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有战战兢兢的侍从小跑着过来服侍,因方才王保早有知会,微服在外,不必兴师动众,他们也不敢唤“殿下”,只能亦步亦趋跟在左右。
“贵人恕罪,娘子正在更衣,稍后便来,请贵人先到堂上饮茶。”
萧元琮跟着侍从们一路行来,看着四下有些熟悉的陈设景致,心下忽然有一分感叹。
如今的城阳侯府,似乎已更换主人,又好像没换。
主人不再是手握京都兵权的那个武家,却仍旧姓武,仍旧要领城阳侯的爵位与俸禄。
“都下去吧,”他冲两边的侍从挥手,连从东宫跟来的内侍一道,“孤自己走走。”
杜夫人与他的生母秦皇后是表姊妹,年幼时,他来过这儿数次,还算熟悉,不必人引,也大致知晓路线。
侍从们各自对视一眼,只好纷纷退开,不再跟随,由内监们远远在后面看着。
一道道雕饰精美,带着南方园林样式的拱门、一条条蜿蜒幽静的长廊,带着别样的意趣呈现在眼前,萧元琮走得不紧不慢,方才在路上因听说吴王府的情况而变得有些烦躁的内心也逐渐平静下来。
不过,他看似闲散的步伐并未刻意绕路,不一会儿,便到了云英所在的院落。
同样是武家人住过的院子,不知是不是因为换了人,那股曾经由里及表的“贵”气已去了大半,余下的是种淡淡的典雅、清幽之气。
便是在这样的氛围下,反而丽质难掩,正如云英,恰好是他心头最喜欢的样子。
两名面生的婢女带着孩子迎上来,萧元琮只略停了步子,看一眼懵懂稚童,便让他们下去了,自己则推开不甚严实的屋门,提步走了进去。
偌大的寝居静悄悄的,不似有人在的样子,偏空气里弥漫着一缕淡淡的水汽,细微的湿润夹杂清香,让人不禁心神舒展。
浴房之中,屏风之后,美丽的女人光裸着身子,一手拿着巾帕,一手搭在屏风的边缘,正轻轻擦拭着身躯。
日光自槛窗外的泄进来,如白练一般,将她婀娜纤美的身形映在屏间。
浓密乌黑的长发高高挽起,堆成如云的高髻,修长的脖颈微微仰起,晶亮的水珠便沿着那道曲线飞快地滚落下去。
大约是听见了门边的动静,脸庞一转,白皙泛粉的脸颊掩在蒸腾的水汽之后,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映出明亮的日光。
“殿下?”她轻轻一声唤。
萧元琮走近一步,正停在屏风边上,轻轻握住那条搭在屏风木缘上的胳膊,微一翻转,便看到上头三道触目的血痕。
“怎么这时候沐浴?”他另一手已按上她圆润光滑的肩头,“伤处不能沾水。”
许久不曾发泄过的欲望已隐隐有抬头之势。
云英背对着他,轻轻侧过脸,也不看他,视线跟着他一道,落在自己的胳膊上。
“奴婢明白,不曾沾到水,殿下瞧,伤口好好的。”
她说话的时候,语气平稳,另一只手却悄悄将那块用来擦身的浴巾笼在身前,只恐他再凑近些,就能发现她胸前的痕迹。
萧元琮没再说话,以指腹在她皓白的细腕上摩挲着,身子前行一步,低头在她后颈侧边的发际线边缘落下亲吻。
云英捏着浴巾的手悄然攥紧,后背禁不住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
她很紧张,同时又有些矛盾的渴望,方才与萧琰的短暂相处,哪里能填满心中的空虚?
只是理智始终占据上风。
“殿下,”她深吸一口气,脑袋稍一偏,错开他逐渐密集的亲吻,“皇孙——阿溶小皇子一切可好?宫中呢,可还安稳?”
