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英认真地听着她的话,忍不住道:“能被太子殿下看中,想来这两位娘子都是极不错的吧。”
萧珠儿不知她与靳昭的事,闻言想了想,点头说:“家世同中郎将能匹配,相貌亦都出挑,”她说到此处,抬头瞧见云英,又添了一句,“不过及不上云英你。至于人品如何,我便不知晓了。今日王娘子因故不会来,钱娘子应当要来。”
她从前被皇后压着,母亲又出身低微,是以同那些皇亲贵戚家中的娘子们并不相熟。
云英垂下眼,笑了笑,说:“公主折煞奴婢了。”
不一会儿马车便行进小球坊。
果然如萧珠儿所说,已来了许多人。
金灿灿的秋日映着泛黄的草地,成群结队的年轻小娘子们在场边说说笑笑,她们个个穿着鲜艳的衣裙,眉飞色舞、神采奕奕,不论立在哪儿,都给球坊间添上一抹亮色。
而场中开阔的空地上,有年轻俊俏的郎君们已骑着马在场中奔驰,有几个甚至已拿着球杖打起了马球,赢来许多围观的目光与喝彩。
此地之所以叫小球坊,便是因为有开阔的草地,供来行宫的贵人们游玩,或打马球,或赛马射箭,偶尔还有蹴鞠等,总之,是个行乐之处。
至于其他年纪稍长的妇人们,则坐在草地边的高台、屋舍中,一面吃茶说笑,一面望着底下玩闹的年轻男女们。
萧珠儿从马车中下来时,许多人向她行礼,有好奇的目光落到云英的身上。
“云英,你瞧,那个正与内监说话的,便是钱家十娘。”萧珠儿一边笑着示意众人免礼,一边悄悄说。
云英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果然见到一名身穿浅粉色褶裥裙的小娘子,正言笑晏晏地同一名东宫来的内监说话。
小娘子生得标致,虽不算万里挑一的美人,但浑身上下皆透出一种天真烂漫的金贵活泼,显然是自小在家人的娇养下长大。
这样的女子,多被养出一副慈善心肠、温柔性情,虽偶尔任性娇纵些,却总像冬日暖阳一般,将周遭的人都感染得忍不住露出笑容。
便是云英,只隔了这么远瞧一眼,也能感受到她身上的那份灵动。
人见人爱,说的便是钱十娘这样的小娘子了吧?
云英心中惆怅,没敢多看,以免被萧珠儿发现端倪。可是,待她移回视线时,却发现萧珠儿也正悄悄望着某一处出神。
她循着视线望去,竟是那日在前往行宫的路上见过的秦家郎君秦逸舟。
他仍是一副苍白的面容,正彬彬有礼地同一位年轻的娘子说话。
萧珠儿的眼神从骤然发亮到黯然失色,不过一瞬间。
她身边的婢女有些担忧地拉了拉她的衣角:“公主,太子殿下来了。”
只见不远处,方才她们来的方向,萧元琮正带着一众亲近的臣子们朝里走来,其中,离他最近的正是靳昭。
萧珠儿这才回神,冲婢女点了点头,转头拉着云英的手,在几人的簇拥下行至高台边,迎候太子。
“大哥,”待人走近,萧珠儿先随众人一道行礼,待起身后,方小心地唤一声,“我将云英借走了,大哥不会见怪吧?”
萧元琮停下脚步,目光往她旁边的云英身上一扫而过,说:“只要阿溶有人照料便好,她难得有机会到出来,你带她好好玩一场便是。”
他说话时,语气如常,只是言辞间有一丝难言的亲近体贴,在场的许多人不知云英的身份,听到照料“阿溶”,方知她是东宫照顾皇孙的宫女,一时多敬他待身边的下人也这般宽厚。
只有靳昭,站在一旁沉默之时,唇角紧抿的线条变得有些僵硬。
云英眨了眨眼,不敢同萧元琮对
视,更不敢多看靳昭,目光只一扫而过,便低下头,做出一副谦卑的模样。
便是这一眼,她也瞧见靳昭今日的穿戴与往日当值时不大一样。
没了侍卫们必备的软甲,只一身深色的骑射胡服,俨然一副要上去同在场的年轻郎君们比一比骑射、在娘子们面前露一露脸的样子。
两人之间不过一两丈的距离,却始终谨守,不能多看一眼、多说一字。
很快,萧元琮带着众人踏上高台。
底下的一场马球赛已近尾声,不过半刻,在众人落座时,恰决出胜负,守在场边的内监们奔入场内,将边上的围栏、箭靶一一竖好,方才的马球场一下变成个比试骑射的大赛道。
都是有备而来的,不少年轻郎君见状,已然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正是秋日,天气晴好,牛肥马壮,诸位恐怕已等不及要比试一番了,殿下,还是快开始吧!”
