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脸色难看,“皇帝便是连这点委屈也舍不得让宓妃去受?”
她只让宓妃抄写佛经就算为难了?怕是那萧家三子下狱,也是皇帝有意为之。她可真是养了个好儿子!为一个女人,把前朝的那些手段都用到母亲头上了!
伺候的宫人们垂低脑袋候在后头,赵月儿见此情形,眼眸轻转,忙劝道:“太后,月儿听闻,龙凤双胎乃是吉兆,宓妃娘娘诞下一对皇子公主,是大魏祥瑞,如此说来宓妃娘娘也算是有功之人。”
她清楚太后与皇上争执是因宓妃,不如将话题引向宓妃生下的皇嗣。
太后虽不喜宓妃,但仍是喜爱绥儿,她一手养出皇帝,却也心知皇帝的凉薄,此无可解。
她闭了闭眼,罢了,日后宓妃再来,她当做没有此人就是,也难为皇帝为宓妃对萧家网开一面。
李怀修见太后有所缓和,才慢慢道:“年宴过后就是母后寿辰,儿子已经备好寿礼,准备待那日献给母后。”
太后瞪了眼李怀修,“你不必哄着哀家,哀家才不稀罕。”
李怀修勾唇一笑,亲自去扶太后的手臂,“母后不稀罕,儿子可就不送了。”
母子二人间气氛渐渐松弛,赵月儿与全福海都松了口气。
……
明裳不知皇上与太后曾有过这件事,只是她再去寿康宫后,太后就不再让她抄写佛经,她还觉得奇怪。
直到一日,李怀修抱着儿子,问起她近日到寿康宫的事,明裳就一一说了,接着李怀修问她太后可还让她抄别的书,明裳才后知后觉,莫不是皇上知晓后,与太后说过这事。
她脸蛋垮下来,神情担忧,“太后娘娘会不会觉得是臣妾跟皇上抱怨。”
李怀修放下儿子,屈指弹了下她的额头,“朕不是说过,受委屈就告诉朕,朕会给你做主。”
话是这么说,但可以幽怨一回两回,次数多了,这位又要忙着前朝之事,总有厌烦的一日,那时该怎么办。更何况,抄经书又没什么大不了的,累不着她。
明裳抬眸,眼巴巴地看着男人,直接道:“太后是皇上的生母,大魏以孝治国,臣妾怎能让皇上为难,也不忍心皇上因臣妾与太后有所龃龉。”
她说话时,便靠去了男人怀中。
床榻里两个不会说话的小团子,一眨不眨地望着被父皇抱入怀中的母妃。
母妃好像在哭,父皇在哄着母妃,他们小脑袋瓜还不明白眼下的情景,直到十余年后,他们各自长成,才艳羡起父皇与母妃间的缘分。
帝王与宠妃,世所罕有。
李怀修本想着借此事对她敲打一二,不想这女子一番话,让他不禁哑声。又忍不住想前朝那些老东西的祸水言论,历朝以来,哪个祸水能像她一样乖巧懂事,从不给他添半点乱子,让他为难。
他抬手抚过明裳的青丝,“朕倒希望母后能听到你说的这番话。”
顿声,他不禁又想,母后不喜宓妃,不是因宓妃的性子,只要他喜爱这女子,不论宓妃做什么,母后都不会喜欢她。
李怀修这才觉出些许无奈。
既是对母后,也是对自己,为何他偏偏如此喜爱这人,即便过了这么久,也不见对她厌烦,甚至有所察觉,自己的一些喜怒,也会因这女子牵绊而出。
他深知,于君王而言,并非好事。
明裳不知这位在想什么,她清楚太后为什么不喜欢自己,前几日听说舒贵人又去御前请人,她犹豫了会儿,还是截了舒贵人的宠,翌日再去寿康宫,太后娘娘对她又是一番敲打。
她并不在乎太后对自己的态度,只要皇上偏宠于她,太后会觉得她误君误国,待她不会和善。
这些明裳都不在意,只要皇上喜爱自己,那些几不可见的委屈有又何妨。
再者,她也顾不得那么多,明年就要有新人进宫,她必须在这之前,让这位将心思放到她一人身上,多疼疼两个孩子。她还想在明年选秀前,能坐到贵妃之位,至少让新进宫的嫔妃忌惮,不敢对她下手。
……
舒贵人前几日又被宓妃截了圣宠,气得不行,趁着宓妃这日没去寿康宫,便找太后哭诉。
殿内气氛沉寂,唯有舒贵人断断续续的哭声,太后听得一阵厌烦。
她总算看清楚,为何皇帝独独宠着宓妃,舒贵人这般拎不清楚。
太后看也不看她一眼,“你是想让哀家再请皇帝一回?”
