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了衣裳,明裳坐去妆镜前描妆,见绘如从外面进来,问可是圣驾来了?绘如面色怪异,“回娘娘,是舒贵人求见。”
舒贵人?
明裳微微拧起眉尖儿,舒贵人有了身孕,胎像不稳,怎么还在夜中乱跑,不怕摔着身子,动了胎气?
碰到皇嗣,明裳不愿意去见舒贵人,吩咐绘如将人打发了,绘如离开,不多时,去而复返,明裳正对着妆镜挂金耳铛,绘如神色比方才紧张,一言难尽,“娘娘,舒贵人在殿外遇见圣驾,请皇上过去枫林了!”
“咣当”一声,明裳指尖儿不稳,耳铛自手动掉落,磕碰过案沿儿,滚进凭几的缝隙中。
舒贵人没见到宓妃,试探地询问皇上可要去枫林陪她,本没抱希望,不想皇上并未拒绝。
她有意抚着小腹坐去窄榻里,为皇上红袖添茶,有意无意柔声:“嫔妾从宓妃娘娘那儿把皇上请来,怕是宓妃娘娘要怪罪嫔妾。”
李怀修扫一眼她尚且平坦的肚子,由着舒贵人那些心思,不咸不淡道:“你怀着皇嗣,她不会跟你计较。”
她?舒贵人面容顿了顿,是有多亲昵,皇上才会在别的宫嫔面前称宓妃为她。皇上面色不显,话语间却全然是对宓妃的宠溺纵容。
舒贵人眼有失落,遮掩地去为李怀修添茶,她想到什么,再次开口,“嫔妾听说今儿马场出了桩意外,幸而柳大人及时出现,舍命救下宓妃娘娘。”
那盏茶水倒了七分满,李怀修推着扳指,沉默一瞬。殿内气氛凝滞,舒贵人心头无端跳了起来,她抬眸,正对上男人的眼睛,心头猛然一悸。
“皇上,嫔妾……”
李怀修手臂漫不经心地搭去凭几,打断她,“没人敢向外透漏今日马场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会知道。”
窗外,婆娑的树影摇曳晃动。
舒贵人额头生出一层冷汗,她听见自己的心跳,一声又一声,犹如擂鼓。她怎么会知道,出了这么大的事,难不成还没有传开?
是她急切,为让皇上疑心,贸然去提。
舒贵人捂住小腹,垂下眼皮,眼珠紧张地转动,颤声回话,“是……是嫔妾宫里的人在绾阁外,听见伺候宓妃娘娘的宫人小声谈论……”
她害怕地闭了闭眼,她怀着皇嗣,皇上总不会因此处置于她。
李怀修指骨轻叩着长案,看向地上跪着的舒贵人,狭长的凤眸中有森森凉意。
稍许,他拂袖起身,“朕会彻查此事,牵连其中的人,朕绝不会轻易放过。”
舒贵人容色煞白,瘫软下身子,袖中指尖儿在阵阵发颤。
……
圣驾从枫林出来,全福海躬身询问皇上可要去绾阁,毕竟皇上今晚原本是要去宓妃娘娘那儿。
好一会儿没等到皇上回话,全福海疑心皇上可否听到,銮仗内就传出不辨喜怒的话声,“朕走后,绾阁可有宫人过来寻朕?”
全福海听出皇上的意思,一脸难色,心道,分明是皇上带着舒贵人走的,舒贵人怀着皇嗣,胎像不稳,即便宓妃娘娘生气,可也怕皇上不喜,不敢过来到舒贵人这儿截宠啊。
他不好回答,又听见銮仗内皇上不耐烦地催问,他只得硬着头皮回道:“奴才守在殿外,没见绾阁来人。”
怕皇上不快,连忙补话,“料想宓妃娘娘是顾及舒贵人腹中皇嗣,才没遣人过来枫林。”
也不知皇上怎个意思,良久,他只听里头吩咐道:“回议政殿。”
全福海愣了下,心底一凛,皇上 今儿这心情可真的是阴晴不定,他跟着伺候都觉得心惊胆战,遂扬起嗓子喊道:“摆驾议政殿!”
