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们已将放着衣物的托盘一一排在两侧,云英扫过一眼,见萧元琮已穿好鞋袜,便直接抬手,将他身上罩的那件大袖袍脱下,拿起平整精致的常服替他穿上,接着,再是衣扣、腰带、玉佩等,一一理好。
“今日刑部的人唤你过去问话,你可想好要如何应对?”抚平、整理前襟的时候,萧元琮才说出一早召她来的目的。
云英点头:“奴婢当日从鳞德殿离开后,便独自在宫中走了走,因带皇孙有些累,便在齐香斋中歇了小半个时辰,到亥时三刻前回了东宫。”
这也是她对丹佩和绿菱的说辞,那两个小丫头还惋惜她没瞧见蓬莱池边的热闹景象。至于齐香斋,则是她在跟踪武澍桉的时候经过的一处,当时便特意留了心眼,知晓那儿黑着灯火,门却未上锁,显然并非
禁地,只是无人过去而已。
“嗯。”萧元琮点头,不置可否,也不知怎的,忽然问,“这两日可曾与靳昭商量过?”
云英愣了下,赶紧摇头:“奴婢每日留在宜阳殿中,哪里会见得到中郎将?”
论理,此事与靳昭也有关,她应当与他事先商量好,可是不知为何,她觉得太子并不是这个意思,相反,他好像并不想听到他们事先商量的消息。
想来,他身为东宫之主,应当不喜手下之人瞒着他私相授受。
萧元琮沉默,目光垂下,凝视着缓缓跪下的她。
衣襟已经抚平,腰带也已松松系上,此刻,她跪在地上,手执玉佩,小心地挂到他的腰间,用玉的重量压住他的衣摆。
双手在他的腰间与腿边动作,粉白漂亮的脸蛋则恰好悬在他的腰间。
距离有些近,他不由伸出一只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
拇指从她衣领的边缘轻轻摩挲过,若有似无地蹭过一寸肌肤,惹得她抬头看他:“殿下?”
“专心些。”落在肩上的手压得重了一分,另一只手亦托到她的脑后,将她仰起的脑袋朝里压了压。
明明是让她脑袋回正,莫要仰起的动作,却同时将她推得离他的腰胯更近了。
这样的姿势让云英一阵脸红,再不敢抬头多看一眼,只轻轻咬着下唇,将松垮的腰带系紧,却没留意萧元琮逐渐变深的眼神。
他垂眼看着她与自己之间那不到两寸的空隙,和空隙间灵巧动作的素手,喉结无声地滚动。
衣领的边缘,那块不比指甲盖大多少的红痕在她双臂动作之时再度露出来。痕迹仍在,颜色却淡了许多,由那日见到的鲜艳的红变成淡淡的青,周遭那几点牙印更是完全消失不见了。
萧元琮的目光在那痕迹处停留片刻,才移开扶在她肩上与脑后的手。
“如你方才那样说便好。”萧元琮淡声道,“刑部要查的始终是药从何处来,由谁带入宫中,这些都与你无关,至于别的,武澍桉已死,彩凤本就不知你的存在,加之她身后牵着皇后,决计不敢透露一个字,所以你不必担心。”
他是太子,应当避嫌,所以这两日调查的进展,他都没有主动过问,不过大致进展不会有误。
云英听了他的话,心中稍定,将他的袖口翻好后,便起身退到一旁。
外间的内侍已在提醒时辰,萧元琮不再多言,出了屋登上步撵,离开东宫。
第35章 问话 不许喊!
问询的地方设在宫中的内侍省内, 平日是内官们处理各种事务的地方,这几日腾出若干间空屋来,供刑部官员们理事。
一来此处内侍众多, 随时可帮上一手,二来此处离宫中女眷们所住的殿阁都远一些, 互不干扰,不易生出别的事端。
云英是由一位宫中内侍引路过去的, 临近内侍省时,恰见到才从里头出来的靳昭。
两人远远见着, 都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
靳昭面无表情,光这么瞧着,完全瞧不出有什么异样, 只是转了方向, 径直朝云英的方向行来。
他先冲旁边那名内侍拱手致意, 见其识趣地稍往后退了些, 方转向云英:“穆娘子,可也是来听问话的?”
