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州……”姜离只觉这地名颇为熟悉,仔细一想,想起程妈妈昨日说的秦夫人的族地便在宜州,遂道:“宜州,你知道宜州袁氏吗?”
青生一脸迷茫地摇头,姜离便有些纳闷,“你不知?那你来秦府做什么?这府上的夫人族地便在宜州,你不知袁氏,是真来此地讨食?”
青生嗫喏点头,又往秦府看一眼转身便要走,姜离连忙道:“你等等,你几岁?”
青生欲走未走,“九、九岁”
他答完了话,瞟向秦府的眸子忽然一瞪,这下真是抬步便跑,姜离回头一看,便见是秦府出来了两个小厮,她无奈道:“你等等,给你几块铜板”
青生脚步如飞,连铜板也不要,姜离只觉有异,连忙对长恭道:“你跟上去看看,看看他在哪里落脚,他这般害怕,你悄悄的不要吓到他。”
长恭应声而去,姜离望着青生离开的巷口,只轻喃道:“怎么刚巧是宜州……”
第067章 中毒
姜离步入秦府, 刚绕过影壁,正碰上三公子秦柯,一见姜离,秦柯热络地迎上来, “薛姑娘来了, 为了五姨娘的病, 可真是劳烦姑娘了。”
姜离看了眼正院灵堂,“秦大人出事,你们可送了消息去往宜州?”
“宜州?”秦柯有些意外, “姑娘是说母亲老家那边?”
姜离想了想,还是未提小乞丐之名,只道:“我听说先夫人出自宜州袁氏,她虽然病故, 但秦氏和袁氏乃是亲家,这么大的事不可能不知会吧?”
秦柯忙道:“自然是要通知的,父亲刚出事之时, 便已经由大哥安排人去往宜州报丧, 长安距离宜州虽然不比朔北远, 但这一来一去至少也要走大半月, 父亲的葬礼他们是赶不及了……”
姜离心念一转, “长安再无袁氏之人了?”
秦柯有些茫然, “这个我不清楚,应该没有了吧, 我们也有好几年未回来了,袁氏之事, 也只有大哥 清楚些。”
姜离了然,“我也是忽然想起来随便问问, 不扰三公子了,我先去给五姨娘诊脉。”
秦柯拱手,“有劳姑娘,今日秦某有事在身,便不陪了。”
姜离抬步往内苑方向去,没走几步,程妈妈得了信从内迎了出来,“拜见大小姐”
一日不见,程妈妈眼底含忧,眼下青黑,一看便知昨夜未曾睡好,姜离便道:“嬷嬷气色不好?莫不是昨夜没睡好?”
程妈妈往四下看了看,见周遭无人方低下声道:“您昨日与奴婢说完,奴婢回去之后仔仔细细问了姨娘,姨娘一开始本是不愿意说,可后来奴婢拿出这十多年的感情相劝,姨娘这才吐露了几分实情,奴婢听完,昨夜一夜未眠。”
姜离心底微惊,“是何实情?”
程妈妈脚步快了些,“等到了姨娘跟前再说。”
姜离闻言心腔紧跳了几分,待到了汀兰院,程妈妈令明芳守在门外,只带着姜离合怀夕进了内室,一进门,便见苏玉儿靠在榻上,容色比昨日更显哀颓。
“大小姐,也幸而是您,若是换了旁人,我们主仆把这些话拦在肚子里,也是绝对不敢吐露一句的,姨娘本是不愿说,可奴婢想来想去,您是神医,又仁心仁术,此事告诉您,是再合适不过了……”
姜离刚在榻边落座,程妈妈便竹筒倒豆一般开了口,姜离一听便知苏玉儿所瞒之事不小,忙道:“是何事?”
程妈妈看了一眼苏玉儿,苏玉儿红着眼,几番深呼吸后,方才下定决心一般道:“是夫人病故之事……”
见她说的有气无力,程妈妈干脆道:“您应该还记得,我们夫人最后病重那几日,姨娘曾经去照顾过三日,夫人害的是痨病,当时除了大公子之外,连老爷都不敢近身,姨娘去照顾,可以说是不顾性命之危了,夫人对此也十分感激,但就是那几日,姨娘发觉夫人病情加重的十分古怪”
姜离眼神微变,“如何古怪?”
