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在后宫宠着她,可是你看前朝,虞家还不是受世家宗亲倾轧。”
她起了身子,文竹退后一步,跟着娘娘慢慢走出内殿,皇后轻笑道:“本宫听父亲说,宓贵嫔的生父有几分为官才能,可惜了,入京得晚,不懂这盘根错节,背后毫无倚仗。”
“前朝后宫息息相关,但凡有耳目的嫔妃,也都看得出,宓贵嫔只在后宫得宠,论起这出身,凡是高门入宫,谁又曾真正瞧得上。宗亲皇室,世家大族,虞家想入京府,哪是那么容易。”
“如此想来,宓贵嫔能这样得宠,也无可厚非。”
文竹低下头,“奴婢愚钝。”
皇后无声地抿起唇角,望向殿外的红墙砖瓦,她还有些话未曾说出。
时也势也,想想当初的风光至极的杨家,如今不也做了丧家之犬,那位上位以来,一步一步地将权势握于手中,要是想打压,已是轻而易举。这后宫的形势,随着宓贵嫔受宠,也可见了那位对前朝的态度。宫里的天,是要慢慢变了,她如今还无皇子,只倚仗姑母,又能走上多久,确实不得不为自己多些谋算。
第079章
这日夜, 明裳拆了发髻正准备睡下,绘如神色并不平静地进了内殿禀事,明裳才得知一个消息, 罗常在有孕了。
罗常在有身孕两月余, 两月未来月事,今日才有所意识, 立即传了太医,诊出是喜脉,是在行宫就怀上了身子。
罗常在诊出有孕实在闹得突然, 她近来一段日子就觉身子乏得紧,有时食不下咽,有时又极想吃酸的,她也没往那处想,今夜晚膳忽然胃口大开, 想吃酱肘子, 结果入夜腹中作呕, 就开始吐个不停,实在受不住传了太医,以为自己是吃坏了东西, 不料想竟是有身孕了。
罗常在又惊又喜, 没顾忌夜色,立即吩咐宫人到御前通传皇上,她侍寝已久,迟迟没怀上皇嗣,原以为是身子不妥, 正寻思要不要好好调养,结果就得知自己有身孕了。
夜色尚早, 有嫔妃前去缈云坞看望罗常在,片刻后,圣驾也到了缈云坞。
罗常在抚着肚子,面庞生出喜意,她想到皇上对宓贵嫔腹中皇嗣的喜爱,望向坐在床榻边的男人,不禁也生出几分期许。
“是嫔妾之错,两月都未察觉到身子有何不妥。”
李怀修问过太医,确认罗常在腹中皇嗣无事,淡声道:“无妨,日后朕让郭太医隔三日过来给你请一次脉。”
他又吩咐伺候的宫人,“照顾好罗常在。”
李怀修没在停留多久,就回了乾坤宫,罗常在有些失望,分明宓贵嫔有孕后,皇上十分宠爱,为何得知她怀了身子,她并没看出皇上有多么惊喜,难不成这宫里皇嗣多了,便不那么令人惊喜了?罗常在此时万分后悔,为何没早注意到自己身子的不同。
待圣驾离开缈云坞,皇后留下安抚,见罗常在情绪低落,皇后道:“你如今有了身子,若是想念家里人,本宫去请皇上准允你母亲进宫探望。”
罗常在面上一喜,感激道:“嫔妾多谢皇后娘娘。”
……
乾坤宫
皇上这一日心情都不大好,即便罗常在有了身孕,全福海也没从皇上脸上看出多少喜色。起因是皇上拨了宓贵嫔的父亲前去淮南查盐税一案,这事儿要办好了,回京升官嘉爵,唾手可得。却也因此,前朝旧臣不满,甚至借后宫宓贵嫔责罚高采女予以弹劾,说宓贵嫔是妖妃,不可留在后宫位居高位。
早朝上,皇上当即沉了脸色。
领头弹劾的官员,正是宋文进宋大人,他也隐约听说,宓贵嫔未入宫前,虞大人因支持新政,就遭宋氏一党几番打压,甚至还入过两回牢狱,彼时,皇上还未注意到虞大人,只是力压那些上书的奏折,命大理寺严审朱全安一案,宋氏一党不得不就此妥协,虞大人才得以出狱归府。
下了早朝,那宋大人还不知好歹,到乾坤宫跪着要求见皇上,传话的小太监进殿通禀后,皇上当即将那本奏疏砸下御案,“朕是太让他们放肆了!上奏前朝也就罢了,朕的后宫也想插手!”
