮她和她的侍婢逃出去。”
姜离坦然相告,而后便看裴晏的表情从愉悦变作了严肃,她忙解释道:“只有如此,她才愿意把那证据交给我,如今宁瑶已经知道我洞悉一切,太子也是灵慧之人,变数太多,我等不及了,所以我才答应她”
“我明白,若是我也会应。”裴晏利落道,“你如何打算?”
“只能利用祭天大典。东宫和禁中层层守卫,城门处也多有盘查,逃脱可以,但后续没有太多时间走远。若她求太子带着她去行宫,若我记得不错,祭猎和入太祖宗庙的祭礼,外臣女眷是不必参与的,这便给了我们绝好的机会。但我虽去过龙脊山采药,却从没进过行宫,不知行宫布局,我需要你同我一同安排。”
姜离语速疾快,说完这些,裴晏已尽了然,他道:“我明白了,这确是上策,我可以安排十安送她北上”
见他也想到北上,姜离不免欣然,但她摇头,“不,不能用你身边之人,你见过曲叔和戚三娘的,他们是江湖中人,最擅长掩藏踪迹之事,让三娘准备车马行礼,由曲叔送人,你只需如常出现在祭礼队伍中便可。”
裴晏欲言又止,姜离坚定道:“十安可靠,但他和和九思是你最亲信之人,一旦此事未成,你如何脱身?你若牵连进去,我依仗谁善后?”
说至此,姜离干脆道:“你若不应,那此事你便不必插手。”
她满眸决绝,裴晏拿这样的她自无办法,“先听你的,行宫我去过两次,地图与布防我皆可画出,最好让我也去见曲叔,与你们一同商议。”
姜离看了眼天色,“那入夜之后去芙蓉巷罢。”
时辰尚早,裴晏尚未下值,姜离便先行一步到了芙蓉巷。
曲尚义和戚三娘一听要帮郑文薇主仆二人出逃,皆惊得瞪大眸子。
但下一刻,曲尚义抚掌大笑起来
“有意思有意思!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也能行这样的快事,江湖上常有传言,说哪个哪个大侠拐走了皇帝宠妃,如今我虽不是拐走,可送走也是走!姑娘放心吧,北方几州府我都熟悉,我送她们北上走个七八日,保准谁都找不到她们。”
姜离道:“我正做此想,稍后裴世子会过来,他去过行宫,了解周边布局,我们一同商定策略,这两日要请三娘帮忙准备车架与路上补给。”
戚三娘也跃跃欲试道:“姑娘安心,准备这些简单,要不我也去送人?”
姜离摇头,“此事重在掩藏踪迹,参与之人越少,路上留下的痕迹便越少。”
她话音刚落,曲尚义道:“裴世子如何说呢?”
姜离解释道:“他也觉得北上最好,他本有心安排自己的亲随相送,但此事涉险,不用他的人为好,曲叔,此事万万不可大意,太子身边也笼络了不少江湖人士,一旦露了破绽,此行只怕不会顺利。”
曲尚义了然,“姑娘安心,逃命这事我最在行。”
姜离听得哭笑不得,待夜幕降临,裴晏的马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后巷之中。
“世子”
裴晏上得楼来,曲尚义与戚三娘纷纷见礼。
裴晏道:“事从紧急,不必多礼了,十安”
十安自怀中掏出两卷羊皮纸来,裴晏接过,于窗前案几上展了开,“这是两份地图,一份是皇陵行宫,另一份是皇陵所在的龙脊山地图。”
“曲叔,你来看”
曲尚义点头近前,裴晏指着地图道:“行宫在龙脊山西峰山坳之中,三面靠山,其中两面是皇家猎场,一面是皇陵地宫,地宫素来看守森严无法靠近,唯有那两面猎场可图。按照祭典的安排,二十六乃是皇家祭猎,白日里,所有文武百官皆要随陛下行猎,到了晚间,陛下会带领百官去李氏宗庙祭祀祈福,少说一个时辰。”
“最好的出逃时机便是当夜祭祀祈福开始后,宗庙位于行宫正东方向,距离女眷安歇的西南殿阁极远,这时大部分守卫会调往宗庙,西面相对轻松,并且,为了布置第二日在行宫之前的祭坛,西面的行宫仪门守卫应当最松,届时我会安排人将南侧们的守卫调开,前后留半炷香的功夫让她二人离开”
裴晏顿了顿,又道:“二十七日是祭天正礼,太子做为储君为祭礼礼官,前一夜他要准备颇多仪程,虽携女眷,但皇陵行宫素禁享乐,太子当夜应无暇探望郑良媛,直至第二日祭典开始后,方才能发现郑良媛并不在女眷队伍之中。祭礼要行一天,太子没有空闲布置追捕,如此,你们便有了一天一夜的时间走远。”
曲尚义笑道:“一天一夜足矣!”
