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妈妈心腔急跳起来,“奴婢,奴婢待会儿回去好好问问,奴婢也会小心行事的……”
她正说着,前面不远处走过几个抱着大小箱笼的小厮,姜离奇怪道:“这是做什么?”
程妈妈看过去,“是三公子身边之人,他此番回来,是想去白鹭山书院读书的,打算去读半年好参加今岁秋闱,可没想到老爷出了事,那些箱笼是早前置办好了要带去书院的,如今要给老爷守孝,这秋闱是考不成了,书院多半也去不成了,老爷在府里给他辟了一处专门温书的院子,那些东西,只怕是要搬回那院里去。”
姜离遂问:“秦三公子与秦二公子关系如何?”
程妈妈摇头,“不算太好,他二人一文一武,三公子文采不错,他颇看不上二公子,府里上下也隐隐明白以后当家的多半是三公子。”
姜离心头一跳,忽然想起秦桢过世前夜责骂下人时说过的话
“以后这秦氏还不知谁当家呢。”
正如此想着,前院方向又传来脚步声,姜离定睛一看,竟是拱卫司姚璋和裴晏一同带着人走了进来。
见她在此,裴晏脚步一顿,姚璋也朝她看了过来,“这位是?”
裴晏道:“是薛中丞府上的大小姐。”
姚璋眼底闪过诧色,“那位小神医啊”
姜离欠了欠身,“拜见两位大人。”
姚璋年过而立,身形魁梧,对她点了点头继续往摘星楼的方向去,裴晏则上前来,“姑娘来给苏姨娘看病?”
见裴晏过来,程妈妈连忙退了下去。
姜离想了想道:“不错,秦二公子死后,苏姨娘又受了惊吓,这几日夜夜惊梦,害怕有人要杀她,我见状便想,秦府里已死了两人,会否再死第三人。”
裴晏往北面看一眼,“苏姨娘?”
姜离道:“我也说不好,只是她病的古怪,像在害怕什么,今年夏天她的婢女还掉进井里出了意外,如今又怕有人害她,虽不确定是否与案子有关,但或许是一条线索。”
裴晏了然,姜离又忍不住问:“姚指挥使所为何来?”
裴晏道:“搜捕沈涉川多日却毫无所获,便觉自己可能是哪里出了岔子,又打算从头查过,今日是来审秦府那些江湖护卫的。”
姜离不解,“拱卫司还是认为凶手是沈涉川?”
“不错。”裴晏往摘星楼方向看一眼,也有些无奈,“他与沈涉川有杀父之仇,就算有证据表明不是他,也不可能轻易揭过。”
姜离也明白,“杀父之仇,也该此理,既如此便不扰大人公务了。”
她福了福身告辞离去,裴晏看着她的背影消失方才去找姚璋。
这边厢,怀夕边走边低声道:“姑娘,姚璋莫非已经发现……”
姜离对她摇头,怀夕忙不敢再说,二人刚要走出府门,却见不远处两个小乞丐追着另一个小乞丐拳打脚踢。
其中一人喝骂道:“滚远点,这里是小爷的地盘!谁准你个外乡人在此讨钱的?快滚快滚,再看见你打断你的狗腿”
姜离朝他们看去,便见那落单的小乞丐抱着脑袋一路逃窜,但不知是不是她眼花,那小乞丐竟然边跑边往秦府看来,再要细看,那小乞丐却又转过头去,又痛叫着,一溜烟儿消失在了街角。
姜离摇了摇头,抬步往薛氏马车走去。
第066章 小乞丐
回薛府已是申时, 刚进府门,便见吉祥等在门口,“大小姐终于回来了!午后虞姑娘来了”
“梓桐?”姜离忙往前院方向看去。
吉祥道:“人已经走啦,她在此等了小半个时辰, 说待会子还有事, 等不住了, 又留下一张帖子,说要邀请您明天晚上去西市逛庙会。”
吉祥递上帖子,姜离打开一看, 了然点头,“原是为了此事,没耽误什么急事便可。”
吉祥一笑,“这大过年的, 能有什么急事。”
姜离径直回盈月楼,又问到:“客人们都走了?”