萧元琮捧过她受伤的胳膊,凑到唇边吻了吻,点头说:“阿溶尚好,他胆子倒是很大,除了刚醒来时又哭了两声,便再没什么了。”
云英听得多少有些别扭。
这二人,原一直以父子之名相处,虽她偶尔也觉太子对阿溶的关心,不全然像父亲的样子,但那是她刚到东宫的时候,随着时间流逝,两人之间已相处得越来越自然。
而如今,就在她已完全认同这对“父子”时,两人之间的关系已转变成了兄弟。
不是他的孩子,他还会像从前那样关心、爱护吗?
云英的心中陡然升起一层怀疑。
“宫中……”萧元琮的语气顿了顿,另一只手抬起,扶在她纤细的腰肢间,“暂时无虞。”
云英颤了颤,心里知晓那一瞬间的停顿是为了什么。
萧琰还没有捉到,他自然无法安然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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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阳侯府的后巷里,一辆不太起眼的马车缓缓驶出。
加厚的竹编顶棚,四下围起来的油布,在初夏时节看来,应当有几分闷热。但那油布两侧也各开了“窗”,容风穿过,再加上前面赶车的,是个样貌平平,肤色黝黑,一看便终日风吹日晒的寻常人,看来倒不算惹眼。
“郎君,要朝哪个门去?”马车驶入大道,即将到坊外的分岔口,车夫一时不知一会儿该往哪个门去。
马车中的萧琰没有一丝犹豫,沉声回答:“南门,正南朱雀门。”
京都十几个城门,正南面的朱雀门便是正门,往来人流最多,守卫也最森严。
“嗳!”车夫应了一声,没有多问,便调动缰绳,驱马拐入宫城出来的笔直长街后,便朝着正南向行去。
与此同时,宫城外围的衙署门前,傅彦泽牵着自己的马儿出来,翻身而上,朝着南面行去。
他素来文采敏捷,方才在衙署中,事情层层派下来,不过两刻工夫,他已打好腹稿,提笔便行云流水般写好几道
政令,交给同僚们层层校阅。
上峰见他这么快便已做完他们大半公务,乐得坐享其成,也不强留,立即让他不必再守在衙署中,可早些回去。
临去前,还不忘吩咐他捎上两封要交给齐公的文书。
论年纪,齐公比圣上更长上不少,早已过了终日留在衙署,事事操心的时候,平日只要朝中事了,不到晌午,便已回府,今日在宫中留到午后,已十分难得。
傅彦泽为此,先去了一趟中枢,见人已走了,便赶紧牵马出来,要往齐慎府上赶去。
不过,才出来,就看到这样一辆马车从眼前驶过。
他记性极好,几乎过目不忘,这些年来读书作文,靠得便是这个本事。只这么一眼,他就认出来了。
第一次见到这辆马车,是在坊外临近西市的街上,紧接着,在怀远放又见过一次。
是靳小将军用过的马车,当时,车里还有那个女人在。
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后来经过宫城外那一条长街的时候,还特意留心过,车夫偶尔在那一带拉客,却用的不是这辆车,而是另一辆更加简陋,一看便是日常在城中拉人的马车。
似乎眼前这辆特意改造过的马车,就是专用来接特殊生意的。
他忍不住朝马车来的方向看了眼,那里,的确就是延阳坊的坊墙,城阳侯府就在延阳坊。
可是,如今那女人是城阳侯府的主人,府中自有马车,照理不该再要用外头的车才对,再说,这种时候,京中还有许多或着官服,或着便服的差役,侍卫,该闭门不出才最稳妥。
她甚至还受了伤……
高台上,她毫不犹豫冲出来的样子仿佛还在眼前,傅彦泽皱了皱眉,握着缰绳的手微用力,趁前行的方向暂时与那辆马车一致,便刻意放慢了速度,犹豫着要不要上前问候一句。
就在这时,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傅大人”,是羽林卫的一名侍卫,身上还穿着深色的圆领胡服,正骑在马上,带着一分笑意看过来。