程妈妈道:“夫人当时已患痨病一年,严重的时候时有咳血之状,而姨娘伺候的那几日,夫人不仅咳血,还大口大口的吐血,当时姨娘吓坏了,说换别的大夫,可夫人却说她的病治不好了,最后几日只想自己舒坦些,连药也不怎么吃了,姨娘当时想找老爷,可夫人却像是害怕什么,让她不要多管,姨娘一时想着夫人或许是知道自己病情无救,只等死了,一时又想着是不是夫人的病被谁动了手脚,就这般,才把自己害出郁症。”
姜离凝声问:“除了吐血,还有何症状?”
既已和盘托出,便也无甚好瞒,苏玉儿打起精神道:“咳嗽,胸闷气短,夫人身边的何嬷嬷还说她口舌麻木,尝不出味道,还泛恶心,头晕,有时还喘不上来气,用了饭食很快便吐,连着血一起吐,到最后两天还有便溺失禁之状。”
“口舌麻木,呕吐,这是典型的中毒之状。”姜离语气冷肃起来,“中毒严重之后便会吐血,因毒药伤了食道与胃,当时没有其他人发现异样?那位何嬷嬷没发现?”
苏玉儿摇头,“她年纪大了,夫人受了太多苦,已不想再就医,她整日以泪洗面,就顺着夫人了,后来夫人病逝,她把夫人娘家带来的,一并带回夫人老家荣养去了。”
姜离忙道:“回了宜州?”
苏玉儿应是,姜离沉思片刻,“秦夫人说是中毒而亡,那此事的确事关重大,你可对秦大公子提过?”
苏玉儿又摇头,“夫人没几日便过世了,我也不懂医理中毒之道,根本不敢乱说话,再后来给夫人办完丧事我也病倒了,就更没提过,大公子……大公子擅做生意,老爷并不喜欢他,我只怕如今时过境迁,说了也只会害了大公子。”
姜离道:“府里主子们看诊之后的医案可会保留?”
苏玉儿看向程妈妈,程妈妈道:“会是会的,可夫人身边的人都遣散了,夫人的遗物也多由大公子收起来,医案这等不紧要之物,只怕没有留下。”
姜离点头,“医案也只能证明秦夫人后来的病情生了变化,不能确定是中毒,出事那几日秦夫人的饮食是如何安排的?”
苏玉儿忙道:“饮食都是在夫人的小厨房做,用的人也都是夫人身边亲信,也因此我不敢确信夫人病情急转直下是为何。”
姜离沉吟片刻,坦然道:“我虽推断秦夫人有中毒之状,但如今没有证据,的确不好节外生枝,但眼下大理寺正在调查秦大人和二公子之死,倘若你们信任我,我的建议是,将此事告知大理寺的裴少卿,一来,秦夫人若真是中毒而亡,最好趁着府内严查,也给她求个真相,二来,秦夫人之事或许和如今的案子也有牵连,也好助衙门查清近日凶案,你们以为如何?”
苏玉儿和程妈妈对视一眼,苏玉儿怯怯道:“我们自是信任大小姐,大小姐有此建议,是因大小姐十分信任那位裴少卿吧?”
姜离被问的一默,只道:“裴少卿于公务上颇为严明,行事也极有章法,他应能明白你们的顾忌,不会因此事为你们带来祸端。”
苏玉儿和程妈妈微松了口气,程妈妈道:“那就按大小姐的意思办!”
