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居然准备的这样精细,明裳此时倒是不饿,不过方才骑了会儿马,大底是肌肤太娇,臀下被马鞍硌得生疼,正要让他领去歇息,忽然听到一阵剧烈的嘶鸣,紧接着耳边是一道惊呼之声,她来不及去看,眼前骤然闪出一道靛青的人影,男人的手掌托住她的腰身,天旋地转间,她惊愕地对上柳絮白的双眼,瞳孔骤然缩紧,只见那匹发了疯的骏马马鼻嘶鸣,高高地扬起双蹄,重重踹向柳絮白的后背。
她脸色吓得煞白,不及反应,就被他推去了一旁的空地上。
马场情状混乱,马倌去牵制那匹发了疯的骏马,明裳手心擦到草地上的石子,破皮出血,她顾不上疼,心脏跳动得剧烈,正要起身去看柳絮白的伤势,忽然想到什么,没有再动,由跑来的宫人簇拥询问。
明裳低眸扶住月香,没向那边看去一眼。
“本宫没事,方才有位大人为救本宫怕是受了伤,立刻去传太医过来。”
只有月香知晓,娘娘说话时,指尖在轻轻发抖,她担心地擦去娘娘侧脸的脏污,没敢多问,立即扶着娘娘回主帐歇息。
……
李怀洲今日去山中,误进一处密林,发现树后的土坡底下绑了绊马索,要知道皇上亲临狩猎,山里是绝不可能会发现这些东西。
他没敢耽搁,快马回来禀给皇兄。
李怀修早有预料,他指骨叩了叩长案,“朕让你查铁器一事,办的如何?”
此次东山狩猎,李怀洲本在办那个案子,但皇兄让他过来,他便交给了下面的人,“已经有些眉目,正如皇兄所想,臣弟正准备回去核实。”
李怀修点点头,“暂且不必声张,但凡有异动,悉数扣押。”
他靠着椅背,眼目低垂,漫不经心,等了这么久,他这位皇叔,终于要动手了。
李怀洲照着皇兄吩咐下去准备,他出了殿门,看见急跑过来的全福海,正要问几句是出了什么事,那公公急匆匆做了礼,跨进殿门,险些一个屁股蹲绊到门槛,他讶然,什么事,能让御前的大监慌至如此。
此时马场,明裳包扎好了手心,不知道柳絮白被带去了哪儿,是否还在马场里,她亲眼见到马蹄踹向柳絮白的后背,他似是口中闷出了血,免她害怕,才忍着没吐出来。
明裳垂着眼,指尖儿攥得越来越紧,他这样舍命救她,她坐在这儿,于心难安。她一时居然不知,身为皇帝的嫔妃,该用什么语气,什么腹稿,去关心救了她的臣子。若不关心一句,皇上会不会疑心于她。
月香端着温水回到帐中,对伺候的宫人吩咐:“娘娘需要休息,你们都下去吧。”
宫人们无声退了出去,月香知晓娘娘担心,立即蹲下身,做似为明裳上药,小声开口:“奴婢方才出去打听,太医诊过脉,娘娘放心,柳大人伤得并不重,只是需要卧床修养些时日,此时人还醒着。”
明裳紧张的指尖儿渐渐松开,其实细细想来,她亏欠柳絮白实在太多。她入宫那一刻,就彻底割舍了与柳絮白当初的情分,如今他又这样舍命相救,明裳感激,但不知该如何偿还,倒宁愿他从未救过自己。
帐帘掀开,绘如从马场回来,神色凝重地走近内殿。马匹受惊后,明裳留了绘如在马场,看看能发现什么。皇上亲临,马倌不可能会让如此凶险的事发生,除非,是有心人设计。
明裳没有心思去管柳絮白,绘如用帕子包裹了一枚金珠子,马场的人是不会有这样的金珠子,倒像是王公贵族打赏下人之物。
“为何偏生在娘娘喂马的时候出事?”月香怀疑,“会不会有人奔着娘娘来的。”
明裳收了那枚金珠,轻轻敛眸,“倘若当真如此,倒是省了本宫再去对付她。”
敢在马场里动手,可真是好本事。
她更希望是后宫有人加害,出了这么大的事,皇上怎会轻易放过。
……
李怀修越身下马,疾步行进帐内,见那女子倚着软榻,眼眸微阖,抬手没让宫人出声打扰,走过去,才看清明裳手心包裹的白布,眼后有一处擦伤,他沉下脸色,这时,明裳眼眸睁开,看清了面前的男人,眼圈一红,哭着扑进李怀修的怀里,“皇上,臣妾要吓坏了……”
怀中的身子瑟缩着,轻轻颤抖,仅是听全福海通禀那时情形,李怀修也想到她定是吓得不轻,才一路快马赶到马场。
他温声安抚,听哭声渐渐消了下去,抬起手抹去明裳眼尾的泪痕,“朕已经命人去查,倘若事出有因,朕定然不会轻易放过。”
