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安领着宫人出了丽景轩,妙清为哄主子欢心,捧着垂丝茉莉放到柳美人跟前,“主子瞧瞧这花开得多好看,奴婢觉着这垂丝茉莉不比芍药差上几许。再者,主子今日被皇上责罚,但内务府却给主子送了花,旁人听闻,也不敢小瞧了主子,奴才们都得敬上一二。”
妙清伺候几个月,对主子的脾气摸清一二,一番话说得甚是讨巧,柳美人被气了一日的心舒坦许多,瞧着这垂丝茉莉也没那么碍眼了,她伸出手,指尖抚了抚花苞,鼻尖凑过去,闻到这股淡淡的幽香,心神终于宁静了几许。
“确实与众不同,留着吧。”
……
转眼就到了中秋国宴,天还没亮,明裳就被绘如叫了起来,“主子快些起身,今儿万不能疏忽了。”
明裳眼眸惺忪,意识到宴席的不好之处,浸了温水的帕子勉强擦过脸蛋,见主子困成这样,月香笑着道:“在府上,老爷夫人都宠着主子,主子常常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
早在一个月前,内务府就遣人量了明裳的身段,前几日就送来了宫服,昨日收到架上备好。绘如为明裳绞了面,梳好繁复的发髻已是一个时辰后,绘如梳头的手艺好,鬓边的珠钗摇摇欲坠,明裳对镜照了照,因是妇人发髻,原本娇俏的脸蛋显出几分成熟的风韵,别有韵致。
早膳是一碗清淡的米汤,明裳少食,绘如劝着多吃了一块糕点,中秋宴要到暮晚结束,期间有外臣命妇,不能吃得太多,倘若早膳吃的少了,难免要饿肚子。
柳徐二人那段插曲过去,中秋宴前,后宫因皇上震怒,战战兢兢,也算安宁了一段日子。今儿朝宴,沉寂多日的后宫才有了热闹。
中秋宴设在建章宫正殿,明裳到的时候,零零散散来了几位嫔妃,宫门未开,再过半个时辰,朝臣命妇才开始陆续进宫。明裳位份低,宫人引她坐到下首,柳美人不在,左手的席面换成了张美人,是潜邸时跟在皇上身边的人,不声不响的,极不打眼。右手边是新进宫的陈答应,相貌身世平平,明裳没记错,陈答应进宫到现在还未侍寝。
明裳与二人见了礼,规规矩矩地坐下身,等席面开场。
半个时辰后,嫔妃陆续坐齐,宫外的大臣命妇也进了正殿。
每每这般大的国宴,帝后二人都要一同进场,明裳算着时辰快要差不多了,听见殿外太监通禀,里面众人起了身子,朝拜见礼,帝后二人落座,李怀修才抬手让众人免礼起身。
宴席开场,伶人歌女奏乐献舞,明裳往上位瞄了眼,果然不见阮嫔的身影。也在意料之中,阮嫔怀着身子,为平安诞下皇嗣,再多加小心也不为过。
席面分坐三等,后宫嫔妃位居左,朝中五品以上大臣位右上,诰命夫人位居右下。明裳了无趣味地饮了盏茶水,抬眸间,正对上那人的眼。
明裳倏然一顿,下意识掐紧了帕子,飞快地转开眼,饮下杯中的酒水遮挡,却是喝得太快,猛呛了一口,又捏住了帕子掩住唇角,极力压制住胸腔 的咳意,免得国宴上失态。
辛柳不是说他在江淮赈灾,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中秋宴上!
张美人见宓常在似是呛了酒水,想到宓常在是皇上身边的新宠,思量着要去关照几句,弯下身子,压低声关切地询问,“宓妹妹可还好?”