姜离在旁也听得十分认真,这时道:“若要北上,从何处走最保险呢?”
裴晏将龙脊山地图放在上,道:“龙脊山西峰为主峰,其他方向群峰环绕,山高林密,险峻非常,若要北上,最好走西北方向的落云崖”
裴晏指着地图上一点,“此处距离行宫十里,当天晚上,曲叔至行宫西侧的枫林等候,郑良媛二人出行宫步行两刻钟可至此地,这里是皇家猎场外围,白日会被禁军封锁,到了晚间,禁军则会撤出,届时这林中必定车马痕迹颇多,从此处离开,便是要追捕也分不清你们留下的痕迹。”
姜离颔首:“不错,太子发现之后,第一反应定是往南面下山之路去追,不会想到我们上了落云崖,从后山而下。到时我和怀夕送她们走,郑文薇说过,一定要确保自己安全之后才会把证据交给我,只怕要过了落云崖她才会放心。”
姜离与怀夕轻功不凡,离开行宫并非难事。
裴晏便点头,“也好,你二人做足准备便可。”
计划初定,姜离微微松了口气,又对戚三娘道:“三娘,拿笔墨来,要准备的补给和行礼我写个单子予你”
戚三娘应是,这边厢,裴晏继续细化章程,“曲叔,届时她们在枫林上马车,而后两炷香的功夫便可至落云崖,落云崖上乃是一座木桥横跨深涧,过了此处便可一路下行,下了山之后,沿着落霞山西北面一路北去,再往北的路线,便由曲叔你自己来定吧,最好连我们都不知情。”
曲尚义笑呵呵道:“明白明白,北面几州府我去过不少次,我已有主意,这两日再好好合计合计便可,反正离开了龙脊山和落霞山的范围就万事大吉了!不过这落云崖我没去过,夜里下行的山路可好走?”
曲尚义不敢轻慢,裴晏也凝重道:“落云崖北面的山路确是险要,下山时曲折回环,或有□□道急弯要过,稍等,我再画一份地图予你”
曲尚义说上了兴头,下意识问:“是不是和小雁峰的路很像?”
裴晏被他问得一默,不远处写清单的姜离也猝然抬了眸,她看向二人,便见曲尚义笑呵呵的,裴晏却是一脸严肃,且并不答话。
姜离忍不住道:“曲叔,裴世子没去过沧浪阁,如何知道小雁峰的路是什么样子?”
曲尚义意识到了什么,面色大变,连忙道:“啊对对,哎呀我真是糊涂了,那裴世子,你还是画一个地图给我吧,画一个吧……”
曲尚义目光簇闪,笑意更是尴尬,裴晏虽已转身去画地图,但姜离看看曲尚义,再看看裴晏,心底一股子怪异涌上来,比从前任何一次都难以磨灭。
曲尚义瞟她一眼,继续道:“对了姑娘,依我看,此番车架结实为要,免得山路不好走,但就怕那两姑娘经不住。”
姜离神思被他拉回来,便道:“安全便捷为要,逃命不必在意这些。”
说话间姜离清单写好,交给戚三娘后二人又商量删改了些,不多时,裴晏的地图也已画好,曲尚义近前,裴晏前后细细道来,曲尚义只不断应是,又如常了。
一切商议完毕,已是二更前后,见时辰已晚,姜离道:“眼下只等郑良媛的消息了,一旦得了准,我便入宫将计划告知于她。”
裴晏道:“不要留下痕迹。”
姜离应是,“明白,我让她记在脑子里。”
话已至此,裴晏便起身提告辞,他本有心与姜离一道离开,但姜离心中还有疑问,便只让戚三娘送裴晏先走一步。
他二人一走,姜离转身看向曲尚义,“曲叔,裴世子难道去过沧浪阁?”
沧浪阁出现在江湖之中已有六年,但因其位置偏僻隐秘,少有人知道具体位置,只有沧浪阁中之人才知小雁峰在何处。
曲尚义扬眉,“啊?当然没有,姑娘误会了,适才那话是我嘴快了!裴世子一直在长安,怎可能请他去那里?若被朝中人知道,岂非陷裴氏不忠不臣?”