舒贵人捏紧了帕子,抽咽渐小。
倘若不是以太后的名义去请,她怎能请来皇上,宓妃倚仗着生下的龙凤双胎,但凡闻见她去御前,便会遣人去请圣驾,一来二去,她白白忙活了大半月。
舒贵人眼眸低下来,“嫔妾不是这个意思。”
太后眼色冷淡,雍容威仪,“那你是何意?”
有她相助,皇帝或可召舒贵人一两回侍奉,但终究还会对她愈发不喜。太后现在已不期盼着后宫这些嫔妃能分去宓妃的圣宠,左右明年都要选秀,那些新鲜的人总比现在这乌烟瘴气的后宫看得顺眼。
皇后位居后位,一心想要皇子,失责至此,甚至不如贤妃,当真让她失望。
太后脸色越来越冷,已经不 耐再去看舒贵人那张哭哭啼啼的脸,“罢了,哀家再照顾你一回。”
至于能否事成,她也不想再管。
舒贵人面容大喜,“嫔妾谢太后娘娘。”
从寿康宫出来,舒贵人没有立即回谨兰苑,她招来翠菊,问道:“我记得你说过,你祖上有一种法子,可护人身子康健。”
翠菊呼吸一滞,神色紧张,“主子,那种法子也是秘辛,无人证实,做不得真。”
舒贵人轻轻一笑,“真真假假有又何妨,要紧的是太后与皇上能看到我的心意。”
只要她再怀上皇嗣,诞下皇子,来日那个位子她也必然争得。宓妃受宠有子又能如何,来日方长,谁输谁赢还未成定数。
第092章
翌日皇后去寿康宫时, 舒贵人也在太后身侧伺候,入殿,鼻翼下先是闻见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儿。
皇后微不可查地拧了拧眉尖儿, 以帕子抵了下口鼻。
这味道越往里走越重, 她给太后请过安,舒贵人也向她福身, 皇后落下座,才看见案上摆着的一碗汤药,那味道好似就从这碗汤药中散发出来的, 她敛眸,舒贵人看她的眼神有几分不自然。
太后长叹一声,安抚着舒贵人,“为了哀家,也是难为你了。”
舒贵人红着眼睛, 没有多说话, 只一味地摇头, “都是嫔妾应该做的。”
这番场景,却是让皇后愈发好奇,闻到的那淡淡的血腥味, 皇后目光不由扫了一瞬舒贵人用袖子遮掩住的手腕, 她曾听说以人血入药,可保用者身体康健,难不成,舒贵人正是用了这个法子?
皇后聪明地没有多问,她没有留下多久, 宝珠两日前受了风寒,离不得人。皇后走后, 舒贵人也出了寿康宫。
殿内,太后淡淡扫了眼案上冷掉的汤药,微阖上眼,“倒了吧。”
赵月儿心中一惊,“太后是觉得这汤药有何不妥?”
人血入药,太后还不至于看不清舒贵人暗存的心思。这后宫的女人,为得一分圣眷,是什么手段都肯用的。
太后摇了摇头,“哀家信佛,断然不能去食人血。”
生死有命,她从不期盼延年益寿,坐到现在这个位子,自然看得就淡了。
赵月儿也觉人血入药不太妥当,她看见舒贵人小臂的疤痕时,呼吸都停了一下。舒贵人陪伴太后不过月余,她自是不信舒贵人会真心为太后做出这么多。
不是为太后,还能是为了什么。
赵月儿后背越来越冷,忽觉可怕。
……
江常在的病越来越重,面容苍白,咳出了血。
太医院得宓妃娘娘的吩咐,一直照看着,但江常在的病是娘胎里带下来的,跟了这么多年,整个人早已是行将就木。
看诊的太医唉声叹气地离去,莺儿趴在主子床边,泪水模糊了眼睛,“一定会没事的,奴婢去求宓妃娘娘,请宓妃娘娘为主子找宫外的郎中。”
江常在胸腔震颤,她枯瘦的手抓住莺儿的手臂,勉强地扯了扯唇线,让她不要去。
她这副身子也就这样了,是看不好了。
何必要劳烦宓妃。
莺儿握住主子的手,拼命摇头,“宓妃娘娘一定会有法子的,一定会有的!”