“是啊,都听说中郎将是整个京都南北衙军中骑射最佳者,却一直没机会真正见识一番,我们可是从前日里,就一直盼着了。”
旁边的小娘子们亦有人起哄道:“我们可是都要压彩头的,方才钱娘子她们都已压了中郎将头筹。”
“中郎将,可定要鼓足劲儿,末教我们输了才好!”
人群中,钱十娘站在前面,听到自己的名字,脸红了红,却很快恢复自然,扭头笑吟吟望向靳昭。
靳昭站在萧元琮身边,听到这些话,眉头微微皱了一下,抬头恰瞧见钱十娘望过来的视线,与之对视一眼,便迅速移开。
萧元琮微微一笑,抬手道:“如此,孤便也压个彩头吧。”
他转头让身边的内监捧了十两金来,搁到那铺了红绸布的长案上:“阿昭,你可定要好好表现,末让孤失望。”
无数目光落到靳昭身上。
只见他微低下头,略一抱拳,沉沉道了声“是”,便转身率先步下台阶,朝马场的方向行去。
一时间,二十余名要比试的儿郎们纷纷背上箭囊,拾起长弓,翻身上马,在阵阵鼓声中,小跑入赛道内。
第49章 心动 我不喜欢见你同别的娘子说笑。……
比的是骑射二项, 众人需策马绕场一圈,约二三百丈的距离,沿路十二面箭靶, 大小远近各不相同,驰马之际, 每人各十二支箭,以射中靶数与驰马的速度论输赢。
因同场有二十余人, 众人骑马挤在同一赛道上,又有上百支箭在场中横穿而过, 比赛激烈的同时,还多少有些危险,是以越发引得高台上观看的众人紧张期待。
萧珠儿想瞧得更清楚, 便拉着云英与自己的婢女一道站到高台边的扶栏上, 朝前稍探出半边身子, 往底下的赛道瞧去。
其他小娘子见状, 也纷纷从座上起来,留下年长一些的妇人们站在后头,无奈地笑着摇头。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 云英的身边站的就是那位钱十娘。
她的身边跟着好几位小娘子, 大约都是她的闺中密友,几人正凑在一处咬耳朵。
“那位中郎将,从前只觉他除了相貌俊朗魁梧些,便只有沉默寡言, 不比别家儿郎会说话,今日瞧着,竟觉十分顺眼。”
“是啊,十娘, 我瞧着,他倒当真一副靠得住的模样,也不知是不是真如传言所说,骑射俱佳、技艺超凡。”
钱十娘满面的笑,冲她们嗔道:“好了,都别说了,咱们专心看就是。”
不一会儿,底下的郎君们都已就位,随着令官手中小旗挥下,鼓槌重重敲击鼓面,二十多匹骏马几乎同时嘶鸣着奔腾而出。
都是各位郎君自己的爱驹,多是西域良种,踏在泛黄的草场上,毛色鲜亮,马蹄踏过处,更激起一阵飞扬尘土,好看极了。
起初,靳昭并未抢至最靠前的位置,于二十余人中,位列第六。
排在第一第二的,也是世家子弟中以骑术见长之人,胯下骏马更是去岁天子所赐,从一众御马中精挑细选出来的汗血宝马,很快便引得满堂喝彩。
临近第一面箭靶,二人先后松开缰绳,只以双腿夹住马腹,稳住上半身,迅速张弓搭箭,咻咻两声,皆在红心之内。
紧追而来的其他人亦先后射出第一支箭,大多射中箭靶,却未进红心,有两支在红心之内,亦有一支脱靶,落到了别处。
只有一支,不偏不倚,正中靶心,恰是靳昭的箭。
但见他速度平稳,不似旁人一般,每射出一箭,必得重新放低重心,调整姿态,方能抽箭继续,他的腰腹气力极稳,整个人架在马上,半点没有需要重新调整的样子,取箭、搭箭、拉弓、松弦,一步一步如行云流水,俨然与旁人完全不同。
起初,看台上的众人目光都被抢在前几位的郎君们吸引,一个劲呐喊,然而随着箭靶距离越来越远,靶子越来越小,能射中红心的箭越来越少,射偏的,甚至直接脱靶的越来越多,就连排在前两位的郎君,也各有一箭只射中红色靶心的边缘。
唯有靳昭,从头至尾都没有一点乱了方寸的样子,一箭一箭,不论远近,皆在正中,位次也从原本的第六稳步追至第三,离开前面二人只有不到两个马身的距离。
“快了快了,以射术比,中郎将应当赢定了,骑术上兴许能持平,不过到底落后一些。”
“还有最后一段距离呢,兴许能追上呢!”
