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离笑着摇头,“我明日有事要出城去,父亲带妹妹入宫也是一样的。”
宁珏很是想不通,“出城做什么?比入宫参加宫宴更重要?”
“明日我要去城外济病坊一趟,那里许多孩子生病,我得去给她们看病。”
几人都是一讶,宁珏更道:“听说明天宫里有一场颇为盛大的焰火表演,你若是错过就可惜了,给孩子们看病哪一日不能去看?”
姜离莞尔,“平康坊可能看到?”
宁珏还真仔细想了想,“只怕不成,看也只能看个亮,看不明花儿!你怎么……老在做善事,济病坊你也去,你信佛吗?”
姜离含糊起来,“信,也不信。”
宁珏闻言越发好奇了,姜离转手为崔槿新写了一道膳方,“白太医开的药十分对症,县主继续用便可,只是平日饮食上还需主意,这道食补的方子公主可试试。”
宜阳公主含笑应下,又问起皇后的病况,得知病已稳住遂大为放心,如今尚在年节里,见公主府的侍从也要准备上元之庆,姜离饮完一盏茶也不再多留,宁珏见她要走,也提了告辞与她一道离府。
“姑娘可听说了?秦家的案子虽不是沈涉川干的,可沈涉川的确回了长安!”
跟在姜离身边的怀夕忍不住轻嗤了一声,宁珏看她一眼不以为意,继续道:“就是太可惜了,那天晚上我没有在御林军当值,等我得到消息,沈涉川早就跑了。”
姜离哭笑不得,前有虞梓桐对沈涉川念念不忘,眼前这个也快生执念了,“说是沈涉川,可到底没人见过他,此事存疑。”
宁珏一脸高深莫测,“不不,你不懂,若是其他时候那说不好是谁,可那几天拱卫司在查之事,和当年沈家的案子多有关联,这个时候有人闯宫,除了他绝不会有第二人,退一百步说,不是他自己,那也一定是沧浪阁的高手。”
怀夕在旁憋笑,姜离瞟她一眼,打算让宁珏多夸夸怀夕,“如何就是高手了?”
宁珏扬眉道:“那么多人都没有留住,不是高手是什么?别的不说,那功夫必定在我之上,拱卫司还发了鸣镝信号,连内宫禁军都惊动了,为了这个,他们姚指挥使和副指挥使覃霖都遭了陛下斥责呢,那姚璋也咬死定是沈涉川,他可是朝廷第一高手。”
怀夕听得简直快眉飞色舞,因笑意太明显被宁珏瞧见,“你这个小丫头,怎么今日怪怪的?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怀夕忙敛容,恭敬道:“奴婢怀夕,今岁十六。”
宁珏“哦”一声,又看姜离,视线在她主仆二人之间来回片刻,眼底狐疑更深,“你们两个……怎么怪怪的,我还是头次见宁愿出城行善,也不入宫赴宴的,明天晚上的焰火真的很盛大,因今岁是陛下六十寿辰,今年一年的节庆都得大办。”
见姜离当真不以为意,宁珏又道:“当然,不去也好,前后两个时辰,得规规矩矩在席上端坐着,也实在拘束的很,有些位置靠后的,还不一定能看到焰火呢。”
一路走到公主府门口,姜离驻足道:“宣城郡王怕苦药之事,确有小儿饮药后呕吐,这是小孩子难以自控的,非是顽劣娇弱,宁公子若信我,有两个法子可试,第一是汤液浓煎,先将药浸泡两刻钟,后用大火煎沸后改为小火煎煮一刻钟即可,孩童服药半盏足以,如此他们也好受些,第二,便是在服药前,切新鲜姜片,蘸蜜水后让郡王含片刻,生姜去腥止呕,而后快速服用汤液,多半不会再吐。”
宁珏惊喜极了,“刚才公主殿下一番话,我还以为姑娘不会多言。”
姜离莞然道:“不是公子说的宁娘娘并非是非不分之人吗?且我是医家,若非父亲交代过,我也不会忌讳那么许多。”
宁珏笑颜更是明灿,“姑娘信我就是了!我这就去东宫,若姑娘的法子真有用,下次我姐姐会亲自感谢姑娘!宁某先行拜谢姑娘医者仁心!”