“他愿意跪就跪,不准任何人过去照看!”
全福海吓得心脏险些跳出嗓子眼儿,他赶紧给那个小太监使个眼色,让他出去看着点儿宋大人。皇上嘴上这么说,可宋大人三朝元老,在乾坤宫出了事,传出去只怕有损皇上贤德的名声。
到半个时辰后,有大臣觐见,才好说歹说把宋大人劝出了宫,全福海也能松了口气。
此时,已是深夜,全福海瞄了眼漏刻,在想如何劝皇上注意身子,早些安置。
低眼就见皇上正抚着拇指的玉戒,戒指,戒止,既是帝王之权,也寓约束己身。全福海不敢揣测皇上此时在想些什么。
他低下头,耳边忽听皇上问他,“朕现在想想,是不是太过纵容那女子了。”
那女子是谁,全福海不必多想,也知晓是宓贵嫔。除了宓贵嫔,后宫有哪位主子能皇上又喜又气,整日记挂着。
若说纵容,全福海都觉得轻了,依着现在皇上对宓贵嫔的宠爱,已是宠得没边。便说前几日宓贵嫔直接责打了高采女,皇上问也不问缘由,先是关心宓贵嫔的身子,不知宓贵嫔要是诞下皇子,皇上会有多喜爱,怕是就连这个位子,都唾手可得。
全福海呼吸轻了轻,他装作糊涂,“奴才愚钝,不知皇上说的人是谁?”
李怀修不耐烦地掀了他一眼,全福海麻溜垂低了脑袋,他打好腹稿,忙回道:“奴才斗胆,皇上说的人若是六宫的主子娘娘们,奴才以为,如今后宫两位主子有孕,有两位公主不说,张嫔娘娘又诞下皇子,正是兴盛之象,宽容些也是不妨事,太后娘娘得知,必然也喜悦万分。”
殿内静了一瞬,即便全福海伺候皇上这么久,也摸不透自己这番回话,皇上可是满意。他没有刻意去提宓贵嫔,若他提了,连他都看得出,皇上待宓贵嫔格外宠眷,怕是皇上不仅不会高兴,还因他妄测圣意,而让皇上不喜。
他只提醒了皇上,宓贵嫔怀着身子,纵容些理所应当。宓贵嫔帮他多回,他不是不知恩的人,记得宓贵嫔这分恩情,也愿意帮宓贵嫔说些好话。
李怀修起了身,指骨点着御案,多看他两眼,“你倒是会说话。”
全福海心底一惊,扑通跪倒地上,“奴才不敢。”
李怀修没再说什么,“传人伺候安置。”
全福海额头冷汗止住,松了口气,知皇上是对他的答话满意了。
宫人轻声服侍,李怀修进了内殿,一眼见到床案旁放置的一对儿耳铛,那日那女子说丢在他这儿,后来宫人清扫寻到,她也没带回去,还说放在他寝殿里,让他日日念着。
李怀修拿起,指腹摩挲了两下,不禁想到那人赖在自己怀里闹腾的模样,又有些头疼,也就她敢这样跟他胡闹。
她怀着他的孩子,那样辛苦,多纵容些,确实也无妨。如今他权柄已渐渐收归手中,那些老顽固愿意蹦哒,也蹦哒不了多久。
……
前段日子景和公主着了凉,夜中有时哭闹,李怀修不得空去看,这夜有了闲暇,便点了贤妃的名册。
至夜,圣驾到了景平宫。
贤妃坐在妆镜前思量稍许,让宫人将自己鬓间的珠花拆了,换上颇为端庄的金累丝双喜步摇。
梳理好了妆容,贤妃吩咐乳母将景和公主抱进内殿,照顾好了,带着景平宫的宫人前去接迎圣驾。
銮仗穿行过红墙甬道,全福海低垂着头,恭恭敬敬地在外头跟着。
眼见到了景平宫,贤妃携宫人迎驾,李怀修脸色如常,道了句免礼,又问景和身子可好些了。
贤妃一一答话,“景和身子弱,入秋后尚不适应,臣妾让乳母抱到内殿,臣妾日日照顾着,已是好了许多。”
入了内殿,贤妃摆上茶水,乳母抱着景和公主走到圣前。夜色已深,小公主不知大人间的事,早甜甜地睡了过去。李怀修看了看女儿,动作放轻,没将她吵醒,抬手让乳母抱下去,好生照看。
