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这是承认了?!”
“怎会如此?传言竟是真的,皇孙果然不是皇家血脉?”
“宫女与侍卫私通,珠
胎暗结,本该是流放劳作,一辈子不得解脱的大罪啊,竟能假作皇孙,混淆视听,更是欺君的大罪啊!”
东宫的属臣们更是惊骇万分,纷纷不敢置信地盯着太子,唯恐自己方才听错了。
“殿下!”齐慎忽然喝了一声,“圣上面前,不可戏言!”
他是东宫党的中流砥柱,绝不可能看着情势如此倾覆下去,更不相信太子会做出如此有悖天理伦常之事。
萧元琮只是侧目,淡淡看了他一眼,便继续说:“青澜与人私通一事,儿臣早已知晓,她为保住自己腹中胎儿,设计给儿臣下药,欲混淆皇室血脉,儿臣也当场识破,不曾中招,至于她的死,确是余嬷嬷奉儿臣之命,向其陈明厉害,让她明白,太子妃已发现其中端倪,正在暗中调查,她惊恐之下,方走上绝路。”
一字一句,越说越与郑皇后方才的指控一一对上,也令百官与亲贵们汗毛倒竖。
太子几乎就是直接将刀子递给郑氏一党,让他们架到自己的脖子上!
齐慎已经满眼失望,忍不住闭上双眼,再不发一言。
就连云英也抑制不住地感到惊慌。
皇后和太子方才所言,与她先前的许多猜测一一吻合,若事情果真到这儿便结束了,那太子……恐怕也要到头了!
可是……
她一直记得太子说过的话,他告诉过她,皇孙的身份没有问题——他素来胸有成算,分明早已察觉到太子妃和皇后的合谋,不可能毫无准备才对。
她掩在袖中的双手无声地攥紧,一颗心早已跳到了嗓子眼,却还是尽力保持表面的平静,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高台中央的萧元琮。
与她所立之处恰成对角的地方,萧琰也浑身紧绷,如一只隐在暗处,蓄势待发的野兽一般,紧紧盯着场中的情形。
若成,禁卫军们将听天子指令,立即上前,将太子拿下。
若不成……
他不禁咬紧牙关,他的长兄,太子萧元琮,难道真的会在今日彻底失势?应该不会——
另一边,郑皇后听到太子一句句的承认,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得意,当着众人的面笑了一声,紧接着,便冲近处的禁卫军们抬手:“来人,将这孽障拿下——”
然而,没等她话音落下,萧元琮便再次扬声道:“娘娘莫急,儿臣的话还未说完。”
郑皇后面色一顿,狐疑地看着他:“你还有什么可辩解的!”
“父皇,儿臣虽在阿溶的事上有所隐瞒,但却绝没有混淆皇室血脉。”
这句话,再次让众人为之一愣。
“你在胡说什么?”郑皇后冷笑,“莫不是惊慌过了头,开始胡言乱语了!”
萧元琮没有理会她,而是再次向萧崇寿拜道:“父皇,诚如方才娘娘所言,阿溶并非儿臣亲生,同时,也并非青澜所生。青澜所生的那个孩子,因难产窒息,生下来不过半个时辰便咽了气,由余嬷嬷亲自处理,埋葬于东宫七星阁下。”
七星阁,云英顿时想起来了,就是那座位于东宫北面的五层高阁,站在高阁之顶,能遥望帝后所居的延英、珠镜二殿。
不知怎么,郑皇后心中一动,眼神陡然怪异起来,盯着萧元琮毫不改色的脸庞,指着萧崇寿怀里的阿溶,咬牙道:“那这个孩子,到底是哪里来的!”
“父皇,”萧元琮再次抬起头,沉静而凝重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微妙的神色,“您可还记得彤儿?”
这个名字一出,萧崇寿陡然色变。
就连郑皇后也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又是这个名字……”
而隐于后方的萧琰,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终于一下想通了所有关节。
原来如此,原来他在这儿等着!
“父皇,前年上巳,彤儿曾伺候过您一个时辰,您可还记得?”
第109章 惊变 扶栏之外,再无依托。
彤儿!