他说着当真拱手做拜,拜完大步上马,眨眼间便疾驰出一射之地,姜离看着他意气风发远走,这才上马车归家。
待回了薛府,姜离去前院寻薛琦,一听她不去宫宴,薛琦大为意外,“本想着晚上再去交代你,未想你提前知道了,你当真不去?”
姜离颔首应是,又将济病坊之事道来,薛琦唇角几动,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罢了罢了,本想带你见见世面,那父亲还是带你妹妹去。”
薛沁站在一旁,一脸不解地盯着姜离,“长姐知不知道这样的宫宴,每年也只有上元这一回,长安城所有王侯世家都会携家眷而去,便是公主、郡主们都盼着这日,济病坊那些小孩子,真有那么要紧?”
姜离像是听不懂重点,“去那么多人,想来规矩一定极大,是宫里的宴席更好吃吗?还是陛下能给什么赏赐?”
薛沁轻鄙一闪而逝,“姐姐到底是江湖赏长大的,真有意思。”
夜里姜离写祭文至四更天。
怀夕陪在她身边,一边打瞌睡一边问:“姑娘,宫里的焰火是什么样的?”
姜离边写便道:“我没看过。”
怀夕有些惊讶,“一次都没看过?难道从前姑娘没跟魏伯爷去赴宫宴吗?”
姜离平静道:“我是魏氏义女,大家也都知道我本是蒲州济病坊的孤儿,在世家们眼底,这样的身份起初是上不得台面的,我不想给师父和义父添麻烦,再者,每年上元节义父和师父都不得不出门,家里只有兄长一个,我自然要守着兄长。”
怀夕撇撇嘴,“姑娘那时候才七八岁吧?奴婢倒能想象出那些世家怎么说姑娘,若是魏氏没有出事,姑娘后来一身医术学出来了,有的是他们求您之时。”
她说着打了个哈欠,姜离见天色已晚,写完最后一笔,与她同去歇下。
翌日清晨,一大早吉祥便道薛沁那边动静不小,全是为了赴宫宴在做准备,从前的她但凡赴宴,必定提前两日沐浴服香,可自从浮香斋之事后,香膏香油便成了薛沁的忌讳,后来还闹了不少事端。
姜离只当笑话听着,午时过后,只独带了怀夕一人往城外走去。
怀夕年过十六,看着却十分显小,但只有与她交过手的,方知她那小小的身板力大无穷,因此这驾车的活儿对她而言十分简单,主仆二人先赶往济病坊。
探望一众孩子虽是个掩护,但如今冬寒未去,坊内的确有不少老幼病患,姜离先给众人看了病,待黄昏时分方才告辞离开。
水月观墓园在龙隐山西北方向的山坳之中,本是水月观所有,可后来水月观落败,墓园一度被废弃,二十年前,经由附近的村户打理才又成了气候,如今是附近村镇和长安城寻常百姓选择安葬的首选之地。
到墓园之外时已是夜幕初临,昏暗的天光似轻纱笼罩在山坳之间,衬的墓园里参天的松柏和高高矮矮的坟茔墓碑阴森森的,怀夕胆大,再厉害的恶贼都无惧,却唯独怕鬼,她紧紧跟在姜离身后,没走几步,一把抱住了姜离的胳膊。
姜离失笑,“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紧张什么?”
