输家的惩罚,难以言喻。
事毕,李怀修搂着怀中眉眼妩媚动人的女子,眸底微深,稍许,抬手拨开了女子颊边垂下的一缕青丝。
杨贵嫔截了一回宓才人的宠,翌日皇上留宿顺湘苑,也算是补足了宓才人的脸面。六宫里,能让皇上宠爱成这样的嫔妃可不多。
杨贵嫔听闻,当即摔了宫人伺候来的安胎药。
皇上竟这般心疼那女子!
主子骤然发怒,吓得那小宫女扑通跪到地上,云秀担忧地拧起眉心,轻声安抚道:“主子息怒,皇上前夜听闻主子摔倒,抛下宓才人来了承明宫,可见皇上心里,主子才最为紧要。昨夜皇上召宓才人侍寝,不过也是因为宓才人使小性子,故意染疾,惹得皇上不喜,怕面上是侍寝,实则宓才人正得了皇上的警告,有苦说不出呢!”
不论真相如何,云秀这番话倒底是安抚住了杨贵嫔。
杨贵嫔胸脯起伏稍许,才慢慢平息下来。
前夜,她确实并非有意请皇上来承明宫,而是沐浴时,不慎跌到了地上,腹痛不止,幸而并未有大碍,保住了肚子里的孩子。
皇上虽过来看她,不知为何,她总觉得皇上的态度不比从前,待她也没有起初的柔和。
她掐紧了手心,想不明白缘由,难不成是她有孕后比不得宓才人娇俏动人,才让皇上厌倦了吗。
不知什么时候,白日内殿的床案,会摆上一面铜镜,杨贵嫔指尖碰着铜镜中女子的脸,泪水无声地从眼眶里流下来。
皇上既是去警告宓才人,可终归留宿在顺湘苑,还不是为全了宓才人的体面,说到底,皇上待宓才人就是比待她好。
“贱人!”
镶嵌金珠的铜镜咣当一声被扫落在地,云秀见主子又要动怒,心头一紧,回退掉宫人,扑通跪下身劝阻,“不管承明宫外起什么风波,主子都要安下心,为腹中的皇嗣着想啊!宓才人再受宠又如何,没有皇嗣,还不是矮了主子一头,主子千万要顾全大局!”
杨贵嫔闭上眼,死死攥着帕子的手心微不可查地抖了两下,她吐出口浊气,“本宫知晓,本宫就是不甘心!”
自从有了身孕,她自有察觉,这脾气是愈发不受她所控。她如此艰难,夜夜难以安睡,却悉数白白给旁人做了嫁衣!
诚然宓才人谨小慎微,从没招惹过她,但后宫里的争宠本就没有道理。得了圣宠就是众矢之的,纵使宓才人不曾得罪,杨贵嫔也生出嫉恨,未入宫前,她便是上京中人人追捧的贵女,入了宫,她也要做最受皇上宠爱的妃嫔。
……
张贵人有了身孕后,除却去坤宁宫问安,再少有出宫走动,从御花园回来,绕过长长的宫廊,转角之际,迎面遇上了正过来的陈宝林。
陈宝林有礼地福下身,“嫔妾走得急了,可是冲撞到了张姐姐?”
