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援兵追至近前,一番快速出击,便将那几十人拿下。
留了一个最狡猾的,寻着空子策马奔逃。
手下有人要追,萧琰却抬手止住,嘴角扯出一抹势在必得的笑容,低声说:“先等一等,一会儿假装追不上,让他跑回去报信。”
他的目光落在那人狼狈的背影上,大约在算距离,眼看差不多,才故意扬声怒喝:“给我追!绝不准让他将运军饷的消息带回去!”
三名骑兵这才应声追出。
第41章 回程 他不知道靳昭的身边有没有什么女……
队伍没有在原地停留, 而是又往叶县的方向撤去十余里,才敢在驿馆附近安营扎寨。
照正常行军速度,这十几里路应当半个时辰便能走完, 可因着拉着书生们的那几匹老马
实在累极了,他们只能下来几个人跟着走, 好减轻马儿的负担,让它们随着队伍慢些前行。
其中就有方才那个站出来与怒骂盗匪的书生。
他是第一个跳下马车的, 半句话也没有,背上自己的书筐就跟在旁边走。他看起来在这些年纪不一的试子中地位极高, 好几人见他下来,赶紧也跟着下来,请他坐回车上。
他只是摆手:“我年轻力壮, 手脚齐全, 理应先让出来, 诸位兄台不必客气, 行走在外,互相照应便是,没有那么多顾忌。”
旁人这才敢按着年纪大小, 定好坐与走的分别。
前头是萧琰那数百人的队伍开道, 后头靳昭带人收尾。他看着那些颇有些畏手畏脚的书生们,示意羽林卫的侍卫们上前,帮书生们将他们背的行囊、书筐拿到马上,减轻他们的负担。
其中有两个三十来岁的, 羞于同车上年逾半百的老者同坐,看向侍卫们□□健壮的西域骏马,却露出了羡慕渴望的眼神。
然而侍卫们对此视若无睹,靳昭看着那两人失望中带着不平的脸色, 也没有作声。
并非他们心肠冷硬,不愿下地去走,只是不能坏了军中的规矩。
这次他带来的人乃是羽林卫中的精锐,放在整个京都的南北衙军中,都是拔尖的。因知此地凶险,连马儿都是用的上好的西域宝马,每一匹都在军中有记档,照规矩,谁牵走的马,便只能他一人使用,除非到战场上万不得已,或是护主,或是负伤,乃至牺牲,否则不能随意由他们使用。
况且他们这趟差事是太子私下派的,走的便是太子的私账,更不可能随意行事。
都是手脚齐全的年轻人,既非老弱妇孺,一起逃命的时刻,何至于要计较这半个多时辰的路?
有侍卫心中不快,在靳昭的身旁小声嘀咕。
“还没考上进士呢,就要端一副官爷的架势,今年大周入京的考生有六千多人,他们这群人里,能考中的不知有没有三个,到时候还不是要回乡来,能做个小小县丞就已顶天了,何至于一双眼睛要长在头顶!”
靳昭知他受见自己日夜奔波赶来救下的,却是这样爱占便宜的年轻人,心中气不过才嘀咕两声,倒也没似平日在京都时那样严苛地斥责,只是在他肩上拍了两下。
“咱们只管完成殿下交代过来的差事就好,别的不必理会。”
话是这样说,他一策马,小跑两步,来到前面那名年轻书生的身边,翻身下来,牵着马与其并排走。
“敢问阁下是否就是许州今年的乡试的头名,傅解元?”
方才他听得分明,此人自称“傅某”,瞧年岁和气势都能对得上号,想来就是太子格外留心的那个傅彦泽了。
那年轻人转过来,冲他连连拱手:“在下不才,正是许州解元傅彦泽,方才蒙将军搭救,本想等安营后,再郑重道谢,却不料劳将军亲自来问,实在惭愧。”
靳昭直到这时候,才发现这年轻人生得相貌不凡,除了读书人的气派,还有一些说不出来的炯炯有神。只是面色苍白发黄,两颊还有几分凹陷,显是饿久了,都瘦脱像了,想必此刻步履也该是虚浮的,却还能背着书筐走,可见毅力惊人。
靳昭伸手扶了把,简短亮明东宫羽林卫的身份,和方才来救的萧琰的身份,又听对方再次道谢,遥表对太子殿下和吴王殿下的感激。
在来之前,靳昭曾读过这位解元扬名天下的那篇《时政论》,知晓他是个不折不扣的“东宫党”——虽还没入仕,但已敢在文章中大书今上于储君一事上的摇摆不定,岂非是一心支持东宫正统的?
