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有些冷了,两人在御花园走了一会儿,正要回去,张嫔抬眸,忽然发现什么,拧紧眉,盯住多看了两眼,明裳见她脸色有异,正要去问,张嫔似是无意挡住了她的视线,面色如常,“原是一只野猫,我还以为是什么有趣的。”
明裳有些怀疑,见她不愿多说,就没去问。她回了永和宫,觉得不对劲儿,遣了月香出去打听。
那厢明裳离开后,张嫔脸色倏然就变了,她扶着水琳的手,点一个小太监过去看。那小太监得了吩咐,过去看上一眼,人吓得差点掉到水里。揽月湖漂过来的,分明是一个死人。
张嫔没去处置,有条不紊地吩咐,不准任何人接近,留两人在此地看着,自己则亲自去坤宁宫禀告皇后。
她近来长与宓贵嫔在此地,宓贵嫔怀着身孕受不得惊吓,她不得不多心。
……
后午,明裳才得知御花园发生了什么,月香怕吓得明裳,说得很是委婉,死的是一个小太监,仵作说是溺死的,具体原因皇后娘娘还在让人去查。
明裳抚着心口,幸而那时张姐姐在,她现在得知,仍觉得毛骨悚然,日后还是少出去走动为好。她眼底闪过一抹冷色,不知那桩事可是冲着她来的,怎会那般巧合。
至夜,圣驾到了永和宫。明裳带着宫人出去迎驾,李怀修见到那女子好好地站着,才放下心弦,过去扶起明裳,“吓着了么?”
明裳委屈巴巴地点了点头,“幸好有张姐姐,没让嫔妾看到,不然嫔妾和孩子怕是都要吓坏了。”
那张小脸挂着泪珠,很是让人生怜。
李怀修将她揽入怀里安抚,“这几日朕陪你,不用怕。”
皇上与宓贵嫔入了殿,宫人跟随伺候,大抵是真的有些怕,明裳原本半真半假,现在化作七分真,三分假,进了殿还在哭。
李怀修怕她哭坏了身子,引了别的事哄她。但因他想不出什么有趣的事,便说了那些前朝那些朝臣争斗荒唐的弹劾折子,什么顺天府府尹长子不是亲生的,东阁大学士长孙与庶母干系不清不楚,国子监有学生放狗咬国子监祭酒,两人因此还打到朝堂上……
明裳听着听着,噗嗤笑了出来,在他怀中,眉眼弯弯,“皇上还喜欢听这些艳闻?”
“什么叫朕喜欢!”李怀修捏了把她的小脸,脸色不好,“朕不想听,他们非要拿这些鸡毛蒜皮的事烦朕,冠冕堂皇家风不正,请朕处置。”
要不是为哄这女子,他怎会说这些。
还不止如此,怀州结了果子,那总督都要写信问他喜不喜欢吃,要不要入宫进贡,还说又种了多少菜,甚是新鲜,家里夫人生了几个孩子此类云云。十页密信,废话连篇,正因此人聒噪才被他调去怀州,经年过去,性子还是如此,念及尚可得用,李怀修生生忍下,只是每次收到淮南的一摞子密信,又要看他孩子长高了多少,夫人胖了多少,一想想就忍不住头疼。
两人说了会儿话,明裳情绪平复许多,李怀修忽然想起一件事,摸着怀里女子隆起的肚子,眼眸眯了眯,“朕前些日子去贤妃那儿,听说你打了祈福的络子送给了温儿,又要去送皇后与贤妃。”
男人语气不好,明裳以为这位是担心累着她身子,忙道:“嫔妾闲来无事,解解闷子,皇上放心,嫔妾有分寸,不会累到孩子的。”
她又软声解释,“那些络子都交给了太医检查,嫔妾送给后宫的皇子公主,也是为了腹中的孩子祈福。”
李怀修相信这女子有分寸,知道轻重,只是旁人都知到御前亲自给他做些什么,这女子倒半分不将他放在心上。
念此,李怀修仍是黑了脸。
第080章
“大表哥, 你给我做先生留的课业吧。”
“通识文史,是以明礼,我能替你做一回两回, 总不能照看你一辈子。”
“为什么不能?大表哥不是说要娶我吗?。”
星月流光下, 女子面庞张扬明媚,单手托腮, 眉眼弯弯地望着面前她唤了十余年的大表哥。
男子耳根生出隐约不可见的红意,他抬手揉了揉女子的发顶,似有无奈, “你惯会这样。”
他认真问道:“湘湘当真愿意嫁我?”