李怀修抿了口茶水,“景和年幼,辛苦你了。”
贤妃笑道:“景和乖巧可人,给臣妾带了不少乐子,臣妾不觉辛苦。”
言罢,她又取出六宫的账册拿给男人去看,“后宫因又进了三位妹妹,皇后娘娘与臣妾思量再三,将三位妹妹住的宫所修缮了些许,徐美人住的谨兰苑添了两方嵌瓷插屏,又将内殿做了蜀锦松绣的帐褥,故而流水多了五百两,罗常在与白答应的宫所因不缺用度,两人用了五百二十两。”
贤妃提此,眼眸顿了下,又温声道:“本该是皇后娘娘禀与皇上这些,但罗常在有孕,皇后娘娘照料缈云坞分身乏术,这些琐事便交给臣妾了。”
账册翻过两页,除却新进宫的三人,其余六宫嫔妃的用度都还尚可,李怀修虽不常临幸后宫这些人,但也不曾亏待了她们。他点点头,“皇后有你帮衬着,朕也放心。”
得皇上这一句夸赞,贤妃面庞柔和下来,“臣妾能为皇后娘娘分忧,是臣妾的福分。”
她将煮好的茶水捧到圣前,又提起一件事,“徐美人婉顺成性,蕙质兰心,皇后娘娘与臣妾都觉徐美人性子稳重妥善,只是后宫里有为答应妹妹也是徐姓,两人日日对面,总有不妥。皇后娘娘与臣妾都想,皇上可否为徐美人拟一个封号,日后在宫里也好与答应妹妹有所分辨。”
嫔妃同姓这事儿,在宫里算不得大事,六宫中也会有人出身同一世家,是否能请封,全看皇上的意思。贤妃将这茬扯到皇后身上,也是免得皇上以为她多管闲事,她也不是没事儿闲的为徐美人请封号,谁叫近些日子后宫情势不明,她也想借此机会,看看皇上的意思。
李怀修掀起眼皮,淡淡扫了她一瞬,贤妃心神一紧,攥着指尖,飞快垂下眼睫。
殿内寂静无声,案上的茶水氤氲着热气,已过了七分的烫热。
给徐美人请封,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徐美人初进宫中便是美人位份,倘若未有皇嗣,再册下封号,资历不够,未免不合规矩。贤妃却没想那么多,论起不合规矩,后宫里谁又能比得过宓贵嫔,后宫从未有人能得皇上那道旨意,不必过问皇后,就可处置六宫嫔妃。
不论贤妃如何做想,此时都不敢出声,皇上一手提 她上来,可不是为了让她与皇上的宠妃作对,贤妃清楚自己的用处,她是皇上用来警醒皇后的一枚棋子。皇后再有错处,也是皇上的发妻,中宫皇后,轻易废弃不得。
贤妃屏住了呼吸,等着皇上开口。
李怀修把玩着拇指的玉戒,沉吟稍许,“徐美人温良恭顺,赐下封号也是无妨。”
“你以为,用何封号为好?”
皇上竟将册封给徐美人的封号交给自己择选?贤妃一时摸不清,皇上待徐美人,究竟有几分宠幸。倘若是钟意徐美人,为何不亲自择选封号,当年的瑜贵嫔,如今的宓贵嫔,都是皇上亲自赐下,倘若皇上不喜徐美人,可又答应给徐美人赐封。
贤妃实在不解,她眼底划过一抹疑色,斟酌开口,“六宫嫔妃册封,内务府都会挑出几个吉利的字,臣妾闲时也翻过内务府册封嫔妃的封号,觉得静、柔、舒、宜,四字,都与徐美人极为相适。”
她确也并非称谎,这四个字,是那日在皇后宫中看到的,皇后本就有意为徐美人请封,她也不过顺水推舟,卖的是徐美人的人情。
李怀修考量着这四个字,最终定了舒字。这夜,六宫只知圣驾去了景平宫,却不知晓,徐美人竟因此,轻易便得了封号。
贤妃眉眼含笑,恭敬地屈身,“臣妾先替徐妹妹谢恩,谢皇上册封。”
她想了想,又开口道:“如今罗常在有了身孕,皇上可要一同为罗常在升上品阶?”