傅彦泽望着这个只见过一面,却不曾说过话的侍卫,明白对方应当是恰好经过,才停下打个招呼。
他笑了笑,正要冲其拱手问候,余光忽然瞥见一个穿着便服的年轻郎君从道边的角落走出来,跳上那辆马车。
那人动作极快,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便隐入车中,可傅彦泽却一下认了出来。
是在许州时见过的跟在吴王身边的府兵,不是最得信赖的那几个,却的的确确是吴王的人。
“大人?”旁边的侍卫见他神情有异,不禁愣了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只有往来的百姓与车马。
“没什么,”傅彦泽摆了摆手,重新露出笑意,“大约是方才在衙署中写了太多公文,方才有些头昏。”
“能者多劳,大人还是尽快回去歇息吧,我等还有要务在身,不便多扰,告辞。”那侍卫说完,显然已看到其他同僚,赶紧又驱马往旁边的道上去了。
傅彦泽踟蹰一瞬,那马车便已不见了踪影。
不过,没猜错的话,他们定是要往城门去的。
他捏着缰绳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最后,还是朝着城门的方向先去了。
还没等靠近,原本人流如织、车马不断的高大城门处,刘述带着一队近三十人的羽林卫侍卫策马快速驰来。
只听其中一人冲城门守备军高喊:“那是吴王!吴王萧琰!太子殿下有令,京都守备军须配合羽林卫,将其拿下!”
第114章 圣旨 藏下的最后一手。
高大巍峨的朱雀门城楼内, 无数双眼睛随着这一声高喝,朝着那群羽林卫奔驰的方向看去。
人群中,年轻高大、健硕敏捷的郎君迅速跳上身侧的一匹骏马, 朝着城门奔去。
他本也没斗笠、帷帽遮面,只是微低着头, 肃然而行,此刻被发现了身份, 一时也不遮掩,干脆昂首挺胸, 自人群中快速穿行。
周遭还有许多往来的百姓,有老弱妇孺被那威武的骏马惊到,来不及躲闪, 他也不慌不忙, 凭着高超的骑术, 险险越过他们, 以惊人的速度不断前行。
正是侍卫们口中的吴王萧琰。
刘述方才远远瞥过来,就见到藏在人群中,正不紧不慢朝城门行去的萧琰, 当即什么也顾不上, 带着手下们便冲过去,想要将人拦住。
反正原本也是要来通知京都守备军,配合羽林卫一道拿下吴王的,如今恰好找到人。
随着萧琰的翻身上马, 人群中各个角落里,也有数名便服郎君跳上马,从四面八方奔来。
观那些人俨然军中汉子的身手,定是先前遍寻不到的吴王府兵!
刘述心下一凛, 目光四下一扫,迅速估算这些人的数量,出乎他的意料,不过十几人!
他带来的羽林卫有二十八人,再加上京都守备军的人,要拿下区区十几人,应当不在话下。
想到这儿,他心神定了定,暂压下心中的那点不对劲,继续朝不远处的萧琰驰去。
奔驰追逐间,暂领先一步,跑在前面的萧琰忽然回过头来,冲紧跟在不远处的刘述看来一眼。
那一眼冰冷中带着锐利的锋芒,似野兽一般,仿佛被追逐的根本不是他,甚至嘴角还浮现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容。
他并不紧张,好像只是在猎场上玩闹一般,甚至还流露出一种胸有成竹的气势。
为什么?
刘述方才被强压下的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再次升起,他明明已走到末路,为何不害怕?
城楼之上,新任的京都守备大将军从宏带着一队手下快步下来,查看情况。
刘述赶紧从腰间解下自己的令牌,高高举起,再次对从宏道:“太子殿下有令,京都守备军当配合羽林卫,捉拿吴王萧琰!从大将军,请速速拦住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