张贵人不动声色地抚上小腹,脸上笑盈盈的,宫裙下却恰到好处地退了半步,“无妨。”
这番动作叫陈宝林收入眼中,袖中的指尖掐紧,眼底闪过一抹微不可查的冷意。
不过怀了皇嗣就防备她至此?她倒底何事落了把柄,才叫张贵人如此忌惮。难不成宓才人已经告诉了她香囊之事。
陈宝林生出一瞬的慌乱,再抬起眼时,倒生出些许的无措怯意,她有意地侧过脸,避开张贵人的视线,哽咽一声,“嫔妾比不得张姐姐的福气。”
这番柔弱自怜的情态,换作旁人都要心软地询问一番缘由,张贵人含笑不语。
她早有注意后宫中颇得圣宠的宓才人,连带着也注意到了与宓才人互有来往的陈宝林,便叫人查了陈宝林的底细。这其中查出的旧事叫张贵人颇为唏嘘。
陈宝林曾有一个庶妹,甚得她父亲的宠爱,大抵是为了讨父亲欢心,陈宝林时常与这庶妹玩耍。直到一日,那庶女溺了水,伺候陈宝林身边的丫头曾亲眼看见陈宝林眼睁睁看着自己年幼的妹妹溺毙身亡无动于衷,后来那丫头也被早早发卖。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世上之事,哪有能瞒得住的。
张贵人托了外祖,陈宝林家中又非世家大族,才查出这些秘辛。这事,张贵人从未告知过旁人,也包括宓才人,她最是厌恶拿捏旁人的旧茬说三道四,在这后宫里,她只需提醒宓才人就够了,旁人她也懒得去管。她本是隐晦地提醒,不想从宓才人口中得知陈宝林所赠香囊之事,张贵人眉眼愈发冷淡。
“我昨日头疼,吹不得风,不与陈宝林在此闲话了。”
说罢,张贵人当真不再去管陈宝林,扶着贴身宫女的手绕过了长廊。
陈宝林瞧着张贵人走远的身影,裹了裹披风,眼底有些许的遗憾,“张姐姐倒是一直在防着我。”
主子不受宠,内务府伺候的宫人也不尽心,送来的衣裳都是去岁压箱的旧衣,颜色灰暗也不保暖。
翠苏心疼地看了眼主子冻得发白的脸色,忍不住提醒:“宓才人受宠,主子与宓才人好好说说,宓才人总能给主子找一条出路,在皇上跟前说主子的好话。”
只要主子不动别的心思。翠苏没敢将这话说出来。
陈宝林讥讽地扬了扬嘴角,转身道:“回去吧。”
找一条出路?六宫里,谁愿意把恩宠分给旁人呢?宓才人待她也不过是像待狗一般的施舍怜悯。更何况,她有把柄握在皇后手中,早已没有回头之路。
……
回了听月坞,水琳拨了拨盆中的银罗炭,想到方才之时,不禁担忧,“主子,陈宝林这是什么意思?”
张贵人低眸,抚着尚且平坦的小腹,蹙眉摇了摇头,稍许叹息道:“我不该那般早向宓才人示好。”
阴差阳错的有了身孕,难免旁人不疑心嫉恨。
水琳见主子愁眉不展,净手奉上温水,“主子有孕是好事,六宫倚靠谁都不如倚靠自己的孩子。待主子诞下皇嗣,与宓才人同处也多了一分筹码。再者,不管旁人如何去想,宓才人明事理,定然知晓主子走近,不是为了分去恩宠。宓才人得宠,遭人嫉妒,不论主子有没有身孕,旁人对宓才人的嫉妒只会多不会少,主子又何必自责?”
闻言,张贵人升起的愁云才稍稍散开。
她扶着水琳的手起了身子,走到窗边,听月坞说好听了是僻静养心,说不好听了就是荒废之地,常年迎不到两回圣驾。从这扇窗望出去,是重重叠叠的朱墙碧瓦,巍峨高楼。
她刚进王府时,与这些后宫的新人没什么不同,待那位,侍奉时也会有小心翼翼的欢喜,又有什么用,不过全然都随风中散去了。在这宫里,最忌讳的,就是痴心妄想。
……
两日后,御花园
孟静瑶裹着披风,手心中攥紧了一方帕子,犹豫片刻,才现出了身,仿似偶然般,诧异地睁着眼,稍许才缓过神,手足无措地屈膝福礼,“嫔妾请皇上,宓才人安。嫔妾不知皇上与宓才人在此,扰了皇上雅兴,请皇上恕罪。”
这时明裳也才遇见圣驾没过半刻,正说了两句话,突然叫不知从哪出来的孟静瑶打断。
她瞧了眼低眉顺眼的女子,肌肤白皙,恰好好处地生着两抹晕红,精致的妆容全然补过的模样,哪是无心。
孟常在看似谨小慎微,倒也是个坐不住的。
孟静瑶知晓自己唐突,她这句话本是说给皇上听,自从初次进宫侍寝后,皇上仿佛忘了她这个人,再没召幸过她,本是劝说自己来日方长,但今日听闻圣驾在御花园,她左右思量过才来到御花园,一来让皇上记起自己,二来她想知晓,皇上待宓才人究竟有多特殊。
孟静瑶无言地抬起头,眼圈似是紧张地泛上红意,愈发衬得这张小家碧玉的脸我见犹怜。
孟静瑶也是个美人,如水一般安静柔婉。
继续柔声道:“嫔妾昨日从堂姐那儿得来了两本真愫僧人的字帖,有几处嫔妾不明,不知皇上可否为嫔妾指点一二。”
她不动声色搬出了丽妃,试探皇上的反映。孟家倾颓,堂姐却在宫中安然无虞,甚至能引她进宫,是否意味着,堂姐在皇上心里有所不同,她搬出堂姐,又是否能得皇上几分垂怜。堂姐很少提起皇上与她的旧事,此举,也是在试探皇上的态度。
孟静瑶打的算盘是好,殊不知这些心思岂能瞒过这位。
李怀修淡着脸色,嘴边漫不经心地勾了下,转了转拇指的玉戒,“朕近日朝政忙,过些日子再去看你。”
倘若是忙于朝政,为何三日里两夜都是召宓才人侍寝。她同住在永和宫,皇上当真半分不曾想起过她吗?