李怀修唇线微抿,面容寡淡,黑眸如墨,叫人猜不出此时所想。贤妃噤下声,她侍奉君侧,早已习惯这位的冷淡凉薄,即便是夜中侍寝之时,她也有所察觉出,这位并不钟情于这事。若非为皇室子嗣,她甚至怀疑皇上根本不会召幸六宫的嫔妃。
她以前只以为皇上是对自己如何,后来偶然从自己安排在别宫的眼线得知,皇上当真是从不偏颇,待六宫嫔妃皆是这般。
稍许,她听皇上淡淡道:“此事待她生产,再行商议。”
贤妃恭敬地应下。
净室备了热水,宫人伺候主子沐浴,贤妃从净室内出来,坐到妆镜前篦发,她从妆镜中看去,那位着明黄的金丝盘龙衾衣,此时正倚着引枕,半坐在床榻边,翻看她案头放着的对册。她深知这位有多勤勉于朝政,无事便要看些公文折子,若召嫔妃侍寝,也会习惯看一些六宫对簿。
贤妃自然是有意将自己在后宫处理的一些事放在床榻边,便是有意让那位去看,那位也知她是故意为之。贤妃倒没什么好心虚的,她是为皇上做事,她做的这些事,也本是为皇上所做。皇上知道,也会念着她几分情分。
贤妃拭干了头发,敛衣走到床榻边,无意想起一件事,遂说道:“昨儿臣妾在御花园偶遇了张嫔与宓贵嫔,臣妾竟不知宓贵嫔心思玲珑,打出的络子比之内务府的绣娘都不遑多让,送给小皇子的祈福络子,臣妾见了都喜爱,没忍住跟宓贵嫔又讨要一个呢!”
李怀修眼光低垂,随意问向贤妃,“你与宓贵嫔讨要,她可应下了?”
贤妃本是想起这件趣事,随口说给皇上听,她心知宓贵嫔颇得这位宠爱,在这位面前表现自己与他的宠妃和睦,总归不是什么错事,她只是没料想到,皇上会多问这一句。
贤妃倒不知这位想听什么,如实道:“皇上也知宓贵嫔性子极好,臣妾只是与宓贵嫔逗趣,宓贵嫔倒记在心里当了真,说明儿个就能编织完,给臣妾送来。又说既给了臣妾,也不能没了皇后娘娘的份儿,又记挂着宝珠公主,算来算去,不知多做了多少。”
“臣妾念着宓贵嫔有孕,不想让她多操劳,宓贵嫔却说闲着也是无事,倒想找些事做。宓贵嫔这般有趣,臣妾也觉得讨人喜欢。”
贤妃掩唇轻笑,眼眸却一直在看男人的脸色,见皇上始终清冷,不见半分笑意,她心口一惊,忙收了话音,不敢在多言,这时才有所察觉,皇上的情绪,似有不对。
李怀修捻着扳指,轻笑两声,那笑意让贤妃辨不出什么意思,贤妃试探一回,不敢再继续多言,她微拧起眉梢,仍旧不解,皇上为何有这番态度。难不成是不喜,她与宓贵嫔走得太近?
……
翌日圣旨下来,赐徐美人封号为舒,圣旨一下,不止是六宫诧异,徐美人也颇为不解,皇上怎会忽然给她赐了封号。
她唇中咬着这个“舒”字,却不知皇上赐她这个封号,是有何意。
贤妃请安后回了景平宫,打探消息的宫人正在廊下等着主子,贤妃掠她一眼,让旁人退下去,独指了她进殿伺候。
六宫嫔妃斗得再厉害,也只是在后宫中勾心斗角,没人敢将手伸到御前。皇上忙于朝政,后宫事务交由皇后主持,若非事关皇嗣,皇上从不会留意去管。自然,倘若有人敢探听御前的消息,也不必留在后宫了。这也是为何,没人敢去御前打探,因为敢探乾坤宫口风的嫔妃,早已不知何时,消失在了后宫里。
贤妃揣测不出皇上的心思,待三日后,她接到家书,得知前朝竟有朝臣弹劾宓贵嫔,心中诧异一番,她燃了蜡烛,将信烧了。贤妃如何都没想到,这种弹劾之事在先帝时平平无常,居然也会发生在当今的朝廷。
……
头三个月过去,明裳胎象逐渐安稳,李怀修在永和宫安排好了生产的一众嬷嬷,那嬷嬷伺候过张嫔生产,人也可靠,她见明裳身子愈发丰腴,反复叮嘱要多走动,切记胎儿养得太大,不好生产。
张嫔生产过,得空就来陪陪明裳,与她说些孕中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