然而他言语间,却并未有格外的偏向,对于太子和吴王的感激之心,皆出肺腑,倒不像是那等过分阿谀攀附之人的样子。
靳昭遂方将方才那两个书生与侍卫间的不快说了出来。
“倒不是我们吝啬,实在是军中有规矩,不到万不得已,这上好的战马绝不能随意借出。我方才本想与他们解释一番,可若当场说了,反倒令大家面上无光。咱们一路回京,还要互相照应,需顾全双方颜面,这才过来同傅解元说一说,盼傅解元晚些时候能与诸位考生们私下说一说。”
傅彦泽想是还在一身正气的年纪,听到那两名同窗如此行事,一时没掩住面上的不忿,显然对他们的行径十分不齿。
但他听懂了靳昭的意思,知晓顾全大局,很快调整表情,郑重点头,道:“劳烦中郎将带人来解救,已令我等惭愧难当。既都是已有功名在身之人,他日必是要效忠朝廷的,绝不能再将自己当作需被官兵保护的无辜百姓。中郎将放心,在下一定会同诸位同窗说清此事,绝不给将士们添麻烦!”
半个多时辰后,队伍终于抵达叶县的一处驿馆。
那二十多名试子自被安排住在驿馆中,临入内时,傅彦泽带着众人朝众多将士们行礼致谢,又连连托其尽快解救城中受困缺粮的百姓,得了萧琰的应允,才肯进去歇息。
其他将士,连同靳昭等人则在驿馆附近扎营暂歇,就连萧琰也不例外。
这位在京都养尊处优的吴王殿下不但没有喊过一声累,甚至有一种游刃有余、来去自如的气势在,原本跟来的那些人马还有些担心他只会纸上谈兵,可也不知为何,一两日下来,竟就全然服气了。
饶是靳昭等人一直身在京都,多少知晓萧琰的品性,此刻也有些刮目相看。
其实太子与吴王二人各有所长,若是生在开山辟地、共拓山河的年代,二人一个主内朝,一主疆场,一个做君,一个为臣,恐怕会是另一番流传千古的景象。
只可惜,这二人生在大周国祚已逾一甲子的时候,又从出生起便注定是冤家对头,没有回旋的余地。
夜晚,天色渐凉,主帅营帐外生起了篝火。
靳昭带着傅彦泽来到萧琰的营帐中,三人围坐一处,再加上一个折冲都尉,一同交代许州一带的情形。
萧琰手中有三年前由许州随方志一同上交到朝廷的地形图,折冲都尉熟悉各折冲府的情况,傅彦泽身为土生土长的许州人,出来前,因辗转过几个县找出路,多少知道各县被围困的百姓的情况,至于靳昭,则已沿着叛军外围摸了一遍。
三人前后一阵交代,慢慢将那几张本不算太细致的地图填得满满当当。
很快,那三名前去追击逃走的那名贼寇的骑兵也回来了,果然如萧琰吩咐的,紧追出二十多里路,再佯装马匹筋疲力尽,再难奔波,将那人放回山里去了。
待那三人下去歇息,折冲都尉才问:“殿下特意说了‘运军饷’,又让那名逆贼回去,可是已有了计策?”
“原本只是随手埋了一笔,还未想好到底如何做,”萧琰的目光在地图上一扫而过,对行军路线已心中有数,嘴角扯出个随性中带点志在必得的狂妄,“如今倒是完全想好了,只管引蛇出洞,便能一举歼灭。”
折冲都尉一时惊讶这位年轻的皇子,在那种时刻,还没想好就敢先让人去做。若是换作旁人,多少要教人觉得太过轻狂儿戏,可不知怎的,想起方才对着地形图分析周遭形势时,他竟觉此计兴许真的能成。
“那我等便严阵以待,只等殿下下令了。”都尉也不多问,便要回去检查底下将士们的情况。
行军打仗,最忌泄露军机,既然主帅心中有数,他便安心了,别的不必知晓。
靳昭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更何况,他本也不是萧琰军中一员,更与其立场不同,自不能稍有逾矩,待折冲都尉一走,便也对傅彦泽示意,起身要告辞。
就在他从临时充当案几的矮
小土堆边站直身时,他那件稍有些沉的军甲侧边,竟掉出个洁白的物什。
那物什轻飘飘的,在柔和的火光下闪着一点独属于丝锦的光泽,掉出来时,帐外恰有一阵秋风吹来,沿着才被折冲都尉掀开,还未完全合拢的帐帘缝隙卷进来,卷得那物什在半空中转了个圈,最终落到中间那盖了油布的小土堆上。
竟是一块四四方方的锦帕,帕子一角绣了朵铜钱大小的流云,正朝着上面,细腻的针脚与这个布置得粗糙简陋的帐子格格不入。
靳昭没想到此物竟会在起身时掉落出来,不由皱眉,赶紧弯腰捡起。
身上分量不轻的制式军甲随着动作漏出底下穿的胡服的边角,胳膊之下,侧身之处,已破了一道口子,想来是先前同那群盗匪撕打时不小心扯破的,难怪这帕子会掉出来。
只是,还没等他的指尖触碰到那柔软的锦缎,对面的萧琰已先他一步,拾起那块帕子。
只见他低眉端详一眼,有些意味深长的挑眉:“想不到中郎将在外行军,竟会随身携带这样的东西——瞧着不像男子会用的,倒像是女子之物。”
靳昭没有立刻说话,从他手中接过帕子,重新放回怀中,方道:“让殿下见笑了。”
萧琰觉得他在萧元琮身边待久了,也学了那一套语焉不详,好让人猜不透的架势。
“中郎将一直跟在大哥身边,想来性子也学了九成。我没记错的话,中郎将当和大哥一样,平日不近女色,难道是我记错了?”
