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面容变得温柔,赞许地去抚宝珠的脸蛋,只是那戴着的镂金护甲,终究有着无法捂热的凉意。
……
“主子,快看,那有只蝴蝶!”
中秋过去,下过几场雨,天仍未转凉,明裳这些日子好受许多,听了太医的话要时常走动,御花园换了秋日的花景,明裳瞧着那只花间起舞的彩蝶,悄悄上前,扇子翩然合起,叩到了手心中。
月香一直在后面小心翼翼地扶着主子,生怕主子出半分差错,见主子捉到了蝴蝶,才松了口气。
女子眉眼弯弯,妙目盈波,生动得喜人。
“主子,奴婢让辛小五放到罩子里,精心养着。”月香道。
明裳摇了摇头,掌心张开,由着那只彩蝶再次飞入花丛,她眼底划过一抹艳羡,“何必让它与本宫一样,困于这一方天地。”
月香哑然,见主子生出怅色,不知该说什么好。
出来有一会儿,明裳正要准备回永和宫,迎面就见走近的一行人。
全福海带着一众御前的宫人跟随在圣驾之后,李怀修着一袭玄色龙纹常服,一旁随侍的是前段日子入宫的白答应。
要回永和宫只有这一条路,待圣驾走近,明裳才福了身子,“嫔妾请皇上圣安。”
李怀修看清面前的女子,眉峰拧了拧,先一步上前扶起人,眼目扫了下明裳的小腹,“今日怎么到御花园了,身子好些了?”
明裳已开始显怀,只是衣裳宽大,还瞧不出什么。她起了身,瞄见后面跟着的白答应,脸蛋不快,嗔道:“嫔妾身子已经好多了,皇上说是无暇来看嫔妾,却在这与后宫姐妹逛园子,怕是嘴上说不嫌弃嫔妾,实则早另有佳人相伴了!”
她这番话说得可是大胆,他是皇帝,不消说是后宫,全天下的女人,便是他想要,也没人敢说什么。
李怀修眼皮子跳了两跳,脸色精彩无比,伺候的宫人提心吊胆,没人敢抬头,全福海就差点扑通跪到地上,宓贵嫔这个小祖宗,可是什么话都敢说。
这女子仗着有了身子,是愈发无法无天了。
李怀修被她气笑,使劲儿掐了把那张脸蛋,“没个体统!”
气归气,见这女子是真的在恼他,李怀修无端生出些莫名的情愫,有些意外,让他觉得陌生,他轻描淡写地向一旁递了个眼色。
全福海福至心灵,麻溜上前替皇上解释,“娘娘误会了,方才皇上本是与北郡王说些前朝之事,北郡王没离开多久,皇上正要回宫,才遇见的白答应,还没说上几句话,就见娘娘过来。皇上原本是要回乾坤宫更衣后,要去看娘娘的!正巧娘娘也在这儿。”
全福海说完,又麻溜地退下身。
李怀修冷冷睨着那张小脸,“都听到了?”
