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对上的那一瞬,云英的心跳顿时加快。
然而身边同时也传来小娘子们兴奋的低语声。
“十娘,中郎将正往这边看呢!”
“是不是在瞧我们十娘呢?”
“哎呀,你们别起哄了!八字没一撇的事,哪做得了真!”
话虽如此,钱十娘的面上还是浮起一层薄薄的红晕,既羞赧,同时还有一分欢喜。
云英移开视线,不再多看,随着萧珠儿回到座旁。
大约是赢了彩头的缘故,萧元琮难得兴致高昂,直接将那十两金赏给靳昭,又当着众人的面将其大大夸赞一番。
余下还有几位十多岁的小郎君,亦是新学了马术,要在长辈们面前长一长脸,众人饶有兴致地看完,待都结束了,小娘子们便一哄而散,有的下去骑马,有的三五成群到场边高高的城墙、廊桥上观景、说笑,还有的干脆也学着那些年轻的郎君,背上弓箭,说是要去旁边的林子里猎野兔。
至于郎君们,年长的围在萧元琮的身边,留于高台之上,饮酒饮茶,谈笑风生,年纪小的去了林子里,或在场上遛马。
萧珠儿一心想学骑马,早请了位在行宫为娘子们驯马、挑马的驯马女来教她。
云英跟着萧珠儿来到球坊门外一片连着溪流、山林的缓坡地上,本要和婢女一样,陪着公主一道学,可她没有骑装,萧珠儿多备的那套又不大合身,便只好暂时作罢。
“云英,对不起,我没有照着你的身量改一改,只是当自己能穿上,便想你也能穿。”
实则这身骑装仍是胸口处太过紧绷,若真骑在马上,恐怕稍一颠簸,就会开裂。
公主一片心意,云英自然明白,赶紧摆手:“殿下千万别因此伤神,奴婢在一旁歇着等殿下也是一样的。”
“那我今日回去,便将骑装改好,下一回定与你一道!”萧珠儿赶紧保证。
驯马女亦为她指了个山林边的方向:“沿着这儿走去,景色甚美,亦远离贵人们行猎之处,林中有一处草庐,娘子可在那儿稍歇。”
云英点头,离去之前,又回头看了一眼。
不远处,靳昭已同几位上来讨教箭法的郎君说完话,正与钱十娘两个面对面,单独站在高高的城墙边,不知在说着什么。
靳昭大半个后背对着这边,云英瞧不见他的神情,只能看到面对着自己的钱十娘正半低着头,面露羞涩之意。
云英心口发闷,不再多看,转身朝着驯马女所指的方向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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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墙下,靳昭很快拜别钱十娘,在众人未留神时,快步离开,翻身上马,绕至城墙背面,朝人少的山林奔去。
方才他一直留神,知晓云英往这边来了,只是人多眼杂,不好立刻跟来,此时人已不见了,这才能骑马过来。
幸而他对行宫外围的地形十分熟悉,只瞧那方向,便能大致猜出她的去处。
此地人烟稀少,地势亦有高低,贵人们多不爱过来。然而他不敢大意,一路上始终留心四周,见果然没人,才在林边暂停下,将马儿留在附近,自徒步朝林中去。
他的马是亲自养、亲自驯的名种,灵性十足,早与他默契不已,此刻已自小跑往西边,垂首饮水,若要离开,只他一声哨,便能将它召唤来。
往林中走去不过数十丈,便是一处不太起眼的草芦。
此处立于缓坡边缘,一面对着溪流、山林,另一面则是一片开阔之地,不但天清云淡,更能看见远处山下的村落庄田。
而就在那茅草铺就的芦顶之下,正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她站在高处,背对着他,恰站在金灿灿的日光里,一束束光绕着她周身的轮廓透过来,将她婀娜的身姿衬得如神女一般,美丽动人。
他想起了过去每一次看见她的时候,高台上,院子里,竹林间,宫室中……
明明她从不刻意装扮,可他的眼睛却总是不由自主被吸引,再挪不开一点。
仿佛有所感应一般,她忽然回过头,对上他仰望的视线,美丽的脸庞间露出一丝讶然:“中郎将,你怎么会在这儿?”