云英顿时想起来, 是萧琰先前私下问过她的那个宫女的名字!
她的目光立刻转向斜对角处的萧琰,恰好,他的目光也无声往这边扫来。
二人视线在半空中猝然相接, 又几乎同时飞快移开。
高处的萧崇寿也在太子这一声问后,有片刻恍惚。
“彤儿……”他苍老的面庞颤了颤, 连声音都变得不大平稳,“阿溶难道是……”
“不错, ”萧元琮接话道,“阿溶正是彤儿所生, 他并非儿臣血脉,却的的确确是父皇的血脉!”
场上忽然鸦雀无声。
郑皇后率先反应过来,恨声道:“太子方才告诉本宫, 说话要讲证据, 如今证据在何处!”
这一回, 轮到萧元琮摆出早已准备好的一切。
一瞬间, 仿佛天地倒转,方才咄咄逼人,将所谓人证一个个摆出来的郑皇后, 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忽然出现的变故。
先是一封血书, 略显陈旧变色的绸布,观其质地,显然是宫中常见的用来给宫女做衣裳的布料,上面的字迹更是工整有余, 神形不足,一看便是没有正经练过书法,只会略写几个字的人所留,血书下缘处, 更是沾染了斑驳的污渍,应该是在身体已虚弱到极限,自觉命不久矣时留下的。
据萧元琮所言,彤儿于上巳当日被圣上临幸,因惧怕皇后责难,一直不敢声张,然而,很快她就发现自己已有身孕,无奈之下,她听从身边一位心存怜悯的内监建议,悄悄求到了东宫。
为了保护这个孩子,萧元琮先是对青澜的算计将计就计,又安排彤儿在宫中悄悄待产至七月。
这其中的数月时间里,她身边相熟的几位内监、宫女,出于同情与善念,一直偷偷照顾着她,没走漏半点风声,直到七月,萧元琮处理好一切,让彤儿假死出宫,在宫外待产。
“阿溶出生时,的确不足月,彤儿为保住他,拼尽全力,最后连命也搭了进去,临终前,方留下这一封血书,盼着有朝一日,她的孩子若能得见天日,定要将此公诸于世。”
紧接着,是另一名稳婆,当众讲述了在宫外照料彤儿,又亲手接生的情形。
“青澜于行宫中生产,孩子因窒息,不到半个时辰便咽了气,而在她生产之前的一日,彤儿也恰好生下了阿溶。余嬷嬷在儿臣的授意下,将阿溶抱回,换下了那个死婴,从此,阿溶方以儿臣长子之名,留在东宫。”
最后,是早先就写好的数份口供。
“这些,都是当初那几名暗中照料过彤儿的内监、宫女按过手印的口供,”萧元琮将卷起的纸交给身边的王保,让王保将其展开,让众人都能看见,“他们都能证明当初彤儿从被父皇临幸,到怀有身孕,又被儿臣送出宫去之事,全部属实。为保护他们,儿臣已将他们先后调至别处当差,父皇可随时派人传唤问话。”
“至于彤儿身后,儿臣已命人将其埋葬在东郊皇陵外,因恐为人察觉,未敢立碑,只设坟冢。”萧元琮说到此处,再度向萧崇寿拜了一拜,才继续沉声道,“既然如今父皇已经知晓真相,儿臣恳请父皇,为其追封位分,迁入皇陵,好生安葬。”
字字句句,沉重而有力,听得底下的百官震惊之余,渐有哀叹。
“圣上素来子息不丰,谁料,竟在年近半百时,能再得麟儿!”
“若非太子殿下竭力呵护,此子又如何能存活至今……”
“是啊,若没有太子,此子早就被、就被——皇后娘娘除去了!”