吉祥低声道:“是,今日来的是刑部卢大人和龚大人, 午时不到就走了。”
姜离脚下一顿, 她当然记得此二人, 六年前的初一日, 正是此二人亲自来审问她。
刑部尚书卢振业出身长安卢氏, 今年是他任刑部尚书的第十个年头, 刑部侍郎龚铭寒门出身,今年是他任刑部侍郎的第七年, 当年皇太孙案初发之时,景德帝先令拱卫司与刑部排查东宫, 解除了东宫众人的嫌疑后,方才令三法司按照章程公审。
如今正值年节, 卢氏与薛氏早有交集,且刑部与御史台在政务上也多有来往,卢、龚二人登门也不算什么,可想着此三人同聚,姜离心底仍是不适。
回盈月楼二楼,屏退吉祥与如意,姜离复又将那份名单拿了出来,细细看过一遍之后,又唤来吉祥,吩咐道:“你去给泰叔说一声,就说请他帮忙准备准备,初八日开始,再于光福寺义诊三日。”
吉祥先是一讶,“如今天寒地冻的,您不若等天暖了再义诊呢?”
姜离失笑,“无碍,就和先前一样便是。”
吉祥见她之意已决,只好去找薛泰。
年前四日义诊,她辛夷圣手之名已从江湖盛传变作了在长安城家喻户晓,可只凭这些还不足够,思及此,姜离又拿出医经研习。
两刻钟之后,吉祥快步上楼,“大小姐,泰叔说初八可能不成,他当日不在,他不能盯着总不放心,问您能否换到初九?”
姜离想了想,“倒也无碍。”
吉祥应好,“初七日泰叔要给二公子送东西,这一来一回,初八才能回府,泰叔说二公子要在二月春试,老爷给他找了几篇岁末江南学子们做的极好的文章,这几日送到了前任吏部尚书荀大人手中评鉴,到时候吃穿用度连着文章一并给二公子送去。”
怀夕在旁听得好奇,“春试?是书院的考试?”
吉祥应是,“不错,就在每年的二月中,今年是二月初十,那位荀大人在告老之前做过三次春闱主考官,老爷的意思是请荀大人一同指点指点二公子,你可别小瞧了白鹿书院的春试,那可是和正儿八经的科考一模一样,夫子给的题目也是每年都不同,书院里考出来的文章,最终都会流入长安,供各方学子研读,所以不得大意呢。”
怀夕看一眼姜离,见她神色平平,便也捧场道:“不愧是白鹭山书院。”
吉祥又道:“除了文试还有武试,不过咱们公子不会武功是不参与的,去白鹭山书院的也多是为了学写文章,只有那学文不成的才热衷武试,哎,待会儿再说,我先去给泰叔回话去……”
吉祥匆匆下楼去,怀夕见姜离久不做声,此时看过去,便见目光仍然落在医书上,但脸色不知怎么沉了下来。
姜离看着医经上晦涩的记载,思绪却早已随着吉祥所言飘回了景德三十二年。
那一年的白鹭山书院同样有春试,就定在二月十五,魏旸骈文与明算几科皆是一塌糊涂,也不知怎么就报了武试,可她们去书院之前,虞清苓明令禁止魏旸动武。
虞清苓早年为了让魏旸强身健体,曾为他请过一位武艺师父,可后来发现魏旸易怒易燥,一旦大病便难已自控,不会武功之时,就算与人争执也不过是使些蛮力,年轻人摔打一场,就算他打不过也不会出大事,可一旦学了武动了兵刃,他失控起来易伤人不说,也更易伤己,因此当初学了没两月,虞清苓便叫停了学武。
然而魏旸天性中格外好武,在长安虞清苓管束严格,待去了白鹭山书院,他却不顾虞清苓的交代,与武射课上格外用功,后来春试前夕,更偷偷报了武试,被姜离发现之后,又祈求姜离让他一试,见他多日不曾发病,姜离心软应了。
然而他连第一轮都未抗过去,不仅是别人的手下败将,还在比斗之时失控,非是不甘心地要与人拼个你死我活,他神志未愈,自己习武尚可,与人比斗却实在吃亏,再加上是他自己拼起命来,旁人想放过都不能,一番缠斗下来,遭罪的还是他。
虽未出大事,但魏旸落得浑身挂彩,人也消沉下来,他本就木讷呆笨,此一番更成了书院笑柄,而他自己也是明白的,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好了。
裴晏从师门夺魁回来的时候,姜离正在给魏旸疗伤,魏旸的伤多是皮肉伤,用了几日药后,已并不影响进学,可他怕见人,整日躲在学舍里。
姜离正发愁之时,裴晏来履行承诺了。
他白衣当风,站在紫竹林飒飒竹影里,认真道:“此番夺魁,除了今年的头名彩头,我还寻到一个能帮上魏旸的功法,那功法是师门祖师爷百多年前为几个小孩子所创,早先本是师门入门心法,可后来心法迭代,那套功法过于基础,已被大家遗忘。”
姜离纳闷,“小孩子?可是我兄长不是小孩子。”
裴晏道:“魏旸神志有损,发病之时还不比十岁孩童,这套功夫古朴简拙,能给小孩子练,也适合心智不全之人,且这套功法修的是内道,也不必担心他学了一招半式便会伤人,长此以往,或许能对他的病有调理之用。”
姜离上下打量他,“可是凌霄剑宗的功法从不外传,世子如此不算有违师门规矩吗?”
