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福海嘴巴张了又闭,有些说不出,毕竟事关前朝,后宫的主子要是提前知道了,那他这个御前大公公脑袋都不一定能不能留得住。
他思来想去,只道了一句,“皇上天还未亮,就有北府的一道密信送进宫,皇上看了之后,心情就不大好。”
实则,是在年关之际,北府兵变,北府总督越南山与蛮人暗通,自立了小朝廷,还敢广发檄文,昭告天下,企图收拢北府之外的檀、幽二州,简直嚣张狂妄,胆大包天,皇上震怒至极,立即召见了六部尚书,总督司到行宫议政,行用兵之事,这时候才得以喘口气。可到现在,皇上早膳未用,只饮了茶水,全福海实在心焦。
明裳虽不知倒底是何事,但见全福海如此,料想是极为要紧。
内殿里并未留宫人伺候,明裳放轻了步子,进去时,李怀修正斜倚着身子,垂目沉思,下着她昨夜闲时剩下的残局。
她棋艺上的那点功夫,根本不够男人看,也不知怎么对着她的残局想了那么久。
宫人呈了一蛊热汤进殿,明裳亲自接过,走上前,坐到凭几一侧,她垂下眼,才知晓为何皇上如此费神,棋盘上原就不是她昨夜剩的残局,是男人自己在对弈,她算是半个棋篓子,一眼就看出了,黑白两子如猛虎对峙,杀锋尽显。
李怀修下到中途,将掌心中的黑子抛掷到棋篓中,微阖着眼,朝明裳淡声道:“过来。”
明裳愣了下,迟疑地上前,红唇微抿,由着男人伸过来的手臂,将她拢入了怀中,她耳边靠着男人的胸膛,听着那阵阵强劲有力的心跳声。
清淡的熏草香拂过他的鼻翼,李怀修搂着怀中女子,从未有过的,安稳下心神。
他并非将越南山放在眼中,越南山是先帝一手提拔,酒色成性,庸碌无能,用兵从未有过胜绩。北府的小朝廷坐不了多久,他真正震怒的是,地方的官员竟有头无脑至此,被区区一无兵无民,空有檄文的北府朝廷吓得闻风丧胆,坐观风向,直至今日才报。他御极两年,行养息之策,是将他们一个个都养得脑满肠肥!
李怀修面沉如水,眉峰紧锁,忽时,一只柔柔的素手轻拂过他的眉宇,耳边那娇娇软软的女子语气隐约担忧心疼,“皇上还未过而立,整日皱眉,都落下细纹了。”
李怀修掀起眼睫,那女子伏在他怀中,眸子盈盈似水,与他一如往日的撒娇。
不同的是,这女子如今怀了他的孩子。
明裳见男人出神,轻“哼”了声,“皇上人在嫔妾这,可不能想着别的女子。”
她想了想,又像只给人挠痒痒的小猫似的,拱着鼻尖,蛮横霸道地凶他,“男人也不行!”
这一句,终是将李怀修逗笑,他抚了抚怀中人乌黑的青丝,“再胡说,朕就罚你抄几卷治策。”
“也免得等朕的孩子生下来,与你似的学识懒怠。”
明裳像受了惊的兔子似的,眸子瞪圆,推了把男人胸口,柔柔的力道根本不能耐李怀修如何,他却是兴头上来,配合这女子向后仰了仰,带着她的腰身,完全落入了男人怀里。明裳面颊如绯,不满的控诉,“嫔妾辛辛苦苦地给皇上生孩子,皇上不仅不给嫔妾赏赐,还这样欺负嫔妾。”
“嫔妾再不要理会皇上了。”
那张小嘴一向伶牙俐齿,倘若不知实情的人,定以为她有多委屈。伺候的宫人们,要是见到自己主子这副模样,都得汗颜,他们私库里倒底收了御前多少好东西,他们自己心里清楚,便是拨给永和宫所有伺候的奴才,都够好吃好喝几百辈子。
他眼底含笑,头疼地把人叩到怀里,无奈道:“行了,今儿歇歇,别给朕折腾。”
明裳便一瞬乖巧了,如此的收放自如,倒让李怀修都啧啧称叹,忍不住失笑,男人抚了抚女子的青丝,眉眼间生出些许不曾对外示出的柔和。
殿内烧着地龙,又有炭火,不觉冷意。那女子衣衫穿得薄,隐约可见里面水红的小衣,裹着那日渐丰腴的两团,李怀修喉咙滚了一下,隐忍着移开眼,忽然想到一桩事,视线移到这女子脸上,淡声开口,“朕听说你前些日子要到乾坤宫见朕,宫道上遇见了柳絮白。”
这段时日前朝太忙,没顾得上这人,李怀修盯着这张脸蛋,眯了眯眼,这女子容色太好,尤其有孕之后,又多了妇人的风韵,他不愿让这女子见到别的男人,今日到她这里,也是想顺便问问。
帝王多疑,李怀修尤甚。
第082章
在男人提到柳絮白那三个字, 明裳的呼吸倏地就紧了,皇上怎知她与柳絮白见过,她和柳絮白之前的事, 这位可曾清楚?
