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瞪了眼站着的莺儿,“宓妃娘娘养育皇嗣辛苦,你竟不知体恤,还日日过去劳烦,没半分眼色。”
莺儿嘴笨,被柳叶反咬一口,气得胸脯起伏,说不出话。
明裳微微一笑,“本宫可不敢劳驾二位姑娘。二位姑娘要是去伺候了本宫,说不准本宫也要在二位姑娘跟前端茶送水。”
她瞥了眼梅枝发鬓间的首饰,“就连本宫私库里的用度,也得好声好气,双手捧着送到二位姑娘面前,求着二位姑娘用。”
梅枝柳叶二人闻言,怕是宓妃娘娘听见了方才两人的说话,吓得面容惊惶,身子抖如筛糠,直呼宓妃娘娘恕罪。
那凭几上的核桃剥了两碟,这宫里的奴才哪吃得着核桃。江常在病重,明裳有意吩咐内务府多加照顾,不想都照顾到这些奴才嘴里了。
明裳脸色倏然一冷,“本宫一向是不惯着你们二人这样的性子,既然不会伺候主子,留在这也是无用。”
她凉凉道:“辛小五,立即押着这两个偷盗欺主的奴才去慎刑司,让管事照着宫规处置。”
梅枝柳叶吓得双腿一软,险些瘫坐在地,涕泗横流地苦苦哀求,“奴婢再也不敢了,求宓妃娘娘饶过奴婢吧!”
这样的奴才,明裳是断不敢相信,她又问莺儿,“那个守门的太监何在?”
莺儿终于出了口恶气,她一把抹掉眼眶的泪水,“小海子经常偷盗主子的首饰,怕是不知道拿去哪变卖了。”
明裳陡然恼火,喝她,“江常在如此处境,你为何不早通禀本宫!”
莺儿被宓妃吓了一跳,扑通跪下身子,不知如何去说。主子病重难愈,心灰意冷,连自己的命都不想要了,哪会在意这些。
她磕头求宓妃娘娘恕罪。
明裳意识到,抬手让她起身,又吩咐辛小五去内务府知会,将伺候江常在的太监一并发落。再安排三个得力稳妥的宫人到喜春斋伺候。
寝殿内,江常在隐约听到外面宓妃的说话声,她眼底闪过感激的泪光。她与宓妃一同入宫,算不上相交熟识,宓妃却这样相护于她。
明裳进到寝殿,先闻到一股浓浓的汤药味。她见到江常在,才知莺儿为何哭得那般伤心。
江常在半靠着引枕,面色苍白,形容消瘦枯槁,气若游丝,病若垂危,江常在居然病得这样重,她心头微微一悸,不知如何安抚。
江常在生性刚烈,不愿让旁人看到自己的落魄,偏生她却总以病态示人。
她请宓妃坐下,“恕嫔妾病重,不能起身做礼。”
明裳劝她好生养病,不必去想那么多,但江常在病至如此,说什么都是无力。
“宫中太医没见过多少疑难杂症,本宫请皇上为你去宫外召一位神医,他定能医治好你的病。”
江常在咽下喉中的干痒,摇头道:“宓妃娘娘不必再为嫔妾费心了。”
“嫔妾死不足惜,没有什么遗憾,唯有伺候嫔妾身侧的宫女莺儿,至纯至忠……”江常在抚着胸口猛咳,眼底泪光闪闪,她费力地跪坐,朝明裳叩首,“嫔妾求在嫔妾走后,宓妃娘娘能留下莺儿。”
明裳面有恸色,去扶她起身,“本宫答应你。”
江常在虚弱地弯了弯唇角,她眼神似已经无神了,在说着似是而非,明裳不解的话,“嫔妾本是想守着那件事到死,但现在嫔妾却想,临走前再为宓妃娘娘做一件事。”
离开喜春斋后,明裳立即去了御前,江常在病重至此,不能再耽搁下去。当初她难以受孕,皇上为她请的郎中医术颇高,不知能不能再请一回。
李怀修正为再次流窜的青莲教忙得焦头烂额,活捉教使后,那青莲教安生一段日子,近日又隐隐有死灰复燃的苗头。
怕是这根没有铲除干净。
闻这女子的来意,他挑了挑眉,这件事倒也好办,只是那游医神龙见首不见尾,要费些时候。
李怀修印象中不记得后宫有江常在这个嫔妃,若非因这女子,他并没有那个功夫去管。
他与朝臣议事几个时辰,也有些累了,招明裳过来,让他抱一会儿歇歇。