姜离点头,“稍后我走一趟大理寺,你们若还有何担忧,也可尽数告知于我,我先给你们施针……”
两刻钟的功夫之后,姜离施针完毕,程妈妈在旁道:“如今府里不安生,老爷一走,以后秦氏不知多少年才能起来,三公子守孝三年再考,也没个定数,奴婢和姨娘不求别的,只求在这府里有个立足之地,将来能不愁养老。”
姜离明白,“你们放心,裴少卿行事自有分寸,事情未查清之前,不会让你们为难。”
如此程妈妈一颗心落回了肚子里,见时辰不早,姜离便告辞离了汀兰院,程妈妈如往常相送,待出了院门,程妈妈又轻声道:“若夫人是为人所害,那奴婢只能想到二姨娘和三姨娘了,尤其是三姨娘,她在一众姨娘之中出身算好的,若将来有人被扶正,那也只有她的出身勉强上得台面,再加上老爷宠爱她们母子,扶正不是没有可能,夫人死后这几个月,三姨娘格外殷勤,说她没有这心思是不可能的。”
说完这话,她又谨慎道:“当然这些是老奴的猜测,做不准数,看老爷的意思,怎么也得要三公子有了功名之后,可没想到出事的这么突然。”
姜离应道:“如今秦府内藏着杀人凶手,各怀心思之人也颇多,嬷嬷正该想到什么说什么,早日查清内情,你们主仆二人也好安生度日。”
程妈妈不住应是,待将姜离送至门口方才返回,姜离出了府门,便见长恭已经在马车旁等候,见她出来,长恭快步迎上来,“大小姐,小人摸清楚了!”
姜离往远走了两步,“如何?”
长恭低声道:“那青生如今在城西的西明寺之外乞讨,就在延康坊以南,离此处不算远,偶尔帮香客们跑跑腿得一两个铜子儿,以此度日,和他一起的还有几个乞丐,算是容得下他的,小人花了几个铜钱问了其中一个跛子,那跛子说青生是年前腊月中来长安的,今岁徐州水患,宜州在下游也被连累,生了好些流民,和青生一同来长安的,还有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人,名叫子城,读过书,说是家道中落没了生计,来长安是为了投奔亲戚,可路上遭罪不说,亲戚也没投成,又没了银钱,彻底沦为了乞丐,那子城也不知做什么去了,已经好几天没出现了,青生据说和他不是亲兄弟,如今也不知他去了何处……”
姜离听得疑心顿起,“怎么还有个子城……”
她回身看了眼秦府,“去问问,看近日有没有人来投亲。”
怀夕应是,几步跑回秦府探问,不多时又快步回来,“姑娘,问了,门房上说有人来乞讨,但没见过有人来投亲的,奴婢又问乞讨的是哪般人,他们说老的少的什么人都有,因府上办着丧事,为了积德,还给了几个铜钱。”
姜离点头道:“先去大理寺。”
上的马车,沿着光德坊一路往北,又过了延寿坊便近了顺义门,马车在顺义门外停下,姜离只带着怀夕往大理寺衙门而去。
怀夕边走边道:“那青生是宜州来的,那子城多半也是宜州来的,他说的投亲戚若不是秦府又该是谁,但亲戚没投成,人也不见了,这便有些古怪了。”
姜离道:“我昨日便觉那青生是为了秦府而来,奈何他不愿道明实情,但秦府这头又说无人来投亲,这几日大理寺排查了秦府上下,或许他们知……”
“道”字未出,姜离话头忽地一顿,便见大理寺衙门已近在咫尺,而此刻衙门外,正停着一辆朱漆宝盖的华美马车,一位身姿窈窕、妆容明艳的红裙姑娘正从马车上下来,她脚步轻快地步上台阶,值守的武卫本要阻拦,她身后婢女却亮出一块腰牌,又叱骂道:“睁大你们的狗眼,还不滚开”
武卫们见着那腰牌,忙不迭将人放行。
怀夕瞧见这一幕,轻啧道:“谁这般霸道?”
姜离面无表情道:“恒亲王之女,安阳郡主。”
怀夕听来只觉耳熟,一愣之后惊讶道:“就是那个对裴大人钟情数年的安阳郡主?她来大理寺……是来找裴大人的?!”
第068章 心硬
姜离到东院之外时, 还未进门,先听见院内传来两道争锋相对之声。
“大理寺是办差之地,师兄忙得很……”
这道声音清朗悦耳,竟是宁珏, 他又道:“郡主既然刚回长安, 何不在府里好好歇着?这衙门里都是大男人, 王爷知道了,又该说郡主不守规矩了。”
安阳郡主李婉有些恼怒,“你少来说我, 整个长安城,论起不守规矩有谁比得上你宁游之?再说,鹤臣哥哥都没说什么,你多什么嘴?”