只是一瞬的思绪, 很快被明裳否决。
未进宫时,她与柳絮白私下见面, 除去近身伺候她的宫女,再没有人知晓。柳夫人更不屑于她,如今她已入宫做了当今的嫔妃, 为了柳絮白的前程,柳夫人也会将此事牢牢瞒住,不准任何人多言。但她不知这位有多少耳目,或许在试探她也未可知。
这位在等着她的回话,明裳来不及多想, 她敛下心思, 从男人怀中仰起小脸, 红润白皙,仍旧无辜迷茫,“皇上是在说那日嫔妾在宫道上遇见的柳大人?”
李怀修手抚着女子的肚子, 脸上没什么情绪, 淡淡“嗯”了一声。
这事的风声传到他耳中,料想这女子与柳絮白遇见,是被人看到,传出去毕竟于她不好。
此时李怀修并没有多想。
明裳看出这位的脸色,指尖儿收了收, 半真半假的软声,“柳大人说与嫔妾的父亲有所认识。”
她脸蛋伏在男人胸口, 耳珠挂着的细长坠子就在他眼底。
李怀修拧眉,他将柳絮白调去鲁江,虞世行查盐税一地是与鲁江有所交集。
他眼睑下垂,“柳絮白还与你说了什么?”
明裳摇头,稳住心神,似有迟疑道:“柳大人与嫔妾问了安,提醒嫔妾皇上在忙朝政,嫔妾没敢去打扰皇上,就回永和宫了。”
若是此时去握明裳的手,定然会发现她掌心沁出的汗渍。她从未在这位面前,有这么多欺瞒。她有点没底,但她只能瞒下去,她没有把握,自己和盘托出,这位还能如现在这样宠着她。更何况她怀着身孕,必须要为这个孩子打算。
见男人久久不语,明裳眨了眨眸子,大着胆子道:“能得皇上诏令,想必柳大人也是有大才之人,嫔妾倒是觉得柳大人的仪容比才华还要出众,也不知柳大人可否婚配……”
李怀修骤然沉了脸色,坐起身子,直接将怀中的女子揪出来,狠声教训,“虞明裳,朕是太宠着你,越发无法无天了!”
他黑着脸,想到这女子还注意外男长何模样,他忍不住想把那人拖出去,再将这女子好生打上一顿,让她长长记性。
若非这人怀了身孕,他现在就想让她知晓敢说这种话,是什么后果。
李怀修心头那股火气下不去,被前朝的政事烦心也就罢了,到后宫还要被这女子气上一顿。
她还知不知道自己是他的妃嫔。
明裳此时也是有点怕的,但这番试探更让她确信,这位只是疑心,并不清楚她与柳絮白曾经有过什么。她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扯了下男人龙袍的衣袖,“皇上别生气,是嫔妾说错话了。”
男人抬手就不耐烦地挥开了她。
明裳咬咬唇,柳眉颦颦,如娇似媚,那样讨好。
“嫔妾是随口与皇上说的。嫔妾自知是皇上的妃嫔,连那柳大人高矮胖瘦都不曾看清……”
“皇上英姿伟岸,丰神俊朗,天底下那个男儿能比得上皇上……”
这女子惯会花言巧语,李怀修被她撒娇得头疼,这人没分寸惯了,他如何不知她是随口说故意气他。只是也实在没个体统,这世道对女子本就严苛,倘若被旁人听去,身为后宫嫔妃,她日后要如何在宫中自处。
李怀修脸色仍是难看。
见还未将人哄好,明裳扶着肚子,忽然“哎呦”了一声,李怀修面色立时一急,过去扶住她,拧眉询问,“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明裳借机伏到了男人怀中,那双娇媚的眸子掀起来,娇滴滴地“嗯”了声,“皇上快摸摸,是孩子在踢嫔妾呢!”
这番招数这女子用来屡试不爽。
李怀修额头青筋突突直跳,气得不行,厉声训她,“再敢诓朕,朕非罚你不可。”
明裳乖乖地应下来。
稍许,她敛下眼眸,伏在男人怀间,眉眼温柔如水,“嫔妾既然已经怀了皇上的孩子,就永远是皇上的人,一辈子都是。”
“皇上也要相信嫔妾好不好?”