明裳陡然坐直身子,忙忙从怀中摸出那枚金珠,“这是臣妾的宫女在马场找到的。”
李怀修拧眉,睇她一眼,将那金珠接到手中,指腹把玩两圈,收到袖里,又去捏明裳脸蛋,“朕的宓妃还有几分聪慧。”
也不知是不是在夸她。
明裳便也不答,似有嗔恼,“臣妾险些见不到皇上了,皇上还打趣臣妾。”
闻言,李怀修唇线压平,手臂揽紧了怀中的女子,双目乌沉如墨。
唯有他知晓,从议政殿到马场两刻钟的路,他心事重重,并不轻松。甚至在想,倘若今日出事的是这女子,他定要将那幕后之人揪出来,碎尸万段。
仅为一宠妃牵肠挂肚至此,这本不该是运筹帷幄的君主所应有的情绪,但李怀修不愿去追究缘由。
有些事,没必要算得那么清楚,他更不想让那些人知晓,自己多出这样一个软肋。
出了主帐,李怀修没有方才那般和颜悦色,着羽林卫去查,又问柳絮白伤势。那太医回禀,幸而柳大人常年习武,又胜在年轻,身子并没太大亏损。
李怀修正要走进柳絮白养伤的偏帐,脚步倏然一顿,想起方才在主帐时,那女子在他怀里哭诉,却自始至终都没提起救她的人。
他推了下拇指的玉戒,身为内宫妃嫔,言语避讳情有可原。
李怀修转身招来伺候的马倌,似无意问柳絮白在马场挑中了哪匹马,那马倌回忆,柳大人来了这儿说是看看前几个月刚生下的小马驹,并未挑马。
不知为何,那马倌回完这句话后,全福海觉得皇上脸色一瞬就沉了下去,他心脏吓得突突直跳,立时垂下脑袋,不明白这马倌哪句说错,皇上脸色这样难看,让他险些以为,皇上现在就要砍了这马倌的脑袋。
第097章
在李怀修踏进偏帐之前, 柳絮白收好手中的香囊,压到了枕下。他一手撑住窄榻的扶手,吃力起身, 到皇上面前见礼。
李怀修眼光复杂难辨地看向面前躬身谦和的心腹重臣, 抬手让他免礼,撂袍自然地坐下, “子瑛身子如何?”
柳絮白虚白的手掌扶住胸口,缓慢地坐下,“谢皇上关心, 太医说臣幸而没伤及肺腑,修养一段日子就好。”
他眉眼始终垂着,没敢抬头。
柳絮白知道当今的眼光有多毒辣,他舍命护下湘湘,这位定然会有所怀疑。
可他也万分庆幸听南昭王之言, 今日借着去看马驹, 来了马场, 他怎会有什么心思去看马驹,不过是无意打听到她在马场里唯那匹小母驹,只为离她近些, 能看她一眼。
那烈马剽悍, 就是他这等习武之人险些损伤肝胆,他无法想象,要是马蹄下的人是湘湘,他怕是连她最后一面都无法见到。
后宫艰辛,听闻皇上的舒贵人又有身孕, 湘湘这三年里,究竟受了多少苦楚。
他恨不得舍去性命, 冒死带湘湘离开,去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
可……他也清楚,他们不能舍下双亲,何况,湘湘还为皇上生下了皇子公主。湘湘那样柔软的性子,怎会舍得扔下两个孩儿。
柳絮白眼底闪过颓然的悲伤。
偏殿内一时沉寂,李怀修无声捻着拇指象征帝王权力的白玉扳指,“子瑛是朕一手提拔上来,跟随朕多年,朕记得你府内尚无妻妾,不如朕做一回主,为你指婚如何?”
柳絮白骨节倏然一紧,蓦地抬起双眼,没有压制住其中的情绪,震惊挣扎痛苦错综交织,对上帝王的洞察的眼,倏忽避开,挣扎着下去窄榻,因太过急切,胸腔震颤猛咳,他极力捂住双唇,折下身骨,“请皇上恕罪,臣暂且并无娶妻之意。”
男子跪在地上,诚惶诚恐。
李怀修捻着扳指的动作慢慢停住,盯着求他收回成命的青年,双目一寸一寸寒了下去。
……
明裳在主帐歇了半个时辰,太医再过来为她请脉,脉象已然无异。
行宫接迎的马车停在马场外,明裳踩着木凳,一手掀帘,弯腰而入,待看清马车里不知坐了多久的男人,她眸色一怔,随即自然地放下车帘,“臣妾以为皇上已经回行宫了。”
李怀修不紧不慢地放下手中的茶水,没答她的话,招手让她过来。
马车缓缓而行,五马并驾,车厢宽敞无比,犹如小室。明裳提裙坐去窄榻上,依偎到男人怀中。包裹白布的右手搭在男人膝上,有意给李怀修看到,让他心疼。
李怀修依着这女子的小心思,握去那只手,目光沉沉地凝向这张雪白的脸蛋,又去抚明裳的小腹,忽然开口,“再给朕生一个孩子如何?”