一个“也”字,表明他刚才也被问过话。
云英对上他带着隐忍的关切与担忧的目光, 轻轻点头:“奴婢昨晚接了消息, 今日过来听问话,不想在这儿遇见中郎将。”
两人之间隔了一两步的距离,恰是不近不疏的样子,因身后还站着宫中的内监, 哪怕知晓他站的位置应当不大听得见,他们说话也是规规矩矩,谨守日常客套的分寸,不教人瞧出半点异样。
只有在告辞之际, 靳昭用极低的声音对她说了两个字:“放心。”
云英转身的脚步一顿,抬头对上他笃定的目光,忽然有些明白,他不是碰巧出现在这里,而是知晓她会在这时候到内侍省来。
他是中郎将,虽只管东宫宿卫,但北衙军之所以称北衙,乃因其营地大多设在宫城之北,平日除了在东宫南面换防、出宫休沐外,也常要穿过宫城往北去。
她得了太子的提示,又在这儿见到他,一颗心已彻底落下,再没有一点忐忑。
“好。”她轻声应了,对他露出一丝笑容,随后转身,朝着内侍省去。
里头自有内侍请她进去,在一间平日用来奉茶水,如今临时摆了笔墨与坐榻的小屋子里坐了三人,一名刑部来的评事,一名内侍省宦官,还有一位提笔记录的书吏。
如太子所说,三人大约看在东宫的面子上,态度还算和蔼,袒明身份后,问了两句同武澍桉的过往,和事发那日她的行踪,以及是否发现武澍桉有异常。
她照着同萧元琮说过的话一一答了,至于同武澍桉相关的事则一概答不知,他们问了近三刻的时辰,果然不曾为难。
临走的时候,引她来的那名内侍客气地送她到门外,又问要不要再给她带路回东宫。
既这样问,便是不想再走一趟。
云英有眼色,来时特意记了路,连忙摆手:“不敢再劳烦,我认得路,自己回去便好。”
“也好,也好,”那小内侍冲她笑笑,目光朝南面敬胜斋的方向瞧一眼,“午后要请吴王殿下来,大会儿都忙着准备,我也该去同他们一道收拾,免得怠慢了这位祖宗。”
说完,冲云英行了个礼,自己匆匆回去了。
听到“吴王”二字,云英的后背又生了层凉意,那个敢当堂杀人的混世魔王,她一点也不想遇见。
眼看着临近午时,她赶紧加快脚步离开。
只是,才走出去不远,刚到教坊司附近的一条石子路上,就迎面遇上萧珠儿与她身边的一名宫女。
云英眼皮跳了跳,赶紧退到石子路的一侧,冲公主行礼。
“穆娘子,”萧珠儿停下脚步,抬手示意她起来,“太子哥哥和小侄儿这两日可好?”
此处临近歌舞乐伎们出入宫廷的那道门,是以不时有人经过,她们无法放心地交谈,但这也是近来唯一能见到的机会,自事发后,她们一个在宫中,一个在东宫,虽只隔了几道宫墙,却始终不知对方情况。
云英笑着点头:“多谢公主殿下关心,太子殿下与小皇孙一切安好。奴婢今日恰好到内侍省被问询,眼下正要回去照看小皇孙呢。”
她用这样的话来暗示萧珠儿,自己一切安好,不必担心。
萧珠儿显然听懂了,方才看来还有些细微紧张的面色缓和下来,露出一丝笑容:“那便好。”
紧接着,她走近一步,压低声音快速说:“那日留下的那件衣裳不见了。”
云英眼皮又是一跳:“何时的事?”
“就在那日,我亲手藏在宁华殿,那夜有太医来给母亲诊脉开药,待我伺候母亲入睡,再去寻那件衣裳想要烧去时,却找不到了。我担心有人借此生事,听说今日提来询问的都是东宫的人,这才过来瞧瞧,你没事就好。”萧珠儿飞快地说完,一双眼睛又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一遍,仿佛要再次确认她的情况才敢放心。
“嗯,奴婢一切都好,殿下不用太过忧心,一件宫女的衣裳而已,宫中随处可见,并不稀奇,应当不会让人起疑。”云英小声地安抚她,自己心里却打了个突。
她的衣裳都是自己改过的,的确与别的宫女不大一样。不过,这样的小事只有丹佩和绿菱两个知晓,旁人应当不会留意……
-
敬胜斋外,内监总管亲自带着十余名仆从,恭恭敬敬站在阶下,望着高处的萧琰,好声好气地商量着。
“殿下,午膳已备好了,都是您一向爱吃的菜色,和不等用过膳,去过内侍省回来,再出去走走呢?”
