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静瑶对六宫嫔妃尚不熟识,自然也不知晓说话的人是谁。身边伺候的嬷嬷到她耳边低语了三个字,孟常在了然,稳稳地福了身子,柔声开口,“嫔妾一早经过御花园,里面梅花开得盛,听闻皇后娘娘喜用梅花花瓣呈的露珠煮茶,便接了一小瓷瓶,迟了些,幸好还未耽搁时辰。”
众人面面相觑一眼,丽妃娘娘会挑人,看着虽柔软,却是个牙尖嘴利,心灵手巧的。孟常在这是什么意思,既做了丽妃的人,还要讨好皇后,未免也太墙头草了。
皇后对镜戴着凤鸾珠钗,宫人将前殿的事儿传过来,皇后轻扬了下嘴角,挥退了宫人,侧过脸照了照新簪好的珠钗,“都办妥了吗?”
文竹立即回话,“娘娘放心,奴婢亲自放的东西,绝不会有人察觉。”
“那就好。”妆镜中的女子仪容华贵,温和一笑,是六宫嫔妃如何学不出的端庄雍雅,她起了身,看了镜中女子最后一眼,自语道,“丽妃妹妹可不要怪本宫,你侍奉那位数年,居然还没看出,自古天家最是薄情。”
今儿的请安,孟静瑶丝毫不敢懈怠,丽妃只告诉她,皇后并非面上看到的那般宽厚仁善,孟静瑶仔细去察觉,也未看出皇后待六宫一丝一毫的偏颇错处。倘若真如丽妃所说的一般,不论如何,她日后都要多加小心。
同住永和宫,请安散去,明裳没走多远,就被同路的孟常在叫住,孟静瑶身子不便,走得要慢,到明裳跟前,福了福身子,没有丝毫因倚仗丽妃的趾高气扬,反而规矩地挑不出错,“嫔妾入宫匆忙,还未来得及给宓才人请安,宓才人莫要怪罪。”
孟常在生得虽算不上娇艳,也是小家碧玉的容貌,眉眼间有几分与丽妃相像,在这宫里也是中上之姿。
日光下,孟静瑶眼底的疲惫遮掩不住,明裳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眼光移开,指尖卷了卷手心的帕子,“永和宫没有主位,孟常在不必与我多礼。”
她不知道皇上为何要把丽妃的堂妹安置在自己宫里,但既是丽妃的人,她也不愿意得罪了。
孟静瑶柔柔一笑,“嫔妾与宓才人同住永和宫,不知宓才人可愿意让嫔妾同行?”
倘若说不愿,岂不成了明裳小气,明裳眉梢轻挑,两人同住永和宫,孟静瑶既入了宫不可能不争宠,与她迟早要对上。她不信孟静瑶不明白这个道理,眼下却又与她颇有交好的意思,宫里皇上宠着她的传言纷纷扬扬,孟静瑶会不知晓么?
孟静瑶自是知晓,皇上有多宠爱眼前这个女子。当她得知自己入住永和宫时,首先想到的就是皇上居然没让她伺候在丽妃身边。而堂姐却与她的反应不同,堂姐最有疑虑的,就是皇上为何让自己与皇上的宠妃同住一个宫所。
她攀谈交好,没有别的心思,堂姐说皇上如今最宠爱的就是这位宓才人,时常召幸,宓才人出身寒门,一侍寝便是常在位份,又因她进宫,理所应当又升了才人。起初,孟静瑶并没把宓才人升的位份放在心上。直到她初初侍寝,翌日,皇上什么都没说就走了,她才知晓,皇上待宓才人有多不同。
明裳没拒绝孟静瑶的请求,孟静瑶性子文静,话并不多,照顾人却颇为稳妥,至少要比明裳妥当。譬如,她会多带一个狐皮的汤婆子,在明裳要暖手的时候恰到好处送到明裳怀里,譬如她见明裳的衣襟染了风尘,会拿着帕子扫去上面的尘土,周到妥帖,又有礼规矩得不让人厌烦。
孟静瑶笑笑,“嫔妾在家伺候母亲习惯了这些事,宓才人不要嫌弃嫔妾粗手笨脚才好。”
确实挑不出错。
回了永和宫,孟静瑶知礼地告辞。
月香不悦地多看了眼孟静瑶离开的方向,回了内殿,槅门一关,月香立即道:“主子千万别被孟常在蒙蔽了去,奴婢看,孟常在没安什么好心!”
明裳搅了搅绘如送进的热汤,吊起眉梢瞧她,“何出此言?”