那厢明裳正在永和宫陪着两个小团子玩儿,她喜欢给女儿穿漂亮的小衣裳,将那粉粉嫩嫩的小手爪擦得干干净净,又香又软。
安儿由着母妃折腾,只要有母妃在,她就乖的不像话。
便是在这时候,喜春斋的莺儿在殿外要求见她。江常在的人不时常来永和宫,明裳以为有什么要紧事,吩咐乳母看好皇子公主,更衣出了内殿。
莺儿见到她出来,眼泪如洪水决堤,扑通跪下身,重重叩了一首,“求求宓妃娘娘救救主子!”
明裳讶然,忙唤人扶莺儿起来,问她究竟出了何事。莺儿一一说明,是江常在的病又重了,太医都难以治好。
江常在助她良多,明裳不忍坐视不管,她吩咐辛柳取出私库里那根皇上赏赐下的人参灵芝,但凡有用的药材都先带去喜春斋。
闻言,莺儿感激不已,“娘娘心善,奴婢来世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娘娘。”
喜春斋距永和宫稍远,明裳离开前,回殿见两个孩子已经睡了,才放下心。
江常在入宫后因身子羸弱,在御前没放过玉牌。伺候江常在的宫人除却贴身的莺儿,还有两个名唤梅枝,柳叶的丫头,并一个守门的太监。只是每次到永和宫传话的人都是莺儿,明裳猜想,江常在身边伺候的人怕并不得力尽心。
到了喜春斋,院内空空无人,也不知那守门的小太监去了何处。院内东南有一棵桃树,光秃秃的,凋零枯落。
莺儿正要进去通禀,几人走到殿门外,先听见了几道懒散的闲谈人声。
明裳抬了手,示意莺儿先不要进去。莺儿猜到里面的人说些什么,她眼底划过一抹无可奈何的气愤。
主子不受宠,染病落魄,下面伺候的奴才就把自己当成了主子。
梅枝在里面剥着核桃,“真是晦气的,要不是我得罪了内务府的管事,也不至于被困在喜春斋,伺候这个半死不活的主子。”
柳叶嗤笑道:“谁说不是呢,整整咳了三年还没咳死,也算是命大了。倒是苦了我们,走又走不得,出了喜春斋,还要叫人欺负。”
那两人边说边不屑地讥笑,梅枝扒拉了下柳叶的手臂,“话也别说的太难听,如今主子不也是巴结上了宓妃,瞧着内务府算是照顾咱们喜春斋。”
柳叶白她一眼,“巴结有什么用,宓妃风光正盛,哪看得上一个没有用处,又快死了的嫔妃。不过来日你我倒是可以借着主子,投去宓妃处,说不准宓妃念在主子情分,能收留你我。”
梅枝想了想,“说的也是。”
殿外,莺儿听里头两人这般诅咒主子,气得眼眶狠狠发红。
明裳眉眼泛冷,她只顾让太医院内务府看顾,却是忘了提点伺候江常在宫里的人。
她抬了下颌,月香从旁点头,猛一推开门,殿里二人吃了满凭几的核桃,弄得满榻狼藉,养尊处优的好似个主子。
两人见到门外进来的架势,未回过神,看清来人居然是宓妃娘娘,纷纷扒开衣袖的核桃皮,下了窄榻,跪身见礼。
梅枝赔笑一声,“宓妃娘娘仪仗何时到的喜春斋,奴婢二人未来得及出去接迎,请宓妃娘娘恕罪!”
柳叶从中附和,“喜春斋何事劳驾宓妃娘娘亲自过来,只打发奴婢一声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