“中郎将的马是军中战马,优虽优,但平日嚼用皆照军中规矩来,在沙场上能拼出血路,在这儿恐怕就比不过精心侍弄的汗血宝马了。”
正说着,排在第一的那位郎君在经过弯道时,射出最后一箭。
箭尖堪堪射中红心的边缘,引得台上众人一阵欢腾高呼,然而就在这时,他腰间与□□的力气仿佛已到极限,一时吃不住弯道侧倾过去的冲力,整个身子朝旁栽去,连带着马儿也稳不住,狠狠撞上赛道旁的木制围栏。
一时间人仰马翻,围栏断裂开来,一根长长的木杆直接横亘到赛道中间,排在第二的郎君离得太近,猝不及防间,马蹄被木杆挡住,马儿朝前倒去,眼看着人也要被甩出去,然而脚上的皮靴仍卡在马镫中,身子甩出去一段距离,又被马蹬扯着拖了回来。
再这样下去,整个人都要被马儿拖在地上,而前方撞断的围栏,仍有一截锐利的尖头对外戳着,一不小心就会将人刺穿。
“哎呀,这可怎么是好!”
“得赶紧过去救人!中郎将——”
台上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真出什么事。平日这些郎君们打球也好,骑马也罢,稍受些磕碰在所难免,但若真落下什么缺胳膊少腿的毛病,甚至是丢了性命,便要教人揪心了。
眼下前两名都已坠马,近在咫尺的靳昭恐怕也不能幸免。
就连云英也看得暗暗心惊,生怕真的出什么意外。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靳昭在马蹄要撞上横杆的前一刻,用力夹紧马腹,手中缰绳稍一收紧,马儿便像十分有灵性一般,于千钧一发之际猛抬前蹄,以十分惊险的姿态跨过那一根横杆。
而靳昭则猛地俯身,几乎与马背持平,在马蹄落地时,又夹着马腹让身子稍腾空,减轻落地带来的冲力,这才算惊险度过弯道。
“太好了!”旁边的小娘子猛地跳起来,高兴地抚掌,“中郎将要得头筹了!”
人群众多,她跳起来的时候,恰好碰到身边的钱十娘,推搡之间,钱十娘朝旁退了一步,不小心推到云英。
她连忙转头,对上踉跄一步的云英,瞧见其身上宫女的衣裳,愣了一下,但仍是认真地说了一声“对不住”。
与此同时,底下的靳昭已经驾着马儿飞速冲向终点,经过那位被马蹬卡住靴子的郎君时,还夹着马腹侧倒下|身去,拉了他一把,让他在撞上那尖锐木栏前,身子稍稍凌空,避开最尖锐处。
待那人安全落下,靳昭才重新回正身子,撞过终点处拉起的红绸布,几乎同时,原本在他身后的一位郎君也追了上来,与他同时撞下红绸布。
“好身手!”
高台上顿时爆发出一阵激烈的喝彩。
尽管两人同时抵达终点,但论箭法,靳昭以十二支全数正中
靶心的战绩力压群雄,是当之无愧的第一,更何况他在抵达终点前,还腾出手来救了对手,更令人钦佩不已。
“当真名不虚传!”
“中郎将果然技艺超群,为人亦纯善,不忘涉险救人,令人叹服!”
“这样的箭法,才称得上百发百中、百步穿杨!”
在众人高声议论时,底下的马儿已陆续全部抵达终点,在冲力之下,又沿着场边小跑出一段距离。走在最前面的靳昭已经行至台下的空地处。
云英一直不由自主提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她忍不住悄悄盯着靳昭的方向瞧。
不知是不是巧合,坐在马背上正与身旁的郎君说话的靳昭忽然抬起头,朝着高台的方向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