怀夕哆哆嗦嗦道:“奴婢从前……多少还是做过几件,好比偷学过别家武功,偷看过从前的大师兄更衣,还……”
姜离听得哭笑不得,在墓园转了一圈,于西北角上找到了魏氏的坟茔。
广安伯府上下四十三口,当年李策敛尸时,每一个人都没有落下,因此眼前这一小片坟头都是魏氏之人,一眼看去,倒叫人以为这本就是魏氏陵园,姜离在十步开外就看到了虞清苓和魏阶的坟墓,她脚步猛然一顿,沉默片刻才走到了跟前。
到了跟前,便见虞清苓和魏阶乃是合葬,魏旸就葬在二人以西,六年已过,众人的坟头上已旧草萋萋,而她是头一遭来此祭拜,再仔细一看,姜离悲伤的情绪一顿,只见昏光之中,墓碑根下有六株已燃烬的香烛竹梗,成色簇新,再加上掉在泥土里的香灰和烧纸留下的痕迹,一看便是一两个时辰前才有人来祭拜过,再往魏旸墓碑前一看,同样是六株香烛梗和烧过纸钱留下的一抹灰堆。
姜离心底一热,整个长安城能记得来祭拜广安伯一家的,自然只有李策了。
怀夕帮着摆出香烛祭文,姜离点上香跪了下来,“师父,义父,不孝女姜离回来看你们了……”
持香叩拜,再将香烛插在墓碑之前,姜离点燃祭文为二老烧纸,“女儿罪孽深重,这六载无一日敢忘师父和义父之冤屈,千言万语皆在女儿祭文之中,师父和义父若在天有灵,请佑女儿达成所愿,待为义父洗雪冤屈,来日到黄泉下女儿再向师父和义父悔过。”
天色越来越暗,姜离祭拜完虞清苓和魏阶,又拜魏旸,后又给其后四十魏氏奴仆各自烧了香辣纸钱,等祭拜完所有人,天色已彻底漆黑下来。
夜色之中的墓园寒风幽咽,山峦树影窸窣摇乱,阴森之气更重,姜离又回到虞清苓与魏阶墓前站了片刻方才离开。
上马车返程,怀夕马鞭急落,直奔长安城疾驰而去。
回城之时已近二更,因是上元夜,长安城正是最热闹之时,马车从摩肩接踵的人群之间穿过,长街巷陌间的欢声笑语伴着火树银花的陆离光影飘入马车内,一帘之隔的昏暗中,姜离一言未发。
待回薛府,主仆二人径直回了盈月楼。
楼檐下挂着簇新的游龙灯盏,吉祥和如意等在一楼,不知说着什么,也是满脸笑意,见她们回来,二人赶忙来迎,吉祥更道:“大小姐终于回来了!老爷带着三小姐入宫赴宴,晚上姚姨娘命人送了些过节的点心来,奴婢们正等着小姐回来呢。”
屋内布置一新,各式各样的点心摆满了桌案,望着两张喜庆洋洋的脸,姜离挤出一丝笑意,“今日过节,这些点心你们和怀夕拿去分了吧。”
吉祥和如意面面相觑,怀夕赶忙道:“今日出去太冷了,大小姐受了凉不舒服,我先送大小姐上楼上歇着,姐姐们等我。”
怀夕心知姜离无心过节,便随他一同上了二楼,二楼尚未点灯,正是一片漆黑,刚一上楼,怀夕面色一变,“姑娘”
她轻唤一声拉住姜离,又目光直直往东北方向的轩窗处看去。
姜离运足目力仔细一盯,沉郁了整日的眼瞳微微一亮,“没事,我去看看……”
屋内漆黑,窗外却有楼下的灯火映着雪光,便见窗棂之上,有一道极淡极淡的人影,虽看不真切身形,可姜离一下就猜到了来人。
她快步走到窗前,将窗扇一开,眼底顿时沁出真切笑意,“小师父”
她压低了声音,透出难抑的欢喜,夜幕之中,沈涉川就站在前次站过的檐脊,他通身漆黑地隐在夜色里,衣袍当风,发缕乱舞。
他不知等了多久,见姜离终于出现,抬手比划了一句。
姜离微讶,“带我出去?去哪里?”
沈涉川不答,只催促她更衣,姜离眼珠儿转了转,合上窗扇转身往床边走去,她掏出夜行衣换上,怀夕一边帮忙一边道:“今日是姑娘二十一岁的生辰呢,奴婢就知道阁主会来的,正好,奴婢就说您睡了!”
换上夜行衣,戴上面巾,姜离捧了捧怀夕的小脸,悄无声息跃出了窗扇。
刚在沈涉川面前站定,姜离手腕便被握住,她还未来得及反应,人便被沈涉川一把带起,直朝着不远处的梅林而去,姜离轻功本就不赖,此刻被沈涉川带着,更似轻鸿飞燕,足尖点过晶莹梅枝,还未听见簌簌雪落,人已去了三五丈远。
沈涉川带着姜离,出薛府后,一路往西北行。
夜风猎猎,姜离不知沈涉川带她去何处,但想着前日闯宫之事,还是禁不住解释,“小师父都知道了罢?前日是怀夕,当时拱卫司放出了假消息,我们都以为沈家当年的人证落在了姚璋手上,这才忍不住让怀夕去了,都怪我”
“幸而后来有惊无险,没出什么大事,您猜不到是谁帮忙,就是您那位世家典范的师弟,那位裴大人……”
二人一路往北,刚进崇仁坊,正跃上一户高门府邸的屋脊,姜离只觉沈涉川握着自己的手腕一紧,下一刻,她未曾费力便被带上了这家三层阙楼顶上,又一个腾挪再往北去,几息之间,宫墙便遥遥在望。
姜离往宫城方向瞟了一眼,继续道:“哎,您是不知,您那位师弟神通广大,也不知怎么知晓了我的身份,在他面前我是不好掩饰身份了,所幸他未曾追究到底,只不过姚璋非说那夜是你去的禁中,如今能大张旗鼓继续追查你的下落,你平日里可得小心些,这事全都怪我大意了,竟未看出姚璋行事也这样胆大,他那夜为了捉怀夕竟发了鸣镝,怀夕差一点就,哎?小师父你这是”
姜离说着话,只瞧着宫城越来越近,眼看着都要到延禧门了,姜离终于意识到了沈涉川要做什么,她身形一滞,“不、不是,你可知如今禁中比从前守卫森严多了!您这是要带我入宫?入宫做什么?!不能去啊师父!”