泼洒下的日光映着女子的眉眼,明裳被男人看得有些心虚,她咬咬唇,很是给面子的认错,“好嘛,嫔妾知错了,皇上別生嫔妾的气。”
认错也不会好好认。
李怀修“呵”了声,没再理会她,却也没甩开这女子暗中勾着他指腹的小手。
早听闻宓贵嫔得宠,直至亲眼所见,才知宫中传言并非夸大其词。
白答应半刻钟前,得知皇上与北郡王在御花园,她才有些急切,想在御花园偶然遇见皇上。她入宫也有一段日子,徐美人都已经有孕,可她还不曾侍寝,便有些心急,才这日到御花园想借机与皇上相遇。
她自信自己的容貌在六宫中已是极为出众,又刻意描了妆容,对着妆镜照了又照,换上一身流光织金的宫裙,聘聘婷婷来到了御花园,定能入那位的眼。
只是事实不如她所想的一般,皇上见到了她,态度并没有什么不同,不咸不淡,甚至好似还觉得她一直跟着有些厌烦。方才白答应已经挂不住脸,正要请身离开,就遇见了宓贵嫔。
宓贵嫔那番话,让她与伺候的宫人一样心惊肉跳,她正想皇上会如何震怒,却无意撞见皇上给全福海递的眼色,后宫怕是没人,能得皇上一句解释。
白答应这才惊觉,这位宓贵嫔是多有不同。
她紧了紧手心,在两人中沉默地站着,好似格格不入。
白答应敛下心思,含笑上前仿佛一无所觉,“贵嫔娘娘有着身孕,入了秋,天凉了,自然是皇嗣重要,贵嫔娘娘还是要少些出来,免得损了身子,伤着皇嗣就不好了。”
她眼底真真切切,像极了真的是为明裳身子着想。
李怀修捻着扳指,面色倏然一冷。唯有全福海觑见皇上的脸色,为白答应捏了把汗。
明裳只盯着白答应,红唇微抿,倒觉得这番说辞实在好笑,自己要去何处,与她有何干系,还不是要借着这番话,说给皇上听。
她轻笑一声,没搭理白答应的话,反而望向男人,眼底茫然,“皇上,这位妹妹是谁呀?见到嫔妾,还不曾给嫔妾福礼呢!”
白答应面容一僵,又见皇上没有为她说话的意思,愈发觉得委屈,不自然地福了身子,“嫔妾答应白氏,请贵嫔娘娘安。”
又道,“嫔妾言语冲撞,请贵嫔娘娘恕罪。”
如此可怜委屈的模样,好似明裳是那个恶人,欺负了她一般。
明裳神色漫不经心,“你既知错,换作以往本宫就不与你计较,不过你方才那番话说得实在不中听,本宫腹中的皇嗣自然金贵,倘若被你一句两句说得……”
明裳没说出那几个字,白答应脸上立即生出惊惶之色,她倏然看向一旁的帝王,“皇上,嫔妾当真是无心之言,嫔妾只是好意提醒贵嫔娘娘,嫔妾从未有过他意啊!”
她这才惊觉害怕,万分后悔方才言语之失,得罪了宓贵嫔不要紧,可若是因此得罪了皇上,从此再不得圣宠,才是追悔莫及。家中因她相貌最为美艳,才被送进后宫,父母都盼着她早上诞下皇嗣,光耀门楣,她怎能因这种小事失了圣心。
白答应心头跳了个不停。
李怀修眸色寒冷,他又非听不出白答应话中的意思,这女子千辛万苦才怀上身子,有孕后又受了那番苦楚,他不是没有忌讳,倘若因旁人几句话而一语成谶……他但凡去想,就已经不想再留着那说话的人。
他宠着的女子,还轮不到旁人置喙。
李怀修声音没有一丝情绪,“白答应不敬上位,出口无状,即日起降为采女,禁足三月,无朕令,任何人不得探视。”
白答应浑身一震,只觉五雷轰顶,无妄之灾。
明裳本意是想给白答应一个教训,她心中也骤然惊讶,皇上竟因这几句无心之言,如此震怒。
……
圣驾从御花园出来,直接去了永和宫,明裳坐在銮驾内,从上了銮仗,男人就一直没再搭理她。她大抵知晓这位为何不快,她倚靠在男人怀中,那位则一直在看手中的书册,一个眼神也没投到她身上。
想到方才白答应又哭又求,这位全无无半分心软,明裳不禁生出点怯意,回忆起当初自己入圣眼的一些手段,实在拙劣,这位那般铁石心肠,若非自己懂事些,怕是与今日的白答应并无不同。
圣驾行了一段路,明裳伏在男人胸口,指尖儿一会儿戳上一下,男人胸膛硬邦邦的,她想了想,好似全身上下都硬邦邦的,不知想到什么,明裳兀自先红了脸蛋,不知自己那指尖儿轻飘飘,一会儿撩拨一下,终于让李怀修生出不耐之色,完全没心思在手中的治册上,他一把抓住那只不老实的小手,“知不知规矩?”