明裳眼眸微动,没答话,悄悄吐了吐舌头,一张脸蛋皱起来,“嫔妾喝不惯这佳酿,总觉得怪怪的。”
张美人被她的表情逗笑,不疑有他,“朝宴上的酒水自是要照顾着前朝的大臣,你既喝不习惯,便少饮些,免得醉了。”
明裳应下声,捏着帕子擦去嘴角的酒渍,没再朝那头看去一眼。
那边柳絮白见女子如此,苦笑着摇了摇头,袖中的手却微微发紧,十日前,他就以回京述职为由,快马加鞭回了上京。其实他心里清楚,哪是为什么回京述职,还不是为了这次中秋宴,想着能看到她一眼,看她在宫里过的可还好。
旁边有大臣与他攀谈,夸赞年轻有为,前途无量,柳絮白闻言转过脸,与那大臣互相碰杯,脸上笑意清和疏朗,叫人看不出分毫错处。推杯换盏间,他仍是没忍住,朝那处多看了一眼。
她既选择入宫,那他便做她前朝的倚仗,至少能护她在后宫平安无虞。
歌舞换了一曲,皇后推过杯盏,瞧见丽妃轻抚额角,温和笑道:“丽妃妹妹可是身子有碍?”
闻言,丽妃抬起眼,柔柔浅笑,“臣妾昨夜吹多了风,今儿一早就有些头痛。”
她边说,边朝上首的男人去看。皇后不着痕迹地收了眼色,昨夜是丽妃侍寝,为何头痛,不必想便知是与皇上有关。
皇后当作没听懂,又温声道:“既是头痛,传了太医开副方子吃下,也能好得快些。”
丽妃敛起眸子,“臣妾谢皇后娘娘关怀。”
旁边,全福海听了个全部,再一瞧皇上,眼光看都没看皇后和丽妃。昨夜丽妃娘娘为何吹风,没人比全福海更清楚。皇上原本是点了丽妃侍寝,因处理政事晚了时辰,到重元宫,已是月上中天。是丽妃娘娘自己执意要站在廊下吹风等着皇上,把自己折腾病了,现在怎么好像丽妃娘娘觉得皇上会心疼她似的。丽妃娘娘跟了皇上这么久,还不知道皇上的脾气,皇上对这种自作自受的行为一向是看都不看,哪会放在心上。
如全福海所料,李怀修听着皇后与丽妃的对话,眼皮子抬都没抬,漫不经心地饮着酒水。
一曲终,不知谁说了一句,“听闻宓常在善舞,不知今儿中秋宴可否为大魏跳一曲清平盛世。”
明裳心底诧异,瞄向了说话的嫔妃,倒是个眼生的。说这话也不怕把舌头闪了,自作聪明,以为拿大魏要挟,就能逼迫她跳舞吗?她位份虽低,却也是皇上的嫔妃,怎能跳给外臣看。
“姐姐说笑了,嫔妾舞姿拙劣,不敢在中秋宴上献丑。”
那嫔妃还要说话,忽然感觉脖颈一凉,抬眼间,触到皇上冷淡的眼光,倏然噤声,本想让宓常在出丑,不想皇上竟这般护着她。
常在的席位太远,李怀修这才注意到下首的女子,一席靛青色的宫装掐了把盈盈一握的细腰,那双眸子波光流转,一颦一笑,皆是风情。
李怀修移开视线,不咸不淡地饮下了茶盏中的酒水。
全福海觑着皇上的脸色,又往下头去看,这些日子也不知皇上转了什么性子,突然对宓常在冷淡下来,虽召嫔妃侍寝,却一回都没点宓常在。他实在捉摸不透,可瞧着方才皇上的脸色,也不像是对宓常在失了兴头。
……
中秋宴到暮晚散宴,今儿十五,依照祖宗规矩,皇上要歇在坤宁宫。
案上奉了茶点,皇后对着妆镜卸了妆容护甲,她站起身,由着文竹扶她走到案旁的圆凳上落了座。李怀修斜倚着窄榻,手中随意翻着案上的经书,那双黑眸沉如潭水,深不可测,淡淡掀起时,就叫人心惊生惧,不敢直视。
皇后归整了案上习字的宣纸,“皇上累了一日,早些歇息吧,夜中看字,难免伤了眼睛。”
李怀修未答,只随意翻过一页经书,“近日这后宫愈发不成体统了。”