圣驾先去绾阁,后转到枫林,最后又折回了议政殿。
李怀修从銮仗内下来,没什么表情地往内殿走,全福海在跟在后头,觑着皇上脸色,低着脑袋,大气也不敢喘,他正凝神在想皇上怎么又生气了,没留神皇上忽然停住了身子,猝不及防,撞向李怀修后背,直挺挺地摔了个屁股蹲。
意识到自己脑袋快要不保,忍痛爬起来,欲哭无泪地咣咣磕头,“奴才该死!奴才该死!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好半会儿没听皇上搭理他,眼冒金星,不明所以地地抬起头,迷迷瞪瞪瞧见殿外站了一个女子,好似是——宓妃娘娘!
山中秋夜寒凉,明裳着一件外衫,冻得小脸发白,乌黑的青丝拂过双肩,那张楚楚可怜的小脸未施粉黛,就这样在他的寝宫外面,等着他回来。
李怀修步子微顿,心脏骤然缩紧,他疾步走上台阶,触到女子手心的冰冷,冷脸斥她,“胡闹!也不怕着了凉气!”
他恼火,又忍不住心疼。
明裳泪珠子从眼眶里掉出来,摇着头扑到男人怀中,纤弱的身形轻轻颤抖,“臣妾不冷,臣妾要在这儿等着皇上,”
“皇上在旁人那一刻,臣妾就在这里等皇上一刻。皇上在旁人那一夜,臣妾就在这里等皇上一夜。”
李怀修呼吸微重,浑身的冷凝铁甲,因这两句话,溃不成军。
她那些为做争宠耍在他身上的手段,总能成功得轻而易举,让他甘之如饴。
……
明裳攀住男人的肩膀,身子摇摇欲坠,良久才从书房的长案上被抱去寝殿,臀侧很疼,是那时打下的两个巴掌印。那位让她盘牢了,稍有松懈,就要挨扌丁。她觉得男人是故意的,明明她怕得很紧,还莫名其妙的被惩罚那么久。
到东山行宫后,她还未歇过皇上的寝宫。她怕凉,寝殿早早要了炭火,到这位寝殿里,冰凉如水,冻得忍不住缩起身子。
李怀修回到寝殿,单手挑起垂落的帷幔,见那女子裹成粽子缩在里面,俯下身,捏了把那张熟睡的脸蛋,稍许披上外衫吩咐宫人去生炭火,抬步走去殿外。
第098章
明裳醒时, 宽敞的龙榻上只她一人。
她缓了会儿,想起昨夜自己做了什么,手背挑起帷幔, 唤人进来盥洗。
来人是昨夜跟过来的月香。
明裳记得今儿狩猎开宴, 她坐到妆镜前描好妆容,到行宫, 下首跟随东山狩猎的妃嫔已经到的差不多,唯不见舒贵人的身影。
她挑了挑眉,想起昨夜皇上去枫林又出来, 不知发生了什么,难不成舒贵人做了何事惹那位不快?
明裳捻了捻帕子,若有所思地坐下身。
朝臣命妇席位渐渐坐齐了人,皇后先行而至,随后, 远处扬起一阵马蹄尘土, 并未受邀的齐王赶到行宫。
他姿态随意, 不顾众人面面相觑的眼神,坐到龙椅的下位。
就在这时,帝王入席, 一众人等起身参拜。
李怀修坐到上首席位, 眼光扫到不请自来的齐王,淡淡移开眼,含笑抬手让众人平身。
宴席开始,鸣锣奏乐。
东山狩猎的席面要比在宫中粗犷,案上呈来的不是精细的宫廷菜肴, 大块肥腻的烤肉看得明裳颦颦蹙眉。
一曲唱罢,李怀修靠到椅背上, 笑着问道:“众爱卿都狩到了哪些猎物?”
随即年逾七十的定国侯起身抱拳,嗓门敞亮,“臣狩到白虎一头,黑眼鹰三只,兔子野鸡数十余。”
话落,随行定国侯的侍从费力地拖拽那头死去的白虎入场,在场的人纷纷惊愕,明裳见不得血腥,忙闭了闭眼,她这才知道,那日宫人送到绾阁的狐狸兔子当真算不得什么。在场的女眷也心生惧怕,以帕抵唇,吓得花容失色。
李怀修朗笑赞道:“定国侯果真悍勇!”