问为什么,月香又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她感觉就是如此,哪有无缘无故地对人好,更何况孟常在是丽妃带进的宫,皇上宠着主子,孟常在与主子同住在永和宫里,天长日久,她不信孟常在会不心生嫉妒。
辛柳接过月香手中的茶盏,捧到明裳跟前,不赞同道:“有没有异心,在这宫里主子是要防备着,也不能像月香说的这般,孟常在倒底是丽妃的人。”
“奴婢觉得辛柳所言有理。”绘如附和。
辛柳与月香都是在府上就伺候过主子的丫头,绘如言语间难免要谨慎,月香莽撞,幸而辛柳心思稳重活络,能劝诫一二。
被两人这么一堵,月香满脸的不快,然细细一想,她说的话确实颇多遗漏,辛柳考虑的终归是比她周全。那些不快也就没了,左右都是为主子考量。
明裳垂眸品茶,待三人安静下来,她才掀起眼,女子天生的一双盈盈含情的柳叶眼,眼尾微勾,透着股子怜人的妩媚,偏生乌黑的眼珠清澈透亮,无辜至极,叫心生怜惜,忍不住护在身后。
主子这双眼生得实在好看,放眼六宫,都找不出第二个主子这般叫人移不开眼的女子。
“孟常在为何进宫,六宫心知肚明。”明裳放下了手中杯盏,捏着帕子擦掉嘴角的水渍,昨夜孟常在侍寝,她这面的灯可是早早地熄了,斓月阁西面就是顺湘苑,透过槅窗一瞧,就能看见顺湘苑殿前的宫灯,孟常在明白她的意思,自是会缓下几分戒心,可她是没想到,孟常在竟会上前与她攀谈。
“叫人仔细注意着。”
绘如应下吩咐,退出了内殿。顺湘苑多了膳房,主子起的迟,前午有添膳的习惯,月香到膳房催膳,内殿里只剩下了辛柳伺候。
“方才奴婢进来时,听闻杨嫔身子不适,遣人到御前请了皇上。”
明裳不由得蹙起眉,倏忽一笑,“当真是身子不适?”
怕是要把皇上当成太医了。皇上再看重杨嫔肚子里的皇嗣,也禁不得这般折腾,难不成到了年关,朝上没有政务处理,皇上整日围着她转,怕是早晚有失了耐性的一日,不过,杨嫔以前也不像这样娇气的性子。
辛柳极为阴晦地摇了摇头,“奴婢只是听闻,杨贵嫔身子乏力,太医三天两头前去诊治,开出的方子也是寻常的安胎药。”
明裳诧异,“这事儿连咱们宫里都知道了,会瞒得住皇上?”
不过,杨贵嫔怎会由着这种风声传出去,她当也知晓自己这么做,会惹得皇上厌烦。
明裳蓦然想起来,和杨贵嫔同住一宫的人是谁。辛柳见主子恍然大悟的神色,便没再多言。
她也疑心,此事与陈宝林有关。
陈宝林那个香囊还在主子手中,怕是已经心急了,坐山观虎斗,左右与主子无关,便由着那头闹腾。
……
乾坤宫
李怀修方下了朝,外面全福海就进来传话,“皇上,贵嫔娘娘身子不适,请皇上过去……”
一句话还没说完,上头就扔了湖笔,他一个激灵,扑通跪下来,李怀修沉眉不虞,“前日不适,昨日不适,今日又不适,是把朕当成太医了!”
全福海战战兢兢地不敢说话,也不知近日杨贵嫔是怎的了,三天两头地折腾,仿佛怕皇上出了承明宫,就不再过去了似的。见到皇上,也就说那么两句话,一来一回,不知道耽搁了皇上多少功夫。
都是再一再二不再三,皇上已经惯着杨贵嫔三回,这回杨贵嫔怕是真要惹得皇上生厌了。
他正思量着,听上头皇上沉声吩咐,“她既身子不适,就把太医院当值的太医悉数传去承明宫。朕倒要看看,他们是怎么诊治的,竟让怀着皇嗣的主子日日 不适!”
全福海退出殿门的时候,差点跌了一跤,这回过去,杨贵嫔怕是要消停一段日子。
当日,太医院当值的十余太医候到承明宫主殿,面面相觑地等着给杨贵嫔看诊,彼此都摸不着头脑,这番,是怎么一回事?