纸张摩挲出沙沙的声响,皇后心中一震,提了宫裙起身跪到地上,“臣妾疏忽,请皇上责罚。”
皇后猜不透,皇上指的是柳徐二人争执,还是今日中秋宴出的微不足道的岔子。以往后宫不是没有柳徐那般愚蠢之人,皇上既已责罚,便是揭过去不提。眼下指的,必然是中秋宴有嫔妃给宓常在使绊子了。
皇上以往懒得去管这些后宫琐事,今夜又为何有意提起,还是她低估了皇上对宓常在的宠爱。
良久,李怀修才敲了下椅背,将手中的佛经扔到桌案上,“非你之责,这些年,朕习惯了你主持六宫事务,只是日后也要多后宫多加管束,免得生出事端。”
非她之责,皇上又何必多提这一嘴。皇后依旧带着笑容,“臣妾谢皇上看重。”
只有皇后知晓,这句谢恩里有多少的苦涩辛酸,又吞了多少日日夜夜数不尽的孤寂委屈。但她是皇后,既然承了这份皇恩尊荣,就要忍受常人难忍受的苦楚。
……
皇上久不到顺湘苑,下面的宫人开始小声议论纷纷,就连内务府,也不似数日前殷勤周到。
明裳染着丹蔻,对月香的气闷没说什么,“宫里头捧高踩低得多了,你跟我入宫五个月,还没习惯?”
月香并非看不开,只是怕主子听了宫人的闲言碎语心里难受,又见主子这般不在意,她便也不在意。倘若宫里头的奴才按照规矩,老老实实地伺候主子,她倒更希望主子不受宠,毕竟皇上从不会怜惜人,每每主子侍寝,她候在外间听着,心里更是堵得慌。
不提这些不高兴的事儿,月香拿起小金锤,为主子剥核桃。
明裳瞧着皱巴巴的核头仁,眸子一转,计上心来,“剥好了,送去御前。”
月香怔了下,应了主子的吩咐。
核头仁送到乾坤宫,李怀修刚要用晚膳。他听到是那女子送来的,眉头挑了挑,转着扳指,问着的全福海,“那女子亲自剥的。”
全福海哪知道是不是宓常在亲自给皇上剥的,总归送来的宫人说是宓常在一颗一颗敲出来的,宓常在再大胆,也不敢犯了欺君之罪,全福海点头称是。
李怀修冷冷一嗤,“她那双手自己都娇贵着,能舍得用来给朕剥核桃?”
想到那夜里手磨两下,就破了皮儿,不断喊手酸的女子,李怀修才不信她能这番殷勤。
念此,他眸色晦暗许多,没了用晚膳的心思,“朕多久没去顺湘苑了?”
全福海不知皇上话头怎么跳到了这儿,不过听皇上的意思,今夜宓常在侍寝有望,他实在看不出这几个破核桃有什么特殊,竟让皇上动了心思。
他低着脑袋回道:“奴才记得有半月余了。”
“才半月余?”李怀修拧眉压了压太阳穴,嘴角轻扯,生出一阵烦躁。
半月余,确实还不够久。
全福海听出皇上话里的意思,不怪皇上这么想,半个月确实够短了,以往皇上点寝,想不起来,那嫔妃侍寝一次后,空等大半年也是常有的事儿,要不然说宓常在特殊呢!
“罢了。”李怀修淡淡启唇,“今夜去顺湘苑。”
……
月香亦是不知道自己剥的那盘核桃有什么特别之处,竟能让皇上召了主子侍寝。她巴巴地跑过去问,明裳若无其事地说是凑巧,实则耳珠早就红得滴血,她这双手干过什么,没人比她更清楚。
这厢明裳也没闲着,换上红艳的舞衣练舞。听到圣驾到顺湘苑的动静,也没出去迎驾,直到看见男人映在地毯上,颀长的影子,才踮起了脚尖,腰肢柔柔地弯向男人怀里。
身段软得不可思议,李怀修最悦这女子的一段细腰。
辗转把玩,爱不释手。
李怀修接住了人,大掌掐住那段腰身,“朕来了也不知道出去迎驾?”