人群中,也不知哪一个,忽然提到了一直以来的宫中禁忌。
圣上膝下本就不多的子嗣,几有大半,都丧于皇后之手!此事,满朝文武人尽皆知,却因圣上的有心偏袒,无人敢当众提出。
如今,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已经无法收拾,朝臣们积压在心中的诸多怨言,似乎也要压不住了。
眼下,正缺一个愿意直接站出来,高声说出所有人心声的勇者。
可都是混迹官场多年之人,一时瞧百官之首的齐慎还未有动作,便犹豫着,不敢做那领头之人。
齐慎看着底下一张张看似愤怒,实则打算明哲保身的脸,不禁闭了闭眼,这时候,该是他这个三朝元老出来说话的时候了。
然而,就在他朝前跨出一步,预备拱手开口的时候,身后的群臣之中,一道深绿色的身影也大步站了出来。
只见傅彦泽肃着脸,行至高台正中,一双清冷的眼睛坚定地看向台上的天子,声音铿锵有力道:“皇后郑氏,善妒寡恩,恃宠溺爱,
多年来扰乱宫廷,残害圣上子息,携郑氏干涉朝政,妄动国本,有损我大周国祚,臣请陛下圣裁,捉拿郑氏,以慰百官!”
上方的天子被眼前发生的一切惊得久久说不出话来,正怔怔盯着还被自己抱在怀里的稚嫩孩儿。
这精神圆润、充满朝气的面庞,竟是他自己的孩子!
他忍不住腾出一只略带颤抖的手,轻轻抚摸孩儿柔软细腻的面庞。
阿溶明亮的眼里盛着懵懂和疑惑,小小的嘴巴张了张,唤出一声“祖父”。
那一声“祖父”,对孩子来说,与过去没什么不同,可对于萧崇寿来说,却像是压垮堤坝的最后一滴水。
“阿溶啊……”他忽而老泪纵横,一时哽咽一声,再抬眼对上直挺挺跪在下方的傅彦泽,还有一张张满含期盼和愤怒的脸庞,心中百感交集。
他自认爱重皇后多年,也自觉能承受这些年来纵容、袒护她的后果,可是真到了这一日,他又有些百感交集。
他已过天命之年,不复壮年时的踌躇满志,再加上本就体弱,私心里有比寻常健硕男子更深的对儿孙的期盼。
对幼子萧琰的那份拳拳爱意,除了因为他是与挚爱所生之子外,亦是因他眉目五官与自己相似,却生而康健有力,仿佛是另一个自己,另一个没有先天不足之症,可像大多数勇武男儿一般,顶天立地、大展拳脚地活着。
说到底,心中那股过去拼命压抑的惆怅和失落,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散,反而一点点累积,终于爆发了。
他苍老的眼睛顿了顿,慢慢转向一旁的郑皇后。
夫妻多年,不必多言,只对视一眼,便能感受到对方的心意。
郑皇后的眼眶倏然通红。
“你后悔了。”她冷笑着说,“你说不会有这么一天,但最后还是要食言。”
她过去这些年有多得意,现在便有多伤心多愤怒。
她是皇后,天下女子之最,独占天子这么多年,不论自己做了什么,都能得到原谅。
善妒如何,恶毒又如何?她从来不掩饰自己的性子,处处张扬,时时争风,也就是因为这些,才能将天子的心牢牢抓住,别人都不敢,只有她从不畏惧。
她一直引以为豪,而如今,这些让她骄傲的东西,都忽然化作利剑,调转锋芒,直指向她。
今日,本该是她将太子一举拿下的日子!
萧崇寿浑浊的双眼轻轻颤动,干涸的嘴唇张了张,仿佛想要解释什么,可也不知是不是受到的冲击太大的缘故,在他迟疑的那一瞬,一股无法控制的胀痛直冲颅顶,撞得他几近恍惚,最终只唤了一声“皇后”。
郑皇后感到自己心口一阵冰凉,好像骤然从高高的云端往下坠落,呼啸的冷风将自己包裹着,她这才发现,原来云端上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
“母后。”
身后传来儿子的一声呼唤,听起来似乎仍旧是平稳的,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那是在提醒她:不要轻举妄动,万事都会有转机。
她忍不住转过头,深深看了儿子一眼。
那是自己期盼多年,受尽十月怀胎的苦楚,才好不容易诞下的孩子,如今业已长大成人,是最受天子喜爱的皇子。
他曾屡次警告她,不要妄动,不要做使毫无意义的心机,可是她一次都没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