定国侯满腮花白胡须,憨笑,“臣可为皇上再效忠四十年!”
李怀修龙心大悦,特擢定国侯为一等公爵,后世皆可享此优容。
得知皇上对定国侯做此厚重褒奖,在坐的年轻世族纷纷跃跃欲试。
不过这白额虎罕见难寻,更别提狩猎提回营中。其余人多是些山鸡野鹰,再出彩些就是黑熊狐狸。
但凡有所得,李怀修都做了嘉奖。眼看着后面的猎物越是寻常,案后,齐王轻嘲的一笑,“皇上,我大魏朝臣皆有所得,不知皇上狩到何物?”
“是山鸡,还是兔子?”
山鸡兔子皆在猎物中的最下等。
筝声戛然而止,在坐的一众人等面露惊愕,一时安静如鸡。
齐王是疯了吗!敢这么大胆。
皇后微抿唇,指尖拨弄着手腕的玉镯,没有说话。
便在这时,又听那齐王不知死活地开口,“臣听闻皇上只狩猎到山鸡野兔一类,皇上射御怕不敌微臣了吧!”
明裳拧眉,朝那齐王看去一眼,齐王隐忍多年,今日不请自来,倒底中间出了什么岔子,让他露出了真正面目。
所有人都在等着皇上的回应。
李怀修靠到椅背上,指骨点了点桌案,漫不经心地望去齐王一眼。
只这一眼,齐王袖中的双手暗暗收紧,早知这个侄子不可小觑,当年他就不该轻视,先把人处理干净。如今铁器、盐税、土地皆已被查,即便他不出手,也要被这个皇帝杀头处置。
不过须臾,围场内忽然步入一列甲兵,在场人面露愰色,那列甲兵直奔齐王而去。
齐王没想皇上居然不顾及皇室宗亲,当场发作,他面色变了又变,“皇上这是何意!”
“臣是皇上的皇叔,不过玩笑之言,难不成皇上还要因臣几句冒犯,而将臣处死?”
李怀修把玩着手中的茶盏,轻轻勾唇,“皇叔误会了。”
他抬了抬手,围着齐王的羽林卫收了长剑,列入席位之后。
李怀修口吻随意,“朕与群臣东山狩猎,感念先祖恩德,又何以猎物相较。”
围场内仍旧无声。
齐王方才起了身,谢罪,“臣言语冒犯,请皇上恕罪。”
李怀修轻飘飘睇他一眼,道了句“无妨。”
今日的席面让所去的众人胆战心惊,快散场时气氛不如最初轻松,人人都为齐王的大胆言论捏了把汗,谁不知道皇上当年镇守边疆之时,一力敌三军,悍戾骁勇,只是皇上御级后,鲜少于众人前射御,但传闻怎会有假。
散了席面,明裳回到绾阁,对今日之事不解,她对那位的了解,不会这般纵容齐王,而更让她好奇地是,齐王蛰伏多年,居然在今日贸然失了分寸。若非齐王有万全的把握,就是被逼迫得走投无路。
明裳心口砰跳,确信后一种念头,齐王现在是被逼到悬崖的野兽,在垂死挣扎。
……
那日之后,齐王如常去山中狩猎,没了动静。
明裳没再去马场,待在寝殿内,琢磨绣安儿的小衣。她绣活儿实在拿不出手,内务府虽有绣坊,绣娘的手艺也要比她精湛,但她闲下来得空,就想给两个孩子做些小衣裳。
自处置了乔答应和韩宝林后,就没人敢再轻易到绾阁,安安分分地守在各自宫所里。即便不得皇上看中,也比让皇上厌恶要好。
明裳绣得累了,揉揉眼睛,随手把绣布放到婆罗里,吩咐宫人拿下去,待她睡醒了接着做。
树林阴翳,隐有鸟鸣。
李怀修从马场回来,踏进内殿,宫人守在外面,见到皇上进来,正要回寝殿唤醒娘娘,李怀修示意不必,布置那些东西费了些时候,他疲倦地压了压眉心,张开双臂由宫人服侍除了外袍走进寝殿。
床榻里的人不知睡了多久,双颊酡红生绯。
李怀修眼皮子掀了掀,他在外面忙得焦头烂额,脚不沾地,这女子倒是好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