靳昭脚步顿了顿,随即沿着山道上去,走进草庐,与她并肩而立。
“我不在这儿,又该在何处?”他沉沉道,心中实则有郁结了整整三日的气,但也知晓能与她单独见一面的机会实在太少,不可因一时意气而错失。
山间有秋风穿过,卷起一地枯叶,发出簌簌的声响,他转头瞧她身上的衣裙,只觉不够厚实,想要悄悄握住她的手,却听她忽然开口。
“大家都知晓太子殿下爱重中郎将,今日这场比试,便是要让中郎将在娘子们面前出一出风头,好教她们对中郎将刮目相看,”云英轻声回答,原本淡淡的惆怅在此刻变得酸涩难忍,“尤其是那位钱娘子。”
靳昭皱了皱眉,身侧的手到底没动,见她忽然提钱娘子,只觉心中越发拧得慌,不由想解释:“那是殿下的安排,我不好直接拒绝。”
云英飞快地掀了下眼皮,又转头看向山下的景致。
“钱娘子家世好,相貌亦好,性情似乎也不错,的确是中郎将的良配。”
靳昭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握紧,心中已被一片苦涩浸润。
他平素算得上少言寡语,话至此处,已有些不知该如何说下去,可望着她的侧脸,总觉自己不该就这样放弃,沉默片刻后,到底多问了一句。
“你……当真这样想吗?”
这一次,换云英沉默了好一会儿。
她轻咬住下唇,只觉心里的酸意已要忍不住。
到此刻,她再也无法否认,原来自己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对靳昭动了心。
不止是出于想要找个依靠,又或者是为了欲望的原因,而是真正动了心。
虽已生过孩子,身子早已熟透了,可她那颗属于自己的心,却是第一次有了萌动之意。
她平日沉静温顺,但遇到关系到自己的事,便绝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况且,同靳昭的这段关系,本就是她先踏出的第一步,此刻便是昭明自己所想又如何?
至多不过短痛一番。
“不是,”就在靳昭眼底渐渐浮现出失望时,她忽然开口,“奴不是这样想的。”
靳昭深邃的眼眸顿时变亮。
只见她深吸一口气,干脆转过身,抬头对上他的视线,说:“我不喜欢见你同别的娘子说笑,更不想见到你这样快就会和他人定亲,明明我们才——”
她想说,明明他们才在一起不过一两月,他怎能这样快就要议亲,然而话还没说完,就被他大步上前一把抱住,俯首热情地吻了下来。
第50章 山风 “云英,你嫁给我吧。”
草庐四面未封严实, 还透着风,云英被他忽然的吻弄得连连后退,直至后背靠在茅檐下的柱子上, 才终于稳住。
柱边有茅草与木栏的遮挡,不会教外人瞧见, 云英这才敢伸出双臂,紧紧缠绕住靳昭的脖颈。
她柔软的手掌贴着他后颈处的肌肤轻轻摩挲, 五指亦张开着,情不自禁沿着他后颈之上被牢牢束于冠中的发丝插进去。
靳昭被她厮磨得后背紧绷, 整个身子都沸腾起来,搂着她后背的手掌骤然用力,恨不能将她揉进骨血里去。
“我没同别人议亲,
”他放开她的双唇, 稍退开些, 瞧见她那副眼含春意的模样, 忍不住又咬住那湿润饱满的双唇用力含着,再沿着下颌线,一点点移至耳边, 吮住她的耳垂, 含糊地解释,“也没同别人说笑。”
云英只觉耳边一阵热痒,被激得轻呼一声,忍不住要朝后缩起脖颈, 后背更是一下起了一层细细的疙瘩。
靳昭不教她躲开,紧跟着追去,将脑袋埋入她的颈窝,沿着红潮攀爬处一点点细吻, 直吻得她不住仰头喘息。
“我方才已同钱十娘说清,想来日后不会再有什么瓜葛。”