裴晏撇开目光,“我已经如实禀告了师父,此举是为了帮一位脑袋受过伤的病人,他闻言已经同意,只是功法不可为外人所知。”
姜离眼巴巴道:“不可为外人所知?那我到时候……”
裴晏被她问住,已经过了年,裴晏岁已十六,而姜离才刚满十三,他望着她亮晶晶清凌凌,不含丝毫杂念的眸子,定声道:“你望风。”
“望、望风?!”姜离好大失望,想着凌霄剑宗的赫赫声名,她挣扎道:“其实我也不是很聪明,我也可以不比十岁孩童……”
裴晏板着脸,自是不为所动。
轻哼一声,姜离道出最后担忧,“可我师父不愿兄长习武,因他发病之时难以自控,且这功法到底能否治病,也无人保证对吗?”
裴晏难得笃定,“这套功夫并非外家路数,我还知道师门中有一位师叔曾因走火入魔也伤了心智,后来因修炼此功痊愈。”
姜离大为惊喜,“痊愈?竟然痊愈了?!师兄自己定是愿意学的,只是师父那里……”
她皱眉苦思片刻,下定决心道:“不若此事先瞒着师父,先学两月,看看对师兄有无助益!”
裴晏面露犹豫,姜离一看便知是怎么回事,便一本正经道:“我来书院就是负责看顾兄长的,若是被师父发现,自然也是我的责任,不是世子隐瞒,是我隐瞒,或者,我先假装答应世子会告诉师父?”
裴晏:“……”
他又是一脸无奈,片刻后道:“先试试也无妨,今岁我会常在书院,学武之后我也会尽量看顾魏旸。”
姜离喜不自胜,忍不住开始幻象魏旸痊愈之后虞清苓会有多高兴,“世子大义,若师兄真的能好,那世子大恩我定粉身碎骨来报!”
裴晏听得失笑,她却已转身跑走
“我去告诉兄长!他这几日自怨自艾,已好几日没出门了,他一定会乐意学的……”
姜离的背影那般轻快雀跃,像春日竹影间烂漫的风。
这一夜姜离睡的不甚安稳,梦里一时是白鹭山书院的后山,又一时是朱雀门外的刑台,初四晨起之时,她眼底多了几道红色血丝。
用过早膳后,姜离再往秦府而去。
一路上姜离都在闭目养神,眼看秦府将至,车帘之外传来一阵喝骂声!
“让你滚你还来!你好大的胆子!”
“你这狗东西,给我打,打怕为止!”
姜离倏地睁眸,掀开车帘一看,便见是昨天下午被打的小乞丐,而此刻打他的人从两个变作了四个,今日的他是难跑了。
“快住手!”
姜离一声冷喝,随她之言,长恭也将马车勒停,那四个按着小乞丐痛揍的半大孩子转过身来,看她的马车华美,便先将小乞丐放了开。
但当首之人不驯道:“这位小娘子,不是我们欺负人,是这外乡人不懂规矩,长安城内各处街巷都有划分,他忽然跑来我们的地盘抢生意,我们自然不能同意……”
被打的孩子看起来不满十岁,其他人则至少十三四岁,姜离看一眼怀夕,怀夕摸出十个铜钱递给她,姜离伸手出去,“这些铜钱买你们这地盘一日,拿去买吃食吧,我有话要问这孩子。”
其他三人眼底一亮,领头之人也立刻换上一副笑脸,“是是是,小人们听您吩咐便是。”
说着上前接过铜板,放在手里掂了掂,又一招手带着另外三人溜烟儿跑走。
跌在雪地上的小乞丐爬起来,拍了拍衣裤上的雪泥,有些不解地望着姜离,姜离在车窗口问:“你叫什么名字?为何来此?”
小乞丐抿紧了唇,“我叫青生。”
他说着,又怯怯地往秦府看了一眼,极低声道:“我是来讨食的……”
姜离上下打量他片刻,“你的口音不像长安人,是哪里人?”
青生脑袋垂的更低,“我是宜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