明裳先是摇头,见男人眼色现出危险,缩缩脖子,乖得跟猫儿似的,点着脑袋,又引着男人的手掌,贴到自己的小腹,“皇上摸摸孩子,嫔妾觉得,这些日子,他长大许多。”
前些日李怀修摸这女子肚子时,还未明显显怀,现在却是能摸出一些,他掌心轻轻贴着,在这女子的肚子上摸了一会儿。
稍许,他停下动作,明裳狐疑地掀眸,撞入男人的眼中。
她听见男人沉声道:“日后不许说那些话。”
“这个孩子会平安地生下来。”
“不会有任何意外,朕也绝不会允许生出任何意外。”
明裳微微怔住,想到徐美人小产的触目惊心,眸子垂下,乖顺地依偎到李怀修怀里,与男人的手掌一同抚着腹中的孩儿,轻声软语,“皇上放心,嫔妾与孩子都会好好的。”
李怀修垂着眼睑,眼底稍许平和。
圣驾在永和宫停了半个时辰,前朝有朝臣求见,圣驾又回了南书房。
白答应被降位的消息很快传入六宫,六宫嫔妃无不诧异,只知白答应是得罪了宓贵嫔才被降位禁足,然没人敢说,白答应究竟说了什么话,才让皇上这样震怒。不过经此一事,后宫愈发没有人敢轻易靠近宓贵嫔,生怕不知哪里让宓贵嫔不喜,届时御前直接一道圣旨,落得与白答应一般的下场。
第077章
出云阁
白采女那日回宫后, 当夜就发了高热,出云阁的宫人前去太医院请太医,当值的太医是个势力的主儿, 得知白采女得罪了宓贵嫔, 被皇上降位,再难得圣心, 推三阻四,又说自己医术不精,又说白采女禁足, 无皇上的吩咐,他不敢擅自去出云阁看诊,连连打发她离开太医院。
小宫女急得直哭,实在是没了法子,连夜跑去乾坤宫求见皇上, 不巧北郡王有急事要禀, 她又被拦在宫外, 还是守门的小太监心善,见她实在可怜,让她去太医院找当值的小太监, 是他远房的表亲, 能借他的情分开个退热的方子。小宫女连连道谢感激,待捧着开好的药,回出云阁。
此时出云阁内,红鲤已经急得红了眼睛,见没有太医过来, 知晓是难为主子请到太医,先吩咐人赶紧去煎药, 主子身子越来越烫,一直烧下去不是个法子,万一病得严重了可如何是好。
出云阁折腾一夜,翌日一早,白采女高热才有消退的迹象,红鲤试了试主子额头的温度,确实与寻常无异,缓缓舒了口气,疲累地靠坐在床榻边,守着主子。
她抹了把眼角的泪水,想到主子变成现在这样,都是因为宓贵嫔,心里也因此生出不满的恨意。皇上宠着宓贵嫔,可想过主子一夕从答应降到采女,该是有多难过。这宫中一向势力分明,主子如今的境地,以后的路还要怎么走。
红鲤是伺候在白采女身侧的人,将错处一股脑都推到宓贵嫔身上,却是忘了,是自家主子先出口不善,否则也不会得此下场。
红鲤想着主子日后在宫里有多难过,窗外传进几声吵嚷,她见主子眉心微皱,拧紧眉心,出殿去看。
出云阁的主子降到采女的位分,宫里头一应的用度宫人都要裁减。伺候白采女的宫人都知主子惹了皇上不喜,怕是再难得宠,再继续留在出云阁,也就只有受人作贱的份儿,因而,外殿伺候的宫人,争着抢着要回内务府,重新安置伺候的宫所。
红鲤推开门,斜睨着争抢离开出云阁的宫人,不耐烦地扬声,“主子病着,都吵什么!”