姜离着急起来,奈何沈涉川武功远在她之上,她便是想拉住他也无能为力,姜离简直急得结巴起来,“姚璋正找你,你这是要自投罗网?小师父!冷静一点啊!若遇到禁军我可打不过,我虽早生过闯一闯禁中的念头,可……你今日不是一个人,你带着我啊!若遇到了人,咱们如何出去?!”
姜离语速极快,沈涉川的身法却比她的话语更快,眼看着延禧门近在眼前,姜离猛地停住话头大气儿也不敢出,“小师父……”
话未说完,她已跟着沈涉川跃上了禁中以东的城楼。
禁中四方城楼都已经加强了守卫,可沈涉川好似知道禁军们换班空隙,一起一跃,他二人直似两只灵巧的猫儿,悄无声息地没有惊动任何人。
又一个起落,她人已站在了左春坊衙门楼顶上,她不知是累的还是紧张的,呼吸都有些不畅,心知阻止无望,只能跟着沈涉川入了禁中。
入了禁中还不算,沈涉川还要带着她往北去!
眼见永春门近在眼前,姜离心底警铃大作,那可是内宫啊,闯禁中和闯内宫的意义大不相同!!
沈涉川身似游龙迅影,她则被寒风吹得睁不开眼睛,“小师父,不怪都叫你小魔头,待会儿若被发现可千万别丢下徒弟……”
“看不见我们看不见我们……”
姜离一路默念着,等她在凛冽的寒风之中睁开眼时,人竟已站在了一处视野极高阔的大殿顶上!金碧辉煌的琉璃瓦就在她脚下,而她一抬眼,北能看到上苑楼台水榭,西能瞧见宣政殿巍峨的身影,南则是弘文馆与凌云楼,再仔细一听,似乎有丝竹之声从北面的屋脊之下传来
姜离仔细一盘算,倒抽一口凉气,“这是万春殿后殿?!”
内宫之中重重楼阙,寒风都弱了不少,姜离手腕被放开,却一阵头皮发麻,简直不知拿沈涉川如何是好。
万春殿是宫内大宴之所,非大庆不开,其楼宇前殿一重,后殿三重,檐台层叠,飞檐翘角,气象森宏,今夜景德帝大宴群臣正是在万春殿前殿之中,可沈涉川竟带着她站在后殿屋脊之上!
姜离运极耳力,能听到前殿觥筹交错之声,宫宴还在继续,再仔细一些,似乎还能听见四周禁军巡逻的铠甲碰撞之声!
姜离瑟瑟发抖,“小师父,你这是”
沈涉川站在她身边,夜风撩起他的袍摆,有种即将乘风归去之感,他抬了抬手比划
今日是你的生辰。
姜离心底一暖,又压低声道:“我知道呀,但我早就不过生辰的,今夜小师父能来看我,我就再高兴不过了,这几日我多担心小师父暴露踪迹,小师父知不知这是哪里,若被周遭的禁军发现,我们两个只怕要被万箭齐发射成筛子,我……”
“砰砰砰”
话未说完,几道爆炸之声骤然响起,姜离心头一凛,转身看去,便见北面如墨的夜空中,五彩斑斓的焰火似漫天星辉散落。
第101章 出事了!
火树宵开, 银辉如霰,碧瓦朱檐的千重宫阙之间,五彩缤纷的焰火升又落,似星雨, 似绛霞, 美轮美奂, 看的姜离睁大了眼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