“啧啧, 你可别乱叫。”宁珏笑呵呵地,“你父亲是陛下同父异母的亲弟弟,师兄的母亲则是陛下的堂侄女, 论起来你是师兄母亲的表妹, 比师兄高一辈, 他得叫你一声表姑, 你对他直呼其名便可。”
“宁!游!之!”李婉咬牙切齿。
宁珏唇角噙着坏笑, “我和师兄情同手足, 师兄的表姑就是我的表姑,郡主若不嫌弃, 不如认了我这小侄,我正好没有姑姑, 表姑以为如何?”
李婉快被气个仰倒,“宁游之, 你要不要脸?!你”
李婉喝骂未完,宁珏忽然看向她身后,“薛姑娘?”
他大步走过李婉,“薛姑娘怎么来了?”
李婉憋了一肚子气,转身见姜离进了院子,眉头拧的更紧,便见姜离欠了欠身,“我从秦府而来,秦府之事,我有话要对裴少卿说。”
李婉眉头一竖,“这是谁?”
宁珏转身道:“这位是薛中丞府上的大小姐,薛姑娘,这是安阳郡主,她入冬后跟着王爷王妃去了落霞山的热泉别苑小住,昨日才回来。”
落霞山在长安以北的赤水原上,距离长安城只有半日脚程,因山上遍布热泉,早年被圈为皇家所有,除了春猎秋猎,还有颇多皇室宗亲在山上建造行宫别苑,是冬日避寒佳处,庆阳公主培植青山卧雪的别苑也建在落霞山上。
先德兴帝子女缘薄,病逝之时只有景德帝李裕与恒亲王李愿二子,景德帝登基之时,恒亲王还只是个五岁孩童,长大后封亲王爵,娶了范阳卢氏之女为妻,膝下只得一女李婉,他虽是景德帝唯一的弟弟,但自小纨绔无羁,早年还担有一二官衔,如今已彻底做了富贵闲人,又因王妃卢氏多病,每逢冬夏之季总带着她去落霞山小住。
李婉年至双十,为恒亲王夫妻独女,除了安乐郡主,便属她最为尊贵,便养出了一副娇纵性情,她姿容明艳,又习得一手好音律,于书法丹青之上也小有所成,从前在长安城中有第一才女之称。
一听是薛府大小姐,她面露讶色,“就是那个幼时被拐的辛夷圣手?!”
宁珏笑,“看来表姑知道了。”
姜离福身,“拜见郡主。”
李婉怒目瞪宁珏一眼,又双手抱怀,上下打量姜离,“怎会不知道,江湖上大名鼎鼎的神医,竟是薛家的大小姐,这等巧合之事实是一段奇闻佳话,薛姑娘今岁才二十一吧?如此年轻医术上便有不俗造诣,难怪满长安城将你传得神乎其技。”
姜离敛眸道:“郡主谬赞了,皆是虚名而已。”
话音刚落,上房门帘掀起,九思在门口道:“薛姑娘,公子请您进来说话。”
李婉嘴巴一瘪,“你们公子怎么回事?”
九思面露歉意,宁珏轻哼道:“薛姑娘来定是为了正事,莫耽误了,姑娘快进去吧,我陪着表姑说话便是……”
李婉咬牙,“你再表姑一句试试?!”
姜离失笑抬步,待入了屋子,便见裴晏坐在书案后,案上高高两摞公文快将他人掩住,见姜离进来,他瞟了眼门外神容倒是平静,“姑娘怎么来了?”
姜离上来见礼,开门见山道:“今日来有两件事,一是今日得知苏姨娘心病由来,二是在秦府门口遇见了一个行止古怪的小乞丐……”
姜离将两件事细细说来,片刻之后,裴晏严峻道:“秦府众人我们排查过数次,当初发现秦夫人身边之人几乎都回了宜州,我心中还觉古怪,如今看来,似是有人不想让他们留在秦府,亦或是她们自己也害怕留在秦府。”
他递上一本公文:“你昨日提过之后,我们又查问了秦府之人,他们对秦夫人病故之事并无别的说法,但苏姨娘身边那个丫头确有些怪异,朔北秦府的水井都设有井台,失足滑落几乎不可能,除非她打水时晕厥栽倒,但那丫头年过双十,身体康健,并无隐疾,当时事发之后,秦府简单查问了几句,便以意外论处,也没有找过仵作验尸,尸体捞起来的时候,有几个目击者说看到那丫头前额和后脑都有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