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陆奉闲暇,在府中的时间渐多,就算她不送这顿午膳,她原以为他会回府的。
金桃迟疑了一瞬,看着江婉柔的脸色,小心翼翼道:“奴婢不敢多问,只是大爷吩咐……让夫人安心,无须胡思乱想。”
这是经金桃“斟酌”后的语句。她拎着食盒到禁龙司时,陆奉黑袍肃杀,正在擦拭锋利的寒刃。金桃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在肃肃寒风中,陆奉淡声吩咐:“告诉你们主子,无聊多看书,正经书。少看些不知所谓的戏本。安心养孩子,别总琢磨有的没的。”
虽然不在当场,江婉柔能想到陆奉说这话时的样子。她气笑了,身子一动,小明珠怕到嘴的口粮跑了,急得用力吮吸。
“嘶——乖宝儿,母亲不是冲你,都是你爹的错!”
“乖乖,都是你的,不急不急啊,咱们慢点儿吃。”
江婉柔拍着、抱着、哄着,好不容易把明珠哄松嘴,低头一看,胸前的纷嫩已经被吮得通红。
“小丫头,劲儿还挺大。”
江婉柔接过奶娘递过来的丝帕,擦了擦口水和奶渍,把明珠放在摇床上,低头系襟扣。
躬身候着的奶娘趁机劝道:“夫人,现在两位主子小,等再过几个月,长了牙,咬起来更疼。”
“夫人千金之躯,日后这种活儿,还是交给奴婢们吧。”
高门贵妇鲜少亲自喂养,一来孩子哭闹,扰主母好眠。二来这也是个苦差事,并不是每个孩子都乖乖吃奶,多得是蛮力撕咬,碰上劲儿大的,能把母亲咬得血肉模糊。
为母不易,养育一个孩子,远不止从鬼门关走一遭这么简单。
好在陆国公府富贵,江婉柔只需要把孩子生下来便高枕无忧。嬷嬷经验老道,比她会照看孩子;她精挑细选上好的奶口,定把她的孩子喂得白白胖胖。
江婉柔摸着明珠白嫩嫩的小脸,点头道:“也好。过冬了,你们去账房支十两银子,买两件厚棉衣穿。”
刚生下来的时候,她慈母之心泛滥,孩子不爱吃奶娘的奶水,她躲着陆奉,偷偷摸摸喂。如今两个孩子渐大,力气也大,每次都弄得她很疼,她也慢慢减少了喂奶的次数。
有六个奶娘,孩子又饿不着,何必自讨苦吃?
至于胸脯的涨奶,有陆奉在,她从不担心这回事。
……
江婉柔冰雪聪明,从金桃犹豫的表情和支支吾吾的话中猜出九成,她低声嘟囔,“戏本儿怎么了,我还没嫌他无趣,他倒嫌我不正经?”
“天地良心,也不知道究竟是谁不正经。”
陆奉不说废话,也不像江婉柔这样喜欢试探,他把所有都摆在明面上,简单粗暴。
江婉柔读懂了他的话,有三层意思。
其一,他事务繁忙,不要打扰他。
其二,凡事在他掌控之中,不用担心。
其三,好好带孩子,不该问的不要多问。
江婉柔撇了撇嘴,不问就不问吧,有句准话就好,至少让她不用提心吊胆。
***
近来朝堂不太平,先有裴侍郎为减一边陲小镇税负,把吏部、户部、刑部全牵扯进来,闹得不可开交;后有禁龙司和五城兵马司的人联手抓陈党,几乎把京城翻了个底儿朝天。没有人敢搜查陆府,但外头兵荒马乱,天气又冷,江婉柔窝在府中,不大爱出门。
她信任陆奉,他既然说了不用她操心,她便无需杯弓蛇影自己吓自己。陆奉一连十日没有回府,她也不慌,该吃吃,该喝喝,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
先前陆奉下江南,一走那么多日,她心里惦记;可最近他闲暇,天天腻在一起,夫妻感情是好了,可她身子吃不消啊。
如今有远有近,她正好趁机歇歇,养养精神。
不用伺候男人,在府中没有人挑江婉柔的理儿。她吃得饱,睡得香,闲来无事,和两个弟妹玩儿上半天叶子牌,或者在风和日丽的下午,叫府里养的戏班子排新戏看。
至于陆奉交代的“正经书”,完全被她抛到了脑后。人