这位祖宗从前就颇有些喜怒不定的气性在,如今越发成了宫中所有宫女、内监们的梦魇。听闻被留宫中的这两日,萧琰除了早晚到延英殿、珠镜殿请安外,白日并不大留在敬胜斋,身后也不让人跟着,谁也不知他都去了哪儿。
为防到午后又招不
到人,误了时辰,内监们才提前过来请。
这样得罪人的差事没人敢接,只有交给总管亲自带人前来。
萧琰站在高高的台阶上,俯视着底下弯腰躬身的内侍们,沉声道:“本王今日早膳用得晚,午膳便不用了,你们不必再次伺候。”
总管哪里肯走,满脸堆笑道:“膳房还备了些酸甜解腻的果子,殿下既不用午膳,用些果子也好,奴婢们就在此候着,随时听殿下召唤。”
萧琰半点不领情,锐利的目光从他们身上一一略过,冷笑道:“怎么,怕我跑了?唤这样多人来看着。也不瞧瞧这么高的宫墙,我能跑哪儿去?”
总管被瞧得后背直冒冷汗,连连否认:“奴婢不敢!殿下身份何等尊贵,怎可能如此行事?奴婢只是担心殿下不识往内侍省的路,特意早些过来……”
话还没说完,高处的萧琰已经一步步走下来,在他面前站定。
“我自出生起,便住在宫城之中,这里没有哪一条路、哪一堵墙是我没走过、摸过的。”他的眼神带着无形的压迫感,扫过之时,众人纷纷底下脑袋不敢动,“路我认得,自会准时过去,别的就不劳你们操心了。”
说完,他独自一人要离开。
总管愣了下,上前两步要追,还没等他开口,萧琰又忽然回头,那双漆黑的眼睛已染上中秋那夜拔刀时的冷硬煞气。
“谁也不许跟着我,否则——”
后面的话没有说完,众人脑中都不约而同闪过当夜那把滴着血的银色长刀。
总管停住脚步,像被钉在原地似的,再不敢上前,只能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
“总管,这该如何是好?”后头的小内侍们面面相觑。
这位祖宗有圣上在背后撑着,谁敢管他?
总管扶着脑袋苦思冥想,片刻后,一咬牙。道:“已到午膳时分,想必太子殿下该暂时空闲下来了,快派人去请!”
此案由太子一手安排,请他亲自过来坐镇,到时若真出了什么事,他们也好交代。
-
自萧珠儿离开后,云英的心中便有些七上八下。
这件事背后牵扯总共三方,皇后、东宫和武家,武家的手自不可能伸到宫中,剩下皇后与东宫。武澍桉已死,皇后此刻应当想尽办法将一切都推到他的身上,以掩盖自己利用公主的事实,不该再在公主那儿浪费心神,须知做得越多,越容易露出马脚。
难道是太子听她和靳昭交代过当日的事后,特意命人悄悄处理了?
可是,她总觉得以太子的为人,应当不会这样做……
就在她心神不宁地走过一处低矮的宫舍时,窄小的夹道中忽然伸出一只手,迅速拽住她右侧的胳膊,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将她拽了进去,整个人被压到墙上。
“什么人——”她开口便是抬高嗓音质问。
只是才两三个字,口鼻便被另一只手紧紧捂住,紧接着,就对上一双熟悉的漆黑的眼眸。
是萧琰!
她惊恐地瞪大眼睛,整个人紧绷起来,颈后迅速起了一片细细的疙瘩,脑袋里更是立刻回想起上一次被他堵在珠镜殿的软榻上时的情景。
“不许喊!”
萧琰凑近了,隔着手掌,额头几乎与她相抵,中间只隔了一层纸的距离,云英几乎能感受到他额头滚烫的热度,被捂住的口鼻,更是一阵闷,也不知是因为他的手下太燥热,还是因为呼吸之间的湿润气息无处安放。
这可是当堂杀人的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