明裳咬住下唇,脚尖点地,直接跨到了男人腰上,李怀修怕她摔下去,手臂下意识去接她的腰臀,见那女子在他怀里露出得逞的笑脸,气得扯唇发笑,重重拍了一掌明裳的下臀,“没个体统!”
明裳鼻尖娇娇地哼了声,“嫔妾在殿里练舞呢,没听见皇上来了。”
宫灯昏黄的光亮映着女子的侧颜,如娇似媚。
少时,李怀修以为自己钟爱端庄温婉的女子,不想将近而立,却得了这么一个颇有作天作地势头的小妖精。
李怀修仍旧没给她好脸色,不咸不淡的语气,“又练了什么舞?”
宫人早就自觉地退出了内殿,明裳伏在男人胸前,脸颊烫红,别别扭扭地看他,最终附到李怀修耳边,盈盈说了几个字。
李怀修眸色倏然就深了。
……
殿外,全福海愈发确信,顺湘苑的这位宓常在前途无量,他从没见过皇上去后宫哪位主子那儿如此急切,宓常在当真是头一份。
他正要与宓常在身边伺候的宫人攀谈几句,却瞧见那个最是泼辣的小丫头脸色很是不好,怎的,自家主子受宠,她还不高兴?
这顺湘苑养着的人,真是一个比一个奇葩。
半个时辰后,李怀修披了衣衫起身,床榻里的女子如以前侍寝后的模样,眼睫上挂着泪珠,在他枕侧。李怀修勾了勾唇,指腹捏了把女子的脸蛋,一本正经地点评,“身娇体弱,太不中用,日后还要勤加练习。”
明裳睁开眸子,瘪唇哼了声,“皇上得了便宜还笑话嫔妾。”
偏生她没个力气,软绵绵地哼出声,不见半分气势,倒是引得男人愈发愉悦。
明裳转着眼珠,犹豫地看向男人的脸,声音小小的,“皇上,嫔妾是不是哪里做错,惹皇上不高兴了?”
李怀修微顿,薄唇轻轻抿住,看入女子小心翼翼又带着几分畏惧的眸子,淡淡开口,“你没做错,是朕太忙,顾不上你。”
明裳自是知道这是男人的托词,不过皇上既然这么说,就代表以前不管她做错了什么,都揭过去了不提,日后她仍旧是男人身边的新宠。
她侧过身子,脸蛋在男人的手心里轻轻蹭了两下,干净的眸子里澄澈温顺,“自是前朝政事为重,嫔妾都不打紧的。”
李怀修眸色微顿,眼底闪过一抹自己都未察觉的柔笑。
或许是他之前想错了心思,自古因亡国而唾骂红颜祸水的不过是无能之君。后宫里养着这么一个倒也好。倘若她能一直这般乖顺听话,他也不介意一直宠着,容她偶尔伸出一两回给人挠痒痒似的小爪子,也能给他解解朝中的乏闷。
第025章
阮嫔有了身孕后便闭门不出, 若非大魏建朝以来就没有有孕嫔妃可不必去给皇后问安的规矩,怕是阮嫔当真要隐在上林宫,直到生产。
这日请安过, 明裳记起顺湘苑的丹蔻剩的不多, 便带着月香去御花园摘花。宫里的用度自是极好,明裳偶尔兴致上来, 也喜欢自己捣鼓这些东西。
刚进了御花园,就见阮嫔的仪仗朝这头过来,阮嫔怀了皇嗣, 肚子金贵,不知有多少人暗中盯着,明裳不愿与她碰面,难免着了旁人的路子,她退后一步, 规规矩矩地福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