姜离定定看着曲尚义,曲尚义咧着嘴笑,倒也不闪不避地与她对视。
片刻之后,姜离无奈道:“罢了,眼下没什么比这事更紧要的,要劳烦曲叔了,这几日若有何变故,我让怀夕送消息来。”
曲尚义笑着应下,亲自把姜离送上了马车。
姜离一路上皆在沉思,待回薛府,直奔薛琦书房,见面便提出她同去祭天大典之事,薛琦一听还以为她改了性,自然乐得答应。
同一时间,裴晏也回了裴国公府,甫一进府门,九思便歪着脑袋看裴晏,“公子今日心情颇好,是有什么好事?小人怎么不知?”
裴晏虽无明显笑意,但眉梢眼角皆有春风拂面之感,闻言他斜睨九思一眼,正要开口之时,前方迎来个侍婢。
“世子,郡主娘娘在老夫人那里,老夫人让奴婢来瞧瞧,若您回来了便立刻过去。”
裴晏肃容,“出了何事吗?”
侍婢笑道:“没什么事,世子去了就知道了。”
裴晏加快步伐,等入裴老夫人院中时,便见屋内灯火莹莹,高阳郡主一身素衣,正与老夫人对坐在西窗之下。
见裴晏回来,老夫人立刻招手,“快来,看看你母亲这半年的辛劳。”
老夫人案几上摆着厚厚两摞手抄佛经,皆出自高阳郡主之手。
裴晏眼瞳动了动,不由将目光落在了母亲面上。
高阳郡主柳眉杏眼,容长脸,五官极其明丽,当年亦是名动长安的宗室美人儿,但多年常伴青灯,她素面淡眉,面上有种不见阳光的惨白,颧骨上薄薄一层皮肉,唇角微垂,明丽不见,只剩下一股子略显刻薄的冷漠与疏离。
裴晏敛眸道:“辛苦母亲了。”
高阳郡主不看裴晏,老夫人笑道:“你母亲这半年抄了不少 ,她说过几日想在相国寺办一场法会,但她久不出世,这法会最好是我与你祖父去,前后七日,吉日定在了下月初七,正好我与你祖父去相国寺住几日,你觉得如何?”
裴晏便道:“只要祖母身子无恙,倒也可去,只不过……下月初十乃陛下寿诞,宫中必有庆典,届时”
裴老夫人道:“你在宫中就好了,我和你祖父也不爱赶这些热闹。”
既已如此,裴晏便道:“那孙儿立刻派人去相国寺准备。”
老夫人笑着应好,又看向高阳郡主道,“这些日子暑意淡了,你多出来走动走动吧,免得闷坏了身子。”
“母亲说的是,高阳会照办的,时辰不早,高阳这便回去了。”
高阳郡主素来敬重公婆,但敬重太多,便显得不够亲近,裴老夫人也不苛责,忙道:“鹤臣,快送你母亲回去”
裴晏正要应声,高阳郡主道:“不必了,鹤臣衙门辛劳,都早些歇下吧。”
说完这话,高阳郡主转身而去,裴晏犹豫一瞬,到底没追上去。
直等到七月二十一,东宫才传出太子将带郑良媛前往祭天大典的消息。
姜离甫一听闻,立刻入东宫请平安脉。
薛兰时这几日身上不爽快,正倚在榻上生气,“太子殿下真是愈发……这个当口,父皇心中多半还有不快,竟带着她去龙脊山!”
“姑姑莫气,当以养胎为要。”
薛兰时深吸口气道:“我自然知道,前两日请了钦天监的师父来,说是个小皇孙呢,眼下没什么比孩儿更紧要的”
姜离自不信什么钦天监之言,请了脉开了方子,便往承香殿而去。
待见到郑文薇,郑文薇激动道:“我已经求准了,你准备的如何?”
姜离警觉道:“请娘娘镇定些”
郑文薇忙道:“我自然知道,若不够镇定,如何哄得太子答应我?你到底有几分把握?可找到了稳妥之人?总不能你自己送我吧?”
姜离看了看屋外,待香雪守住门口,便上前将准备的计划和盘托出。
郑文薇听得心潮澎湃,等姜离话落,又确认道:“这位先生当真是自己人?当真武艺高强?可就他一个人,若遇到了盘查该如何是好?”
“他乃江湖之人,最擅应对,他会把你们送到安全的地方才离开,当然,你想必不会让他知道你们最终的落脚之处,这样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