生在世当及时行乐,她又不用考科举,那么用功做甚?整个天底下,除了陆奉,估计没有第二个人无趣到这种地步。
江婉柔终日打牌听戏,快活似神仙。只有两件事让她烦心。一是陆奉不在,她断了两个小人儿的奶水,乳汁堵在胸脯里,得用东西疏通才好受些。其二便是淮翊。
上次陆奉罚了淮翊抄孝经,给出的期限是三日,陆淮翊次日便抄好送过来,江婉柔摸着他的黑眼圈,心疼。抱怨陆奉罚得太狠。淮翊也不知变通,这么实诚干嘛,他就算一字不抄,她这个当娘的还会怪他吗?说不准还得帮他遮掩。
淮翊这个受罚人倒比江婉柔坦然,他态度诚恳,道:“母亲,这次是我错了,儿子甘愿受罚。”
母亲温柔慈爱,他却仗着母亲的疼爱对她不恭。当年母亲拼着性命生下他,他身子弱,母亲为他亲尝汤药、彻夜不眠,他真的不该。
话说到这份儿上,陆奉为她罚淮翊,淮翊心甘情愿,两人父慈子孝,倒衬得她里外不是人。
江婉柔也知“溺子如杀子”的道理,可淮翊太乖了,他身子弱,陆奉又太过严厉,她不自觉想多疼他一点。
她温柔地给淮翊理了理小冠,问道:“近来功课忙不忙?你也不要太实诚,多了便给你爹和先生说,你还小呢,不急啊。”
淮翊摇了摇头,道:“母亲放心,我跟得上。”
小孩儿心思重,好胜心也强,就算跟不上也不会说出来,让先生减免课业,只会自己私下偷偷用功。
江婉柔劝不住他,给陆奉说,让他管管儿子。谁知陆奉笑了笑,颇为满意道:“吾儿当如是。”
气得江婉柔死命掐陆奉的腰,当然,她也为此付出代价就是了。
陆奉靠不住,江婉柔只能在淮翊这头下功夫。她苦口婆心劝道:“我儿,你瞧瞧,这诺大的家业,将来都是你的。”
“你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没有人同你争。”
陆淮翊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却道:“正是如此,儿子日后要顶门立户,更应勤勉。”
江婉柔无奈,叹了口气道:“你再勤勉,折腾来折腾去,咱们国公府就这一亩三分地,何必呢。”
陆淮翊眸光闪烁,他低下头,没有反驳江婉柔的话。
对于体弱的长子,江婉柔真心没辙,比当年的陆奉都难搞。现在他长大了,有心事也不愿意和母亲说,江婉柔不明白他如此执着的“上进心”,更不明白他为何心绪不佳。
淮翊心情低落了好一段日子,至今不见好。
江婉柔没有办法,陪淮翊玩儿了几把抽陀螺,又叫人在外头弄来得趣儿的小玩意儿,比如蛐蛐儿,七巧板,孔明锁之流,哄他开心。
可惜淮翊太难讨好,刚开始是她哄着他玩儿,后来两人一起拼好七巧板,淮翊小脸紧绷,试探地问道:“母亲可尽兴了?儿子今日的课业尚未完成,明日再来陪母亲,可好?”
江婉柔不再自作聪明了。
除了淮翊让她分神,江婉柔这段日子过得相当舒心,在十一月上旬,天气越发寒冷之时,陆奉在一个寒风呼啸的下午回到府中。
他回来得没有丁点儿预兆。江婉柔午后醒来,把人遣走,正在房里自顾跳着胡旋舞。她不是“清瘦”的体格,但跃动起来体态轻盈,腰肢柔韧。她是“自娱”并非“娱人”,动作慵懒随意,忘了几个步伐也不打紧,随心摆动。
抬臂,抚腰,仰头,转身——
骤然看到陆奉冷峻的脸,江婉柔心神大惊,膝盖一软,差点儿跌到在羊绒毯上。
第64章 王妃
雪肤粉腮,香汗淋漓,江婉柔跪跌在洁白的羊绒地毯上,湿漉漉的双眸里一片茫然。
陆奉没有说话,他卸下腰间的弯刀,步履沉稳,朝江婉柔逼近,伸出手。
江婉柔抬头暗觑他的脸色,怯生生把手放在他的掌心。下一刻,身体向前倾倒,江婉柔慌乱中攀上他的脖颈,脸颊贴在他的胸口,很凉。
她忐忑道:“夫君,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陆奉抱着她站稳,反问:“我不能回?”