到底是太子的安排,那钱十娘也只是个弱女子,他既来了,自不好当众拒绝她,只得寻个机会,私下同她说清。
那也是个通情达理的娘子,拒绝了他要对外人说是她拒了他的说辞,只道本是相看一场,既未有婚约,更无三媒六聘,用不着为了面子这样说。
他想了想,便再退一步,说是二人都无意,便算说定。
云英听得心中熨帖,先前积了许久的酸涩顷刻间开始泛出甜来。
原来他方才与钱娘子说的是这个。
她软了身子,将脑袋枕在他的胸口,由着他稍稍拉开她的衣领吻下去。这身特制的衣裙,本只是为了方便哺育,缺总是在这种时候意外有了别的作用。
如此心意相通时的亲热,甚至比她先前第一次与靳昭欢好时更令她神魂颠倒。
那时,她只以为自己是想找个依靠,是耐不住寂寞,是被迷情香所惑,因是自己想要的,所以比面对武澍桉的强迫时,痛快百倍千倍。
而如今,她知晓自己在意之人,对自己也同样有心,那种欢喜难掩的满足感,大约便是男女情爱的玄妙之处了吧。
只可惜此地到底不够安全,即便二人都已情难自禁,起了不小的反应,却只能隔着衣物互相抚慰一番,终归欲念难解。
无奈之下,只好静静抱在一起。
“那日我去寻了太子殿下。”云英将脑袋枕在靳昭的胸膛间,终于提起那日他撞见的事。
她没忘,今日本就是想来向他将此事解释清楚的。
靳昭闻言,脑中的弦也再次绷紧,同云英在乎钱十娘一样,他心中也一直惦记着那日她浑身湿透地从太子的浴房中跑出来的情形。
“我本是担心如今到了行宫,每月再要回去看阿猊,恐有些麻烦,这才想去再请示一番。本是问的余嬷嬷,可余嬷嬷让我亲自向殿下请示。”
靳昭知她爱子至深,忙问:“殿下答允了没有?”
云英点头,迟疑了一瞬,还是坦白道:“只是,殿下当时正在汤池中,非但没有直接答允,还先说了要给你作媒的事,我心中惊异,一不小心触到地上的水渍,恰好跌进池子里去了……”
“我想,殿下兴许对你我之事已有察觉……”
还有更多的话,她没有明说,两人却都心知肚明。
靳昭抱着她的两条胳膊再度收紧,像是害怕她忽然离开一般。
好半晌,他在她耳边低语。
“云英,你嫁给我吧。”
山风吹过,金黄的枯叶自枝头飘落,云英倏然瞪大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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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面的马场上,萧珠儿在驯马女的教导下,已能坐在马上缓缓跑动。
她身量小,挑的也是体型娇小、性情温顺的母马,起初是驯马女骑着马在前面牵着,后来,驯马女慢慢放开缰绳,让她自己慢慢习惯马背上的感觉。
驯马女本还跟着,但她的婢女学得慢一些,总是找不到平衡,不得不多费些工夫。
萧珠儿从前胆小惯了,如今学骑马,难得要拿出勇气,胆大一番,不由放松缰绳,由着马儿小跑着,不疾不徐地往东面的大马场去。
方才远远的,她就瞧见了,大马场上,一群年轻的郎君与娘子自组了马球队,男女搭配,玩得正欢。
瞧着他们一个个肆意欢笑、神采飞扬的样子,萧珠儿面露向往之色。
她身为公主,论身份,比这些郎君娘子都要贵重,可论日子,却从来过得比他们艰难,连学骑马这样的事,也是到如今十六岁上,才敢迈出第一步,不似他们,不到十岁,就有家人挑了上好的小马驹来供他们练习。
恐怕,她一辈子也练不到他们这般能纵马打球、一击即中的精湛技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