如此,靳昭没法再避而不答。
“没想到殿下竟这样关心臣的私事,”他顿了顿,心中有一闪而过的犹豫,“所谓不近女色,大约说的是臣平日不大光顾平康坊的秦楼楚馆,偶尔去一回,也只是与营中的兄弟们饮酒罢了,倒令臣有些羞愧,到底是七尺男儿,若当真半点不近女色,恐怕要惹人笑话了。”
说完,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拱手行礼:“臣有差事在身,不敢久留,殿下在军中,更是半点耽误不得,明日就要分道扬镳,臣在此谢过殿下今日相助之恩,来日入京,定等着殿下凯旋。”
一旁的傅彦泽原本还有些好奇地看着靳昭。
他不是京都人,不知晓那里的事,对于这位太子身边的近臣,心中自有几分好感,先前觉其为人沉稳干练,临危不乱,如今瞧见那方帕子,又觉也有铁汉柔情的一面。
不过,见靳昭道别,他也赶紧冲萧琰抱拳再次致谢外加道别。
萧琰没再说话,只面无表情地望着两人消失在帘后的背影。
他不知道靳昭的身边有没有什么女人,但中秋前的那一日傍晚,他亲眼见过穆云英站在宫门口,遥遥望着的背影就是靳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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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出宫的日子只剩下一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天夜里,云英梦到了上回回宫时的情形。
不同的是,她一个人站在宫门口,没有遇到萧琰。
不但没有萧琰,就连其他人也全都不存在——也许有,只是都被忽略了,她眼里只看得见骑着马的靳昭。
她喊住他,跳上他的骏马,跟他一同乘风奔向郊外的广阔之地,枕着发黄干燥的秋草,披着灿烂辉煌的落日晚霞,交缠在一起。
醒来的时候,不见秋草,更不见晚霞,只有满身的燥意春情。
秋日夜凉,她掀了被褥,想要透口气,没一会儿又觉得凉,重新盖上,如此反复,已然清醒过来,只得望着头顶模糊的天花板,大口地喘着气。
她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有欲望了,还是着实想靳昭了,又或许两者都有。
拜那名小内侍所赐,她也听说了,靳昭从叶县送了消息回京,已接到应考的试子们,正在往京都赶的路上,许州境内,亦频有萧琰的捷报传来,今日剿了一个窝点,明日收回八百石粮,想来再有不久,就能得胜还朝。
她不太关心萧琰,只是在心里算着靳昭到底能不能回来。
可日子将近,却仍没有消息,想必希望有些渺茫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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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城门外,天才刚亮,要进城的百姓便已排起长长的队伍,只等城中更鼓敲响,大门敞开,便能进去。
靳昭和手下带着傅彦泽等人一同站在队伍里等待。
离京近一个月,侍卫们餐风露宿,早就疲乏不已,可一看到眼前的城门,便个个来了精神,毕竟,过不了多久,就能回家大吃大睡一场了。
而那些千里迢迢赶来的试子们,第一次要进入大周的都城,这个全天下所有人,尤其是读书人都最向往的地方。他们在许州饿了多日,这一路虽能吃饱,却因着赶路,仍旧是面黄肌瘦的样子,此刻怔怔望着高大巍峨的城门,竟也显出不错的精神。
很快,城中更鼓声次第传出,城门在轰隆隆的巨响中缓缓打开,恍如那说书先生口中通向天宫的门,里头便是金光灿灿的天上世界。
靳昭牵着马,看一眼旁边不似旁人那般激动,显得格外镇定的傅彦泽,道:“傅解元,可想要入京后要落脚何处?毕竟是要住近半年的地方,关系到后头的春闱,得谨慎些。”
“中郎将说得不错,我与几位同窗商议好,他们其中一个在京都有一门亲,可先上那儿投奔,只是他们并非富贵人家,恐也没有这么多屋子,到时,我们再到别处去寻一寻。”
靳昭点头,没有多管,只又给他说了几个兴许能长住的地方,让他们自去摸索,又同他说了自己的住处。
“日后若是遇到什么事,也可来寻我。”
此话是对傅彦泽一个人说的。
靳昭明白太子对傅彦泽的看好和笼络,也明白在春闱开始之前,不能做得太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