“当然可以。只是夫君回得突然,妾来不及迎接,没有做到为人妻的本分。”
江婉柔垂着头,低眉顺眼地,握了下陆奉冰凉的手。
她柔声道:“夫君的手好凉啊,妾为您泡一壶茶,暖暖身子。”
她完全没有想到陆奉忽然进来。歌舞低贱,她自嫁进来便谨小慎微,当好国公府的长媳。也是后来生下淮翎和明珠这对儿兄妹后,她怕身段臃肿,又觉地位稳固,才敢在无人时偷偷练上一段儿。
胡旋舞是外邦传来的,腰肢迅速舞动,轻盈如秋日之落叶,又似冬日之飘雪。一曲下来气喘吁吁,需要舞者有足够的力量和柔韧,江婉柔全当强身健体,每次太医诊平安脉,都说她气色好,身体康健。
除了难登大雅之堂,江婉柔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从前她看丽姨娘在小院翩然起舞,那破败的院子都显得亮堂堂的。只是当下轻贱舞姬,陆奉又是这样古板的性子,连戏本儿都不许她看,如今见她私自练这般“不正经”的舞,不知道要怎么“罚”她。
江婉柔苦着小脸,骤然和淮翊有了同病相怜之感。
冲洗茶具,取茶、投茶、洗茶、刮沫,江婉柔挽起袖子,手指雪白,长长的指甲涂满艳丽的凤仙花汁,手托青釉彩瓷,看着便是一道景。
她小心翼翼把茶水奉上,低垂眉眼,不敢看陆奉的脸色。
“夫君,请用茶。”
陆奉大马金刀地坐在窗边的梨花榻上,端起喝了一口,放下。
“烫了。”
江婉柔不疑有他,殷勤地又泡了一盏,特意在唇边吹了吹,双手奉上。
陆奉轻抿一口,淡淡道:“火候不对,轻了。”
江婉柔心中疑惑,她这手泡茶的功夫已有五年了,陆奉凶名在外,又曾带兵打仗,曾经她和旁人一样,以为陆奉爱饮酒。
其实不然,陆奉能喝酒,和几杯就醉的江婉柔不同,陆奉筵席上的酒是最烈最醇的。但平时独自在书房或者锦光院,他偏爱喝茶,比如大红袍那种滋味强劲儿的茶,江婉柔尝不出区别,但陆奉爱喝,她便把房里的茶全换成他的口味。
泡茶的手艺同样经过千锤百炼,起先陆奉喝她泡的茶,抿一口就放下,她追问怎么样,陆奉答:“尚可”。
接着道:“让下人来,你不必做。”
她就知道入不得陆大公子口。从茶饼到水温,她一次次精进,他也喝习惯了,虽然不常亲自动手,但她自认这门手艺没有落下。
……
江婉柔迟疑了一下,又认认真真泡第三次茶水,陆奉这回抿都没有抿一口,只抬眸扫了一眼,道:“重了。”
“就那么一指甲盖儿茶饼,哪里会重?”
当了五六年养尊处优的大夫人,把江婉柔的脾气养出来了,她把茶盏重重往桌案上一放,抬眸和陆奉对峙:“我这茶——”
对上男人戏谑的眼神,江婉柔终于反应过来,哪里是茶轻了重了,他就是在戏弄她!
陆奉微挑剑眉,道:“茶尚有欠缺。”
他顿了顿,淡声道:“舞不错。”
江婉柔:“……”
她悄悄挪过去,伸出手指,勾他的衣袖。见他没反应,又得寸进尺地去勾他的手,整个人没骨头似的,几乎靠在陆奉身上。
她掐着嗓子,娇声道:“哎呀,我哪儿会什么舞,午膳吃撑了,随便扭两下,消消食罢了。”
陆奉哼笑一声,毫不留情地戳穿她,“脸皮也厚。”
江婉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