女子眼眸如月,笑得那样好看,“这世上我只愿意嫁给大表哥。”
那男子克制住了将少女搂入怀中的念头,只是红了耳根温声,“过几日我去与母亲说, 待你及笄, 等我来虞府提亲。”
……
“贵府姑娘年岁也不小了, 敢问是请的那位先生教的闺阁教养,尚且待字闺中,就与外男私相授受, 毫无廉耻之心!”
妇人面容刻薄, “我早已为我儿定好婚约,请贵府姑娘死了这份儿心,贵府的家世也配不上我柳家门楣!没有我点头,贵府姑娘就是为妾,我也断然不会同意这桩婚事!”
……
天边泛出一丝白意, 到了时辰,李怀修睁开眼, 准备起身更衣上朝,那女子还依在他怀中,他要抽出手臂时,见那女子额头沁汗,红唇嗫嚅,似在呢喃什么。他拧起眉,碰了下这女子的脸蛋,再要去听,却见她倏然睁开了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又好似不在看他。
床幔映着男女坐起的影子,明裳呼吸不平,紧紧攥着丝帛的衾被,眼眸望着眼前丰俊端肃的男人,微微失神,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李怀修终于意识到了不对,他伸手去抚女子的后背,男子触碰的瞬间,明裳的身子有一瞬的僵硬,男人有所察觉,眉峰拧得越紧,“梦魇了?”
说话之间,明裳终于松开了不断攥着衾被的指尖儿,没有立即答话,而是红着眼扑到男人怀里,她哽咽着,泪水越流越多,沾湿了男人的前襟。
女子颤着身子,柔弱可怜,“嫔妾好怕……”
她没说怕什么,大抵是昨日御花园见到的情形,在这女子心里留下了影子。
李怀修耐心地抚了抚女子的后背,“别怕,这几日朕陪着你。”
眼见快到上朝的时辰,寝殿还没传人伺候的动静,全福海等得不禁心焦。几番想进去请示,又被他生生忍住了。等他终于坐不住时,内殿终于传了宫人侍奉。
李怀修登上銮舆,他靠着椅背,不徐不疾地摩挲了两下拇指的白玉扳指,寝殿里,他只隐约听到那女子口中含糊的几个字,并不分明,然帝王敏锐的直觉让他觉得那女子是有事欺瞒于他。
或许是她家中事。
李怀修揉了揉太阳穴,他如今已有心重用虞世行,那女子过些日子就会知晓,他敛了心思,没再深想下去。
……
永和宫
圣驾离开,明裳让人到坤宁宫告假,因早上那场梦,今日她实在没那个心力再去坤宁宫问安,应付后宫盯在她身上的眼睛。
月香见主子眼眶红肿,面容憔悴,吓了一跳,忙过去扶主子坐去窄榻,“皇上出殿时吩咐奴婢们到太医院请陈太医看诊,照看好主子,主子这又是怎么了?”
幸而昨夜御花园中遇到的事,让明裳有了遮掩的由头,她只道是梦魇。月香不疑有他,因着昨日,她想想就不适,也做了一夜的噩梦,主子又怀着身子,定然更是不舒坦。
陈太医到永和宫看诊,诊了明裳的脉象,只说是受到惊吓,又思虑过重,才致使梦魇不断。心病还须心药医,还要请娘娘解开心结。
送走陈太医,宫人煎好汤药,明裳吃了药后,身子乏累,回了床榻歇息。
月香带着宫人轻手轻脚地合了殿门。
床榻里,明裳合着眼,侧身躺着,望向窗外透进的白光,神色有些恍惚。
她从没梦过那人。
虞家与柳家是有沾亲带故,她幼时跟随父母入京,初入京城,母亲带她见了柳家三房的姑奶奶,她唤一声姨母。实在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也是在那时,她遇见了柳絮白。
柳家是上京名门,柳絮白是柳家嫡系一脉的长孙,合府上下期望甚高。但柳絮白不愿受祖上荫蔽,弃了爵位,一意孤行苦读科举。
少男少女,相处久了,总会生出不同的情愫。
明裳并不否认,那时她很喜欢大表哥。可事与愿违,父母疼宠着她,不愿让她看见外面的艰辛,有一回父亲数日不在家中,她问母亲父亲为什么这么久不在府里,母亲说父亲是出京当差,为皇上办事。
后来她才知晓,父亲是得罪了当朝太傅宋文进,进了牢狱。爹娘不让她知道,她便装作不知道,她有时会怀念在宿州的日子,不明白爹爹为什么非要入京不可,直至现在,她或许懂了,爹爹以当今为尊,认为那位是可侍奉的明君,才要为君为国,不惜舍了自己。她才有了心思,为了爹爹,她不想再让爹爹受苦,她要入宫。