明裳伏在男人怀里,指尖揪着龙袍的珠子,娇声,“皇上歇就歇嘛,干嘛要抱着臣妾歇歇。”
那声音软乎乎的,李怀修眉宇微舒,掌心漫不经心地抚她腰臀,不徐不疾地睨她,“闭嘴。”
明裳红唇唔了一声,温顺下来。
殿内薰炉中熏香袅袅,男女相拥一处,难得安逸。
良久,明裳感受颈边的肌肤有温热的呼吸徐徐喷过,她悄悄抬起眸子,男人双目微阖,眼底覆着一层淡淡地清灰,根根直立的眼睫垂下,并无动静。
听说昨晚乾坤宫的灯亮了一夜。
那只手掌还扣在她的腰上,明裳放轻动作移开,慢慢起了身子。
她走去寝殿,取来薄毯,盖到李怀修身上。男人生得很好,长眉入鬓,鼻梁高挺,面若刀裁,即便合眼也有有不怒自威的帝王气度。
明裳不由想,这位倒底累了多久,能睡得这样沉。
她出乾坤宫,见全福海正要往殿里送午膳,她把人拦住,压低声音,“皇上正歇着,待皇上醒了,送些清淡的吃食。”
全福海自是听宓妃娘娘的话,想到皇上不知连忙了多少个时辰,也心疼不已,忙吩咐御膳房将这些荤腥端下去,换上清淡的菜式。
待李怀修清醒,已经是两刻钟后,殿内无人,他身子一动,薄毯从臂弯堆积到了腰腹,他捏着眉心,思虑片刻前发生的事。
似乎是那女子进殿见他,要为江常在请游医,而后他抱着那人,太过困乏,不记得了。
这薄毯……
宫人是没那个胆子进来,当也是那女子盖到他身上。
李怀修摇了摇头,轻笑,还算有点良心。
他醒醒神,唤宫人进殿伺候。
……
至夜时分,敬事房小太监捧着六宫嫔妃的名册入殿。
李怀修撂下御案的奏折,指骨敲了两下,刚要抬手让那小太监下去,今夜不召人侍奉。
殿外,全福海躬着身子进殿,他瞧见那敬事房的小太监还在,忙道:“皇上,谨兰苑舒贵人吩咐人送了羹汤。”
不得不说,这舒贵人实在倒霉,几次三番侍寝,都出了岔子。
今儿皇上也没召人侍奉的意思,但全福海想到白日之事,犹豫一番,继续开口,“奴才听闻,舒贵人以血入药,服侍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很是感动。”
“以血入药?”李怀修眉宇微沉,“舒贵人服侍太后是有心了。”
皇上只说有心,至于为何有心,全福海用膝盖都想得明白。
他装着糊涂,请示,“皇上,这汤……”
李怀修默了稍许,招那敬事房的小太监近前,点了舒贵人的名册,“接了。”
全福海领下吩咐,躬身告退。
得知皇上召舒贵人侍寝,谨兰苑上上下下准备接迎圣驾。
然,要么说舒贵人倒霉呢,皇上刚出乾坤宫,宫外忽有急报至,李怀修一目十行,拧眉挥退伺候的銮舆,对全福海道:“告诉舒贵人,朕改日过去。”
全福海一言难尽地应下皇上的吩咐,舒贵人得知这个消息,脸怕是要气绿了。
……
御前的人去宫外寻那游医,明裳得空就会去喜春斋看望江常在,江常在的身子肉眼可见,一日比一日的差,太医诊脉后,隐晦地禀给明裳,江常在怕是活不过半月。
太医终究是将日子说得长了,三日后,莺儿起身进殿去伺候主子梳洗,却是再没唤主子醒来。
江常在的病逝在宫里没有翻出多大的风浪,一个从未受宠,又没有皇嗣的嫔妃,没有人放在心上。丧事由皇后操持,依照宫妃仪制下葬。江常在是家中长女,母家是地方小官,生母病逝,父亲续娶,江常在在家中可有可无。
莺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照主子遗言,去伺候宓妃。她从主子留下的匣子中,拿出一张素白的帕子,交给宓妃娘娘。
“这是主子托奴婢转交给娘娘的,请娘娘呈给皇上,或许有用。”
那张帕子上是用刺绣绣出的花样,仔细看,好似是一张地图。用青线做底,这花样,倒像是莲花。
明裳没看出有什么特别之处,江常在请她呈给皇上,又是什么意思?