倏地,内殿里传出一阵碎瓷器的响声,杨贵嫔手腕搭在凭几上,素日因有孕而红润的脸庞今儿透着青白难堪,看诊的太医瞄了眼地上的狼藉,心惊胆颤地起身拱手,“主子脉象虚浮,是气血不通之症,还需多加调理,并无大碍。”
岂止无碍,诊完脉象,他大抵明白了全公公为何传话要倾太医院之力到承明宫看诊,他也在太医院任职数年,岂不明白后宫主子们的弯弯绕绕,不过他们既然来了,必是要看出几分病症,不然,焉能活着回去。
经此一事,承明宫安静多日,没再见折腾。
第041章
明裳今儿去了张贵人那儿, 从听月坞回来,便瞧见孟常在正等在宫外,待那头看见她, 立即扬起笑脸, 走近,柔声细语, “嫔妾本是待得乏闷,要与宓才人说话,得知宓才人去了听月坞探望张贵人, 还失落了好些时候。便想着在外面多等等,幸而没多久宓才人就回来了。”
孟常在确实殷勤,三日有两日都要过来一回。
那日孟静瑶侍寝后,已经过了五日,皇上没再召幸她, 也没进过后宫。孟静瑶颇有失落, 那夜侍寝的情形历历在目, 皇上显然对她并不满意。她不知自己做错了何事,也不知该如何讨皇上欢心。听堂姐提起,皇上甚宠顺湘苑的宓才人, 她多与宓才人接触, 总能察觉皇上为何会喜欢这个女子,皇上心里倒底喜爱什么样的嫔妃。
孟常在找她久了,明裳也看出了孟常在的心思,再娴静妥帖,也是个养在闺中才出阁不久的姑娘, 慢慢地,也就漏了自己的真实心思。无非是与别的嫔妃一般, 想知道她为何会得皇上的宠爱。
瞧瞧今儿这身缎面的海棠宫裙,与她平日穿的确实有几分相似。
明裳方才从回来的路上,吹了风,没心神再去应付孟静瑶,不适地蹙起眉尖儿扶了扶额角,孟静瑶很有眼色,心领神会,温声关切,“宓才人可是身子不舒服?”
“吹了些风,头痛罢了。”
孟静瑶继续道:“既是如此,宓才人还要保重身子,回去好生修养,嫔妾就不打扰宓才人了。”
两人作别,孟静瑶回到斓月阁,脸色就淡了下来,她哪会看不出这是宓才人的托词,大抵是近日她到顺湘苑太过频繁,让人察觉出来。怪她沉不住气,这才进宫几日,就想得宠,来日方长,她不会甘心于此。
……
眼瞧着要到年关,过了年关就是皇上寿辰,这是明裳入宫后伴在君王身边的头一个寿辰,六宫嫔妃为了讨皇上欢心,都是要变了法子献上最好的寿礼。明裳也在思量,她要送什么到御前最好。
侍君已久,那位似乎除了朝中政务,没什么别的喜好。
正思量着,耳边听到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她正要唤声辛柳,转脸就瞧见男人着一席玄色斗篷,带着一身的寒气入了内殿。
明裳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起了身子,过去福礼。
内殿伺候的宫人早有自觉地避开,全福海候到外头,估量着进去奉茶的时辰。
“皇上今儿怎么想起来到嫔妾这儿来了?”明裳身量小,每每伺候男人更衣,都要踮起脚尖。
白如玉笋的指尖儿解开斗篷的带子,宫灯泄出的光亮映着女子的侧脸,那双乌黑清澈的眸子此时似乎蕴着些许的抱怨委屈。
明裳可是记得,昨夜御前本召了她侍寝,偏生承明宫又闹了一回,听闻是杨贵嫔摔了一跤,谁知道她是不是故意的,总之昨夜御前传了话,叫她不必再等,早些歇息。明裳并非受不得这种委屈,今夜皇上过来,分明有安抚她的意思,她又怎能不抓住这个机会。
这女子小算盘打得叮当响,李怀修一眼看透,念着在他这儿还算温顺,没开口责斥,但也没给明裳好脸色。毕竟他才是皇帝,六宫皆是他的嫔妃,他想去哪儿,又与这女子何关。
李怀修睨了眼这张过分漂亮的脸蛋,嗤道:“朕听闻你守了一夜,今晨身子不大好,过来看看。”
哪是身子不大好,还不是做给旁人看的,谁叫杨贵嫔打了她的脸面。旁人想看她委屈,明裳还不得做出来,示弱一番。
明裳脸色时红时白,轻咬住唇瓣,小心翼翼抬起眼时,清楚地看见了男人眸底的揶揄,小脸一恼,“哼”了声,把解下的斗篷直接塞到了李怀修怀里,“皇上看也看过了,嫔妾无事。”
话落,又忍不住闷闷地补了一句,“杨贵嫔怀着皇嗣,身子金贵,皇上还是去承明宫吧!”