红鲤是随白采女入宫的人,入宫后做了出云阁的大宫女,管束下面的宫人,红鲤有几分手段,外殿的太监宫女见到红鲤出来,都噤了声,只是面上不如从前恭敬。
原本他们被分到出云阁,得知要伺候白采女,万分窃喜。白采女是入宫三位主子中,容色最盛的一个,他们盘算着,依着主子的出众的容色,迟早要得圣心,再怀上皇嗣,坐到娘娘位分也未可知,跟着主子必然是前途无量。
谁想到,一夕之间,主子因得罪了宓贵嫔,被降到采女位分,还被皇上禁足,那道圣旨打得他们措手不及,个个不禁唉声叹气,愁眉苦脸,主子怕是日后都没机会翻身。
有人撇了撇嘴,言语不屑,轻慢地抬起头,“红鲤姐姐,主子是病了不假,但内务府也有公公过来传了话,说是今日就要依照采女的用度给主子置办,多出的宫人要回内务府重新分配。主子病着,咱们做奴才的,也得有个顶事的,给奴才们置办置办,不然奴才们回晚了内务府,是要看大公公脸色的,届时主子这也不好交代不是?”
说话的小太监名叫小远子,因嘴巴甜,做了出云阁的掌事太监,平日红鲤有得好处的事都会吩咐小远子去办,不想主子落魄,他竟第一个跳出来落井下石。
主子位分再低也是主子,何时轮得着向内务府那群狗奴才交代!
红鲤冷笑道:“小远子,你还记得上回你得罪了内务府的管事,哭着求着主子为你出面吗?主子给你的赏赐也不少了,这么快就忘得一干二净,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小远子被说得心虚,眼神左右闪躲,又觉得自己没错,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白采女失势,他再继续跟着伺候,才是蠢了。
他分辨道:“奴才自然记得白主子的恩情,待日后奴才发达了,定不会忘记主子!”
红鲤狠狠呸了一嘴,“你一个没根的太监,做什么发达的美梦!”
这番毫不掩饰地讽刺,说得小远子面红耳赤,直接涨红了脸,剩下的小太监听了也有些不快,红鲤却是不怕他们,“一个个拜高踩低的东西,谁愿意滚就赶紧滚,別脏了主子的住处!”
得了准允,伺候的太监宫女们早已收拾好包袱,半刻都不愿留下。最后只剩下两个瘦小的宫女,嘴巴笨,不会说话,即便回了内务府也讨不得好处,还不如继续留下伺候白采女。
待红鲤烦躁地回了内殿,却见主子已经醒了,正靠坐着引枕,面容憔悴,红鲤心里咯噔一声,“主子何时醒的?”
外面动静那么大,白采女已经清醒有一会儿,她入宫后就看清了这宫里的人心,此时并没多少恼怒,只道:“我有些口渴。”
红鲤没敢多话,立即倒了盏温水伺候主子,白采女慢慢饮着,在想日后的路要怎么走。得罪了宓贵嫔,有宓贵嫔受宠的一日,她就再难得宠。除非宓贵嫔失了圣心,可眼下似乎是不可能。
有谁能与如今的宓贵嫔抗衡……
她握着瓷盏思量着,眼底的神色慢慢冷了下来。
……
徐美人小产后,心绪郁结,身子断断续续一直没养好,太医时常进出谨兰苑。
廊下,翠菊捧着煎好的汤药,小心翼翼推开门,进了内殿。
寝殿内燃着安神的熏香,徐美人是昨日才得知白答应在御花园得罪了宓贵嫔,被皇上降位禁足,她心里无端生出一股恐慌,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下去。
她立即又传了太医,要尽快调养好自己的身子,再侍奉圣驾。这个孩子没了不要紧,她刚进宫,还有侍寝的机会。
徐美人这般安慰自己,接过翠菊端来的汤药,没有犹豫,忍着苦涩喝入了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