她忽然想到那日江常在与她说过的话,江常在要为她在做一件事,难不成,就是这件事?
明裳忽然意识到不寻常,她收好帕子,立即吩咐宫人准备仪仗,去乾坤宫。
正是后午,李怀修还算得空,他接过这女子呈来的帕子,眼目看过帕子上所绘的方位,倏然一滞,凝重地看向明裳,“这是江常在托你转交给朕的?”
明裳点了点头,也不由凝重几分,又说江常在与她说过的那些话。
李怀修不确定这张图真伪,他让明裳先回宫,传召北郡王进宫。
……
此事在宫中没惊动半分风声,自那日后,皇上便一直没进过后宫,听闻舒贵人又去过御前两回,却是没一回真正请去了皇上。
后日中秋宴,坤宁宫问安时,皇后如往年交代中秋宴事宜。今年有太后在,中秋宴与以往有些许不同。
皇后主持操办,贤妃辅佐协理,中秋宴过后就是东山狩猎,皇后告知了跟随圣驾同去的一众嫔妃,六宫嫔妃盼着能有自己,结果就先听闻其中居然有宓妃,而随行嫔妃除却皇后,宓妃与舒贵人,只能跟去六人。
皇子公主年幼定然不能跟去,宓妃不在宫中,有谁来照顾皇子公主?有人委婉地提出这个疑问,皇后慢条斯理道:“这是皇上的意思。”
言外之意,宓妃是皇上钦点的人,要有异议,不如自己去与皇上说。
她们要是有能得皇上召见的本事,何故期盼这次东山狩猎的机会。
询问的那个嫔妃讪讪地垂下眼。
明裳轻描淡写地勾起唇角,她才不会管旁人怎么说,那位喜欢宠着她,要是不忿,尽管去到御前告状。
是夜,圣驾去了永和宫。
这些日子安儿都睡在她这,明裳想不能厚此薄彼,冷落了儿子,便也把儿子抱到了寝殿,谁想这夜皇上过来,不过她去迎驾时看出,今夜皇上似乎心情不错。
李怀修接过明裳怀里的绥儿,儿子瞧瞧母妃,又瞧瞧父皇,他勾起一抹笑。
“绥儿又重了不少。”
明裳撇唇,“皇上可好些日子没到臣妾这儿来了,也不知是不是舒贵人送去的羹汤太过好喝。”
这女子话锋转的快,李怀修微顿,才记起谨兰苑送来的羹汤。他太阳穴跳了下,没理会她这句。
“朕今日过来,是要说江常在托你交给朕的东西。”
明裳想起,那张她看不懂的帕子。
绥儿被父皇放到床榻里侧,李怀修捏了把明裳的脸蛋,拇指的玉戒在那张雪白的面皮上落下一个红印子,“你知不知道你为朕解决了多大的麻烦。”
明裳茫然摇头,懵懂地说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
李怀修牵唇,也没打算告诉她实情。
江常在及笄那年去外祖探亲,被青莲教撸劫,逃出后,未免受人眼光,谎称是落水去了姑母家,那张绣帕所绘,正是青莲教藏匿之处,虽时隔三年,但仍旧是有大用,青莲教不除,她就有一日的危险。江常在确实聪慧,想出入宫避祸的法子,试问天底下,有哪处比在皇帝身侧更为安全。
北郡王已全部探查过,不日缉拿归案,自此,青莲教必然根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