顺湘苑的主子受宠,内务府不敢有分毫怠慢,虽还是才人位份,用的炭火都是上好的银罗炭。内殿热得可穿单衣。金线狐皮的斗篷早已褪去了一路的寒凉。李怀修早知这女子惯爱无理取闹,额头的青筋跳了两下,等再听到后面一句,见那女子委屈得要哭出来的模样,居然又觉得好笑,抬手钳住了明裳的脸蛋,眼底是叫人看不清的难辨晦涩,“你也知道朕看重皇嗣,还敢因这事儿跟朕闹腾?朕到你这儿,就是看你给朕甩脸子的?”
这女子那些小心思都写在脸上,李怀修不打算一直惯着她。后宫里皇嗣为重,他不希望这女子因皇嗣而心生龃龉嫉恨,来日做出他不喜的事。
男人眼眸很沉,明裳抬眸,很快怯生生地垂下了眼,手心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她明白皇上是什么意思,也明白,这句话只是一句警告。今夜圣驾到顺湘苑,既是安抚,也是给她的提点。明裳并不伤心,眼前的男人是她的枕边人,也是高高在上,冷情薄幸的君王。
她看得清自己的身份,也知晓,该如何去做。
她敛下心神,很快弯起一对儿漂亮的眉眼,带着几分讨好的乖巧,贴在男人怀里,小心翼翼试探道:“皇上生气了?”
“呵!”李怀修看出这女子又是在装模作样,扳指捻了两下,那人又在他怀里黏糊糊地缠他,撒娇得恰到好处,“嫔妾知错了嘛,皇上别生嫔妾的气了。”
不可否认的是,李怀修对这女子的撒娇颇为受用,心头倒底柔软了几分。
宫灯里的烛芯发出噼啪的响动,全福海犹豫着过了这些时候,要不要进去奉茶。里面许久不见动静,他又不敢进去打扰,犹如稍许,便也作罢。有宓才人在里头,轮不到他再进去碍眼。
内殿里,素白的纱娟遮挡住李怀修的双目,朦朦胧胧透出些许的光影。明裳丝毫不管黑着脸的男人,得意地系紧了纱娟的带子,眸子笑得都快弯了,故意凑到男人耳边,“皇上金口玉言,抓到嫔妾才作数,可不许偷看耍赖!”
李怀修脸色都快黑成了锅底,这种荒唐的做法与前朝末世之君何异!倘若叫旁人知晓,他堂堂皇帝,竟与这女子如此玩乐,颜面何在!李怀修越想越气,正要把那带子扯下来,虎口被柔荑压住,“皇上答应嫔妾的,不能摘!”
那只小手柔若无辜,覆着他的手背,倘若摘了这纱娟,明裳是万万没有那个胆子对上男人的眼。不过明裳知晓,何时进何时退,怎么做,才能让这位坐拥江山的帝王对她多有些许的兴趣。
女子甜腻的热气入耳,李怀修气息微沉,不着痕迹地压住了扳指。
身侧的人轻手轻脚地退开,李怀修坐着没动,他自幼习武,那女子动作放得再轻,于他而言,想要听到也是轻而易举。
明裳故意捏着簪子,扔向对面的妆奁,李怀修勾了勾唇,起身往妆奁那头走,就在明裳得意地弯起唇时,见那人乍然转过身,如若无物般避开案牍桌椅,明裳避之不及,被男人轻而易举地逼迫到了角落,李怀修一把扯下了纱娟。
一盏茶的时间都没到,明裳就被男人抓了个现行。
明裳气闷地咬紧了唇珠,胡搅蛮缠,“皇上戏弄嫔妾!”
李怀修嘴边勾出笑意,“朕还没跟你算账,你倒是又给朕倒打一耙。”
“知没知错!”
李怀修搂住女子的腰,直让人伏到自己胸怀,大掌不轻不重地打了明裳腰臀一下。
男人虽是帝王,却小气记仇得紧。
明裳脸蛋一红,哼哼唧唧地揪着李怀修衣襟的龙纹玩儿,“好嘛好嘛,皇上最厉害了,嫔妾愿赌服输……”
李怀修睇着怀里心不甘情不愿,口是心非的女子,漫不经心地转了转扳指,冷冷嗤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