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延英殿顿时变得空空荡荡,没了郑皇后明亮得甚至有些聒噪的话音,一下变得冷清无比。
萧元琮起身,重新走回屏风之后,看着无力躺在榻上的父亲。
其实才天命之年而已,却似风烛残年,在太医们的诊治下,已从昏迷中醒来,只是头风之症大约并未缓解多少,那张苍老的面庞一片潮红,呼吸间,亦能听到嗡鸣之声,显然有些费劲。
他浑身使不上力气,只一双浑浊的眼睛尚能转动,此刻正看着站在榻边,居高临下俯视自己的长子。
那样的姿态,那样年轻的面庞与身躯,让他恐惧不已。
“诸位卿家方才的话,父皇应当都听到了吧?”萧元琮的唇边露出一丝微笑,“父皇不必再操心其他事,在此安心养病便好。”
年迈的皇帝瞪着双眼,干涸的嘴唇颤抖着张了张,想要发出声音,却只发出含糊的音节。
萧元琮看懂了,他还想问皇后母子的情况。
片刻沉默后,萧元琮淡淡道:“父皇放心,郑氏已去,儿臣不会再追究什么,她会好好地在皇陵等着父皇。”
说到这儿,他唇边的笑意逐渐变得意味深长。
“还有您最疼爱的儿子——到时,仍是一家三口,齐齐整整。”
“你!”老皇帝的身躯震了震,双腿在榻上蹬两下,竟是颤巍巍抬起一只手,似乎想要甩出一记耳光。
可是,他本就连动一动的力气都没有,那皮肤发皱的手才抬到一半,就再也举不起来了。
“父皇,这不该是您一直以来的心愿吗?”萧元琮握住他的那只手,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其重新塞回被褥底下,“儿臣只是遵照父皇的意愿行事罢了。”
初夏时节,殿中已有些许热意,榻上的锦被虽极薄,但萧崇寿浑身绷着,挣动时,额角已然有汗意,再被锦被盖着,定然十分难受。
可是他体衰无力,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儿子转身离开,听他吩咐身边服侍的内监——
“圣上御体贵重,万不能着凉。”
那些从前对他唯命是从的内监们,竟然什么也没说,只是低眉顺眼地答应下来。
萧崇寿用力地喘息,痛苦地闭上双眼。
延英殿外,王保才刚与外头来回传递消息的内监通过气,见萧元琮出来,便赶紧迎上去。
“找到了没有?”
王保知道他问的是谁,面色凝重地摇头:“高台附近寻遍,未见踪影。”
萧元琮的笑容陡然消失。
本以为很快就能找到的,毕竟,萧琰当时就在高台之上,从逃跑到派人去找,前后不过一刻工夫而已,若他骑马离开,那样张扬,应当早就被发现了才对,怎会豪无踪影?
“吴王府呢,派人过去没有?”
王保点头:“中郎将已命人将王府暗中包围起来,因殿下没有明令,暂时不能搜查,但若有人出入,定会有消息递来。”
萧元琮点头,想了想,又问:“他的府兵在哪,可曾见过?”
京都的吴王府亦有府兵,规制只比东宫的羽林卫略小两分,亦是圣上为其特别建立,方便他自小习武。
王保皱眉思索:“今日吴王出府,未带府兵,想来应当还在府中。”
说完这话,又觉不对,到底在不在府中,谁也没看见,发生了这么大的事,难道他们还没得到消息?
“奴婢这就让中郎将直接入王府查看!”
萧元琮没再说话,看着王保匆匆下去传话的身影,只觉心底涌起一股难以消解的烦躁。
这么好的机会,若还让他逃了,再要抓人,便会难上加难。
很快,王保回来,看一眼他快步前行的方向,问:“殿下可要回东宫?步撵已备好,殿下是否要用?”
萧元琮停下脚步,看着远处湛蓝的天空,没有回答,却问:“尚药局的人过去没有?”
王保一愣,没料他这时竟惦记着穆娘子的事,答道:“两刻前回报,已将穆娘子送回府中,尚药局那边派人知会过了,眼下应当正要出宫前往。”
“不回东宫,”萧元琮这才回答方才的话,“先去一趟城阳侯府。”
第113章 城门 将其拿下!
屋子里的两人已从门边挪到榻上。
衣裳一件件落下, 堆在榻边的空地上,宛如起伏的丘陵。
云英仰倒着,双手摊开, 没受伤的那一边被萧琰用力按着,另一边则只虚虚扣住手腕。
“今日绝不放过你, ”萧琰身子微微前倾,额头两侧早已布满汗珠, 牙关更是咬得颊边肌肉骨气,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被自己压住的女人, “你这白眼狼,我定教你下不来床!”