李怀修气消了消,眼目低垂,掌心抚去这女子的孕肚,缓缓沉声,“朕信你。”
……
圣驾在永和宫停了一个时辰,回了议政殿。
李怀修坐上銮舆,头疼地扶了扶额,前朝的政事堆积得太多,件件要他经手批阅,眼见要到年关,他也分不出多少心神在那女子身上。
那人又怀着身孕,他也不想让这女子想得太多,便没深究下去。
李怀修唤了声全福海,吩咐他去办一件事。
闻言,全福海后背惊出了一身凉汗。
他原以为皇上把这事儿忘了,原来皇上居然还记得,那日有人见到宓贵嫔在宫道上与柳大人相谈甚欢,言语亲切,似是旧识。看似传得有鼻子有眼儿,实则待全福海审问时,全是捕风捉影,那人站得远,压根儿什么都没听到,亲眼见宓贵嫔与柳大人说了两句话,便做了別,两人间甚是疏远,也不见相谈甚欢。
为了针对宓贵嫔,这风声才传到御前。
只是这留言似乎只到了乾坤宫,六宫都不见什么动向。
皇上必然不会准许这种留言传出去,便令他处置了那人。
全福海领了吩咐。
……
永和宫中,圣驾离开后,明裳本欲吩咐月香去查此事,话到嘴边,忽然想到,倘若她去查,岂不让那位知道是她心虚,定会再起疑心。
明裳进退两难,那位不清楚自己与柳絮白的过去,今日有此一问,可见是那日有人偷听到什么,透漏到了御前。她身边伺候的宫人都是信得过的,背后之人又能是谁。
明裳思来想去,仍无头绪。
……
罗常在与明裳月份并未相差多久,明裳的肚子看着要较罗常在大上许多,因她会先生产,倒也没让人觉得她这一胎有何不妥。
时日越长,罗常在看宓贵嫔就越发不顺眼,同样是怀上皇嗣,她与宓贵嫔所受的待遇相差可不是一星半点,宓贵嫔住在永和宫主殿,不仅生着地龙,伺候的宫人更是要多少有多少,皇上又时常去看她,宫里上上下下,从主子到奴才,没一个人敢有所怠慢。
而自己伺候的宫人不多不提,她住在偏殿,虽生着炭火,仍旧比不过宓贵嫔住着的主殿舒坦。最让她不快的是,皇上一月里,只来看过她一回,坐上一会儿前朝就有人来传话,她想留都留不住。
罗常在快要郁闷死了,愈发看谁都不顺眼。
她正恼着,拐过宫道,忽然冒冒失失急步走来一个宫女,那宫女神色惊惶,似也没想到前面会出现一人,见是怀了身孕的罗常在,根本来不及闪躲,她面色惊骇,眼疾手快地偏了身子,狠狠摔向了宫门一侧,脚踝扭了一下,磕到门槛,破皮流血。那宫人顾不上疼意,慌张地跪到罗常在面前福身请罪。
罗常在也被吓得不轻,她近来脾气不好,一想到方才差点被这小宫女撞到身子,万一出了什么闪失,说不准她腹中的皇嗣都难以保住了。
她抚着胸口,一阵后怕,再看跪在地上哆哆嗦嗦的小宫女,脸色陡变,生出怒容,“你是哪个宫里的奴才,这般慌慌张张,撞到皇嗣,十条命都不够你没的!”
那小宫女名唤莺儿,她本是要去太医院为主子请太医,没想到会忽然遇到罗常在。
脚踝处生着密密麻麻的疼,莺儿生生忍下,“奴婢知错,请常在主子宽容奴婢这一回!”
“宽容?”罗常在冷笑一声,她近日正找不到出气的,正好这小宫女撞了过来, “换作平时,我会宽容你,但今日你险些害了我腹中的皇嗣,我不罚你,他日你忘了这桩事,岂不是又要冲撞旁人!”
莺儿心沉了下来,罗常在罚她不要紧,可她还要给主子请太医看诊,主子连日咳疾不断,万不能再耽搁下去。
她不禁求道:“奴婢冲撞罗常在在先,甘愿受罗常在责罚。奴婢想请罗常在,可否准允奴婢先去太医院,为我家主子请上太医?”
这个小宫女面生,罗常在倒是不记得她的主子是谁,抚了抚鬓间的珠钗,随口问了一句,“你是在那个宫伺候的?”
莺儿忙应话,“奴婢是在上林宫喜春斋伺候江常在。”
江常在?
罗常在回忆一番,似乎是记起这么一个人,是与宓贵嫔同选秀入宫的嫔妃,说是常在,在宫里却没给人什么印象,好似,她也没听说过皇上有召幸过这个嫔妃。
她冷冷扫了一眼,轻描淡写,“本宫就罚你掌嘴三十,在这跪六个时辰,跪够了再去太医院吧。”
待够六个时辰,莺儿怕是要生生废了一双腿。她不想给主子生事,跪就跪了,可主子的病实在不能拖下去,喜春斋头伺候的人又少,她不在主子身边,那些添茶倒水的宫女也甚是懒怠,谁又能伺候好主子。
莺儿额头重重磕到地上,哭着恳求,“奴婢甘愿受主子责罚,只求主子先让奴婢去一趟太医院给贵人请来太医!”
倒是个忠心的奴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