孟静瑶唇瓣张合间,猝然对上男人平静深沉的黑眸,她心口一悸,倏然噤住了声。
待孟静瑶请身离开,六角亭中气压极低,全福海甚至不敢上前伺候,苦着脸飞快地求助向明裳。今日简直无妄之灾,方才孟常在没来之时,宓才人三两句话就哄得皇上龙颜大悦,偏生被孟常在搅了兴致。
明裳不懂前朝的事,听闻孟家倾颓,这节骨眼儿上皇上又让孟家女进宫,她猜想,或许是为了安抚旧臣,制衡前朝。皇上上位后再有雷厉风行的手段,也不过御极两年,心腹虽有,可下层官员中难免与旧臣有所牵扯,想要全部换成自己的人,非一朝一夕之事。
明裳懂事地没有说话,站起了身子,走到石凳后,柔软的指尖压住了男人的太阳穴,动作极为轻柔。李怀修合上眼,享受着女子尽心的服侍,指骨一下一下叩着桌案,是深不可测的深沉威严。
这时候,便是恩宠如明裳也不敢轻易开口。
全福海更是大气也不敢出,皇上大抵又是在思虑朝中之事了。
孟家在皇上眼里根本算不得什么,全福海知晓,让皇上真正头疼的是宋文进为首的一众旧臣,看似已被皇上砍断了羽翼,失去了势力,然宋文进三朝元老的地位却是明晃晃摆在那,皇上要推行新政,必要绕过这些老顽固们。
明裳揉捏了会儿,手腕便开始发酸,默默偷了会儿懒,力道时轻时重,那女子力道愈发松懈,李怀修收回思绪,懒懒抬眼,拉住那只愈发敷衍的柔荑,“行了,没那个心思就别装模作样了。”
“嫔妾是见皇上心绪不佳,故意讨皇上欢心,才没装模作样呢!”明裳一本正经地狡辩。
李怀修呵呵一笑,抬手把将人抱到怀里,尚是在御花园,伺候的奴才装死似的垂下头,不敢出声,明裳直接红了脸,挣扎着推了下男人的胸膛,“皇上快放开嫔妾……”
“不是说要讨皇上欢心?朕倒要听听怎么个讨法。”李怀修手臂结实,不容怀中女子动弹半分。
明裳小脸红扑扑的,透亮的眼珠映着男人的倒影,她伸臂,环住李怀修的后腰,“嫔妾幼时父亲外调,曾居宿阳县三年,那时嫔妾年幼,家中虽是清贫,双亲却待嫔妾极好,因而嫔妾那时不懂什么国家大事,更不懂什么人间愁苦。皇上可以想想,那么大的小姑娘,每日除了躲懒偷溜出去玩,还能做什么呢?即便如此,那么大的地方,嫔妾也曾听过皇上的威名。”
李怀修眼眸微深,问她,“朕有什么威名?”