后来,她再也没见过柳絮白。
她不知道柳絮白是否知晓他母亲曾来过虞府,也不知道柳夫人说的婚事为何这么久还没有结果。后来柳絮白几番登门入府,都被母亲拦在了外面,她入宫的前一夜,东院的墙外响起她熟悉的箫声。
她知晓是谁,
那晚,箫声响了一夜。
她没有出去。
她知道自己既选择了这条路,就无法回头,也不能回头。
……
明裳不知不觉睡了一觉,清醒时精神已经好了许多。
晌午吩咐小厨房做了蹄花汤,这时她得知昨夜御花园的事查出了些许眉目。
这事居然与罗常在有关。
查明真相的证据是一只玉镯。
死的那个小太监名叫春草,是内务府新进的宫人,原本那日是要去冷宫送午膳,无意经过御花园,遇见了同在内务府的小桂子。
他初到内务府,就是小桂子多次刁难他,甚至给他吃馊了的饭菜,春草本是想看小桂子偷偷摸摸做些什么,结果却瞧见小桂子竟然是在与宫里的宫女光天化日之下做对食,春草目瞪口呆,以为拿捏住了小桂子的把柄,要借此威胁小桂子索要银钱,小桂子一方面答应,却在春草要离开时,将人按到湖里,活活溺死了。而与小桂子对食的宫女,正是伺候罗常在的宫人松叶。
明裳颇为意外。
缈云坞
罗常在得知真相与自己有关,赶忙撇开干系,“皇后娘娘相信嫔妾,嫔妾只是时常让松叶与嫔妾下棋,当真不知松叶私下做这种有违宫规之事啊!”
她神色不禁慌张,此事可大可小,可牵涉到宓贵嫔,经前些日子皇上对高采女的处置,让她忍不住要撇清自己,皇上可要不能误以为是她要针对宓贵嫔。
皇后蹲身扶起她,坐回床榻里,“本宫已经禀明皇上,此事确实与你无关,你可放心。”
得皇后娘娘保证,罗常在终于松了口气,经此一事,她愈发觉出皇后娘娘的宽和,从前她竟不曾察觉,她眼神真切,“嫔妾感谢皇后娘娘相信嫔妾。”
皇后拿着帕子温和擦了擦她额头吓出的冷汗,又见缈云坞伺候的人实在是少,便道:“你如今怀了身子,身边总要多几个伺候的人,虽是常在位分,因有身孕,多拨几个人伺候,也是情理之中,旁人不会多说什么。”
“宓贵嫔宫里有几个接生的嬷嬷,你这宫里也不能少,待本宫禀明了皇上,选几个可靠的送到缈云坞。”
罗常在也觉得自己身边伺候的宫人实在少,如今又没了一个松叶,她更是没有人用,见皇后娘娘这般为她着想,罗常在感激得不知如何是好。想着皇后娘娘膝下没有皇子,倘若她腹中诞下的是个皇子,日后孩子生下来,她定要让孩子亲近皇后娘娘几分。
折腾大半日,皇后离开缈云坞,上了仪仗,面容立刻就淡了下来。她漫不经心地抚着镂金的护甲,鬓间凤羽珠钗的大红宝石映着女子的眉眼,泛出一丝冰冷。
……
乾坤宫
李怀修下了早朝,没先过问呈上的奏折,宣了去永和宫诊脉的陈太医,问那女子的身子。陈太医一一作答,李怀修微顿了下,掀起眼,“心病?”
那女子能有什么心病。
听到皇上发问,陈太医想了想,回道:“依照臣多年经验,孕中的妇人思虑敏感,都会有此症状。臣已开了方子,加之让贵嫔娘娘心绪开怀,不再去想那些烦心事便可无恙。”
李怀修颔首,让他好生照看,务必要保证宓贵嫔平安生产。这话皇上已叮嘱多回,陈太医就是没了自己这条老命,也要保住贵嫔娘娘和腹中皇嗣。
待陈太医离开,全福海才禀了昨日御花园那桩事,李怀修没说什么,交由了皇后处理。
全福海领了吩咐,见皇上已经去看折子,正要躬身退出殿,却听见皇上唤住他,“近日六宫可又生了什么事?”
全福海不知皇上要问什么,要说什么大事,确实没有。
见皇上沉眉思虑,全福海才想起方才陈太医的一番话,皇上大抵是以为又有人与宓贵嫔不对付,让宓贵嫔受委屈了。不过经过前几桩事,他可是听说,现在后宫主子见到宓贵嫔都绕着路走。
全福海眼珠子一转,“奴才听闻京城来了一个有名的戏曲班子,那听曲楼日日漫客,不如让他们进宫献唱,快到了年关,也好热闹热闹。”
他记得那女子确实喜欢看这些,还几次在他耳边提,李怀修准允了,让全福海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