他放狠话的样子,好似要把今日遭逢变故带来的压抑情绪统统在榻上发泄出来似的。
只是, 这里是京都, 是城阳侯府, 绝不是最安全的地方。
两人对此都心知肚明, 却默契地谁都没提,只想在此时此刻尽兴而为。
云英抬眼,望着上方那一具宽厚有力、肌理分明的身躯, 忽而一阵目眩, 忍不住大口呼吸着。
一种久违的舒展和充实感迅速晕开,让她上指尖都蜷缩起来。
“别用力,”萧琰一手抚平她攥成拳的那只手,“别将伤口再扯开。”
紧缩的手指被抚开摊平, 恍惚间,云英觉得自己失了一处支撑,忍不住抬高脖颈,颤声说:“那你也别用力。”
萧琰泛红发狠的眼眶终于在这时露出一丝真实的笑意。
“不行, ”他凑近些,咬住她的唇瓣,“不用力哪里能让你满足?”
云英别开脸,感到脖颈间仍偶有温热的液体砸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靠在一起,谁也没说话。
萧琰闭了闭眼,伸手抹去眼角的水意,胳膊一撑,快速爬起来。
其实根本不够,于他而言,只算得上浅尝辄止。但他没时间了,能让他离开京都的机会,只有这一次。
“你要走了?离开京都?”
云英扯了薄被搭在身上,半侧过身,看着他仍旧光裸的背影,猜测他自有能离开京都的办法。
果然,他点点头,飞快地穿好衣裳,一面在屋里寻水,一面点头:“嗯,京都太危险,我得去封地。”
那才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寝屋里没水,”云英指了指隔壁,“浴房中才有。”
萧琰没说话,转身去了,片刻后,竟是捧着铜盆与巾帕进来,搁在案头,伸手就要替她擦洗。
“别!云英撑着酸软的身子起来,自己接过巾帕,不让他碰。
这感觉总有些怪异。同靳昭在一起的时候,情意缱绻,自然而然便会由着他仔细地呵护自己;同萧元琮在一起时,他始终是太子,带着一层主与仆的隔阂,有时替她擦拭,或是带着她一道沐浴,皆是来自上位者的“怜爱”。
这些,她都能自然地接受。
只有在萧琰处,忽而升起一种莫名的别扭。
她也说不清自己对这个金尊玉贵养大,乍看来,不过是个比武澍桉出身更高贵的纨绔子的吴王,到底是何何种看法。
应该是与面对太子时一样的谨慎小心才对,可有时候,她也不知怎么,轻易便会忘记二人之间的身份差距,上了脾气,连他的脸也打过。
如今日这般,甚至看他“可怜”,便由着他在榻上胡来。
她垂眼望见自己身上留下的点点痕迹,不禁有些不快。
他有什么值得同情的?不过是个在权位斗争中暂落败,似乎已走到穷途末
路的皇子,再痛苦再伤心,只要命没丢,没沦为阶下囚,都轮不到她一个出身下贱的小小妇人来管。
她抽走萧琰手里的巾帕,自理了理,披着衣裳起身,拉开屋门,探头唤厢房中的穗儿,命其准备热水供她沐浴。
转头对上萧琰,轻声道:“殿下该走了。”
萧琰已在这片刻的工夫里收拾好自己,全然不见方才在榻上一面发狠,一面又掩不住脆弱的样子。
此刻,他眼神清明,也没有半点平日的不正经,仿佛已经完全从母亲突然身故的悲痛中走了出来。
感受到云英的防备,他目光黯了黯,立刻知晓她心中责怪他,不知轻重,留下了痕迹。
“他不会来的,”他轻声开口,嗓音沙哑无比,仿佛体内的水分都已蒸干了,被粗糙的砂砾磨过,划开道道血痕的可怖感,“即便来了,也不会久留。”
云英愣了愣,正想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便突然明白过来。
“那你还不快些?”
萧琰没说话,转头看向屋里的漏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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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元琮出宫之前,先回东宫换了身衣裳。
棕色的圆领袍,带点胡服式样,从花纹到颜色,都没有东宫储位的象征。
马车、侍从,亦不张扬,乍看起来,只是京都常见的高门富户出行。
王保骑马跟在两侧,随时接到羽林卫送来的消息。
“殿下,王府那儿有消息了,管事的不让进去,中郎将不能硬闯,但就此情形看,府兵应当不在府中。”
没有府兵,那就是早有布置。
萧元琮到这时,陡然感觉事情不对,看来,这个弟弟也比他曾经料想的要更难对付一些。
府兵会派去哪儿才能护住他呢?
自不可能提前派出城外,否则,谁能护送他出城?
“让刘述把人手分派到各处城门守着,”他再不犹豫,立刻下令,“不必再有顾忌,让京都守备一道配合!”
原本想要让刘述私下解决了这个祸患,如今看来,光靠羽林卫,是断然做不到的,只有让京都守备军配合,才能把人拿下。
只是这样一来,便没法一举杀之,而要留下活口了。
很快,马车进入延阳坊,在侯府西南侧门外停了停,片刻后,便由管事的引着,驶入府中。
这是一座有许多年头的宅邸,数十年来,在武家手里几经修缮扩建,才有了如今的样子。
萧元琮上一次来,还是一年前,就是在这里,找到了能将这个即将倒向郑家的京城守备大将军慢慢拔除的漏洞——正是云英。
“贵人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