这句意外之语,惊得明裳睁了睁眸子,撑坐起身,诧异地对上男人晦暗不清的视线,娇声,“皇上在说什么,臣妾才刚生下绥儿安儿多久,皇上又要臣妾生。”
女子眼眸惊疑,不解其中的意思。
李怀修双唇微抿,抬手不徐不疾地摩挲着这张媚韵丰存的侧脸,指腹收紧,另一条手臂按住明裳的腰身,几乎是在她猝不及防之下,被男人禁锢到了怀中,她想要挣扎,李怀修掰过她的下颌,红润的唇仿似贴上了两片寒冬的薄凉。男人呼吸很重,像要将她生吞入骨。
又深又重,像贪婪深情的野兽。
可笑的是,凉薄的野兽怎会情深。
雪白的肩头倏地一冷,明裳双眸渐渐聚焦,急切地去推李怀修胸膛,面颊一片绯色,“皇上,快要到行宫了!”
倘若是在行宫寝殿也就罢了,这还是在回去的路上,马车外面就是随侍的宫人,前面有羽林卫护送,光天化日,让人听到,怕是要羞死了。
李怀修终于放开了她。
他指腹尤揉捏着明裳的腰肢,男人紫衣玉带,衣冠整齐,反而在他怀里的明裳气息紊乱,耳珠生粉,衣裳也乱了,一张艳极的芙蓉面格外勾人。
在他怀里,像个只会扰乱他心神的妖精。
李怀修看着女子丰唇盈水,慌张地整理凌乱的衣襟,眼目沉沉,心不在焉。
她为什么要对柳絮白避之不及。
柳絮白又为何要借看马驹的由头,在他回行宫后到这马场,舍命去救一个与他毫无干系的后宫嫔妃,甚至不惜怕他疑心,被人诟病。
在她进宫之前,可曾与别的男子倾心相许。
她这样好的颜色,怎会没有人喜欢。
李怀修唇角压平,清晰地察觉出自己压抑的震怒,他惯来如此,越是生怒,面上越是平静。
时至今日,他已经可以做到喜怒不形于色,更喜欢玩弄权势于股掌,收拾那些没人能解决的摊子,几乎无人再能真正轻易让他震怒。
然这女子总能牵动他的心绪,已经不止是一个宠妃那么简单,他无法再压制那个念头,更无法轻易忽视。
昔日汉武帝金屋藏娇,如今他倒真的像筑个金笼子,将这女子关在里头,日日只能见他一人,只能对他哭,对他笑,对他撒娇求饶,百般婉转。
李怀修不想承认自己待这女子这样的心思,表面上,他仍是那个威严自若的君王。
他低头亲了亲明裳的眉心,恢复最初的那个话题,沉沉低语,“现在不想生,等绥儿安儿大些再生。”
没人比他清楚,这女子有多疼爱那两个孩子,多养几个,她满心照顾孩子,总没心思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明裳不知,话题怎么又回到了生孩子上,她觉得今日的皇上有些奇怪,手心不禁收紧,难不成皇上是察觉柳絮白与她从前的事,可是,依着这位的性子,不该厌恶生怒吗,为何还楼得她这样紧。
……
回到行宫,李怀修去了议政殿,受了一番惊吓,明裳此时只想回寝殿内好生歇息。
全福海不会马术,皇上得知宓妃娘娘出事,也没交代他半句,扬鞭策马就赶去了马场。全福海心焦地守在议政殿,可算是把皇上盼来,不过看皇上这阴云密布的脸色,难不成是传话有假,宓妃娘娘伤得很重?
他没敢胡乱猜测,心惊胆战地上前侍奉。
李怀修捏了捏眉心,掀他一眼,“去传陈庶替朕查两件事。”
一则,马场为何会突然跑出一匹发疯的烈马。
二则,他想知道,那女子进宫之前的全部。
明裳身子太累,迷迷糊糊睡到暮晚,她趿鞋下地,身子半倚着月香,由着宫女喂了一口水,醒过神,揉揉眼睛,问什么时辰。
行宫坐在山后,日头落得快,寝殿内掌了烛火,月香回她已经酉时了。
明裳想起那位说今夜过来用晚膳,不知还来不来,她吩咐人先备着,去净室梳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