明裳继续道:“宿阳属北,时有北戎偷袭,百姓苦不堪言,恰是在这时,皇上引军到了北地,短短半载就打得北戎不敢再侵犯中原半步。那时宿阳县有一首最为流传的民谣,成王成北地,还我万民归。”
“半月前,嫔妾父亲回宿阳公差,寄给嫔妾的家信中曾提到,宿阳百姓听闻嫔妾以秀女身份进宫,宿阳百姓上了万民书请托付嫔妾进献给皇上。嫔妾斟酌良久,后宫不得干政,父亲也明白这个道理,要等年关入宫时再呈奏皇上。”
“嫔妾不懂朝政,唯独知晓,很久以前,大魏百姓就已奉皇上为神祇。不论前朝有多少阻碍,皇上只管放手去做,终能成事。时也势也,皇上背后是黎民百姓,民为邦本,为民请命,才是顺应天势而为。”
“纵使旁人千阻万拦,嫔妾相信皇上,皇上是最圣明的君王,所做也是圣明之事。”
李怀修眸底深深地望着怀中的女子,良久脸色缓和,朗笑出声,掐了掐明裳的脸蛋,一本正经道:“朕是给错了你封号,就会巧言令色地讨朕欢心。”
明裳不在乎男人的揶揄,眉眼弯弯的,眸子清亮如水,煞是好看,软声问:“那皇上现在欢心吗?”
得寸进尺便是这女子,不可否认,纵使是哄他的话,也说的甚是好听,合他心意。
李怀修眼底失笑,却故作严肃地屈指弹了下明裳的额头,“花言巧语的溢美之词,朕若听了,岂不成了昏君,何谈圣明二字!”
明裳瘪嘴不悦,李怀修当做没看到,捻了捻扳指道:“不是眼馋京城新时兴的舞衣?朕命内务府仿着样式做上几件送到你宫里头。”
宫嫔的衣服首饰都是有着宫里的规矩,明裳再眼馋,也不能违背了宫规,闻言,她眸子立即亮了起来,得寸进尺:“时兴的款式总有看腻的一日,皇上既有心赏赐嫔妾,不如隔上半月就命内务府出去采买一回?嫔妾知道一家成衣铺极好……”
李怀修眉心跳了两下,掠了眼,那女子故作无辜,可怜巴巴地缠在他怀里,这得了便宜卖乖的脾气都是自己宠出来的,他能说什么!
“朕让全福海去办。”
“还有宫外的一些首饰脂粉糕点小玩意儿嫔妾也很喜欢……”
李怀修简直头疼,“行了行了,还想要什么直接吩咐内务府出宫采买。”
“皇上待嫔妾真好!”那女子双颊娇艳,星星点点的眸子里尽是讨喜的颜色,一颦一笑,百媚丛生。
李怀修揽着女子的腰身,不着痕迹地移开眼,唇角却是难得扬起了一抹柔和的弧度。
第042章
全福海这回是从头到尾亲眼见证宓才人哄得皇上愉悦的手段, 这番话术,可真是叫他佩服得五体投地。不过换作旁人怕是也学不来,毕竟放眼六宫, 也找不出第二个如宓才人这般娇艳貌美的女子, 先得皇上的眼,才能哄得皇上的心。旁人即便是有心哄着皇上, 却也入不了皇上的眼。
那厢孟静瑶心神不在地回了斓月阁,捧着手炉捂暖了身子,想起御花园说的话就一阵后怕心惊, 脊背出了一层凉汗。她艰难地咽了咽唾,下意识抓住伺候宫女的手,自语道:“我方才不该说那些话……”
她算什么,一个没落的世家女,全然仰仗堂姐才得以保全, 她竟然在试探皇上待堂姐的情谊, 倘若皇上因此厌恶堂姐, 没了堂姐倚仗,她在这宫里怎会有活路。后宫容不得两个孟家女,堂姐迟早要为她让路, 但也不该是现在。
怜青触到主子手心的冰冷, 想起方才御花园中皇上的脸色,亦是一阵惊惧,主子一向谨小慎微,今日实在冲动了些。可她只是个奴才,这些话不该是由她说出口。
“主子不必担心, 有丽妃娘娘在,皇上不会怪罪主子。主子初初进宫, 不知如何往下去走,不如多多求助丽妃娘娘。”
话虽如此,孟静瑶心里却清楚,堂姐待她并非真心实意。倘若十分扶持,为何不曾与她道明宫中情形,事事都由自己摸索。可见堂姐打心里并不希望她得了皇上的宠爱,毕竟世间哪个女子,会心甘情愿的让旁人得自己的枕边人的喜爱。
孟静瑶心悸良久,绝不该再坐以待毙下去,怜青说得对,她既对堂姐有用,堂姐总要指点她一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