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有种冥冥之中的回应,不出几分钟,阴云在天空聚拢,遮蔽了日光,而后就有零星的雨丝落下。
墓园坐落在山上,秋季天气多变,一场阵雨是常有的事。
林恩蹲在雨中,用铁质的钳子拨动灰烬,以确认其熄灭殆尽。
他还不想离开,但也没有哭泣的冲动。多留一会儿,仿佛曾经有过的亲情并未经历辗转遗失。
直到头顶的雨滴倏然停落了,林恩有些后知后觉。他蹲得太久,血流不畅,头脑也不是那么清明,疑惑之下缓缓抬头去看。
姚洲穿着黑色正装,系黑色领带,不知何时走到他身后,沉眸看着他,手里替他撑着伞。
第75章 小小恩
林恩清楚姚洲的日程安排,今天他结束访问,应该是刚下的飞机,怎么转眼就来了墓园,林恩有点懵。
姚洲对他对视几秒,林恩眼神带着恍惚,视线也不聚焦,姚洲心疼他独自在墓园为亡母烧纸,伸手拉他起来,将他护在怀里。
雨势大了一些,淅沥落在水泥地上,溅湿裤腿,伞下却是干爽温暖的一块地方。林恩自觉不该与姚洲这么亲近,但他没能及时将对方推开。
姚洲在伞下与他保持了些微距离,虽然一手护着他的肩,但身体没有贴近,雨伞都倾斜在林恩这一边。
林恩不说话,姚洲也同样沉默地陪他站着。
过了半分钟,姚洲稍微低下头,去看林恩的脸。林恩有点迟疑,语速稍慢,问,“怎么了?”
姚洲还是没能忍住,指腹在他脸颊上轻轻抹了一下,“我以为你哭了。”
“没哭。”林恩垂着眼说,长密睫毛遮住情绪。
“还想再待一会吗?”言下之意是要陪着他。
林恩不愿意在这种时候承姚洲的情,可是一转念,荆川能出面帮他寻人,说到底也是看姚洲的面子,横竖都是欠着姚洲的。
林恩说,“不了,我回去了。”说完就要转身。
姚洲将他拉回伞下,摁住他的一侧肩膀,说,“林恩,有件事我要告诉你,不在这里说。”
林恩愣了下,猜不到姚洲要说什么,最后还是应了声“好”。
姚洲扶着他的肩,与他并行。
时隔数月,两人第一次私下相处,林恩的心思并不在这上面,一长列的台阶都快走完了,他才意识到姚洲的收敛。
林恩走得慢,姚洲长手长脚的,也配合他的步速,林恩陷在自己的思绪里,姚洲全程不扰他,只是无言撑伞。
林恩心下酸涩,说了声谢谢,也伸手握住伞柄,说,“我来吧。”
墓园门口站着两对人,有二零区的警卫,也有负责姚洲安全的更高级别的警卫。让这些人看见联盟主席给自己撑伞,林恩受不起。
姚洲也不勉强他,林恩拿过雨伞的同时,姚洲走出伞下,和林恩分开一米远。
让联盟主席淋着雨,而林恩自己撑伞。说实话这也没有比刚才的情形好多少。
林恩和姚洲在警卫的护送下走到停车场,挂着二零区牌照的车和挂有联盟牌照的车正好停在空旷场地的两端。
姚洲说,“去你车里行吗?”
墓园没有合适谈话的地方,坐在车里算是有个私密的空间。
林恩摇头,姚洲太迁就他了,迁就得让他有一丝不安,“去你车里吧。”——下属到上司的车里听候指令,这总要说得过去点。
两个人进到豪华专车里,姚洲把已经淋得半湿的西装外套脱下,穿着里面的衬衣。
这套黑西装是他从机场到墓园的路上换的,林恩在这里祭拜亲人,为表尊重,他让接机的助理准备了黑色西装和领带。
车里没有别人,防弹车窗仅单面可视,姚洲看林恩的眼神不如刚才那么克制了。
林恩能感觉到那种有如实体的视线,他坐在姚洲对面,稍微避开一些对视,问姚洲,“你要和我说什么?”
姚洲仔仔细细地打量他身上每一处。如今已是二十岁的青年,比起刚认识刚结婚那时候,褪了单纯的稚气,整个人似乎多了一层力量感,修身的衬衣下面能感受出一层薄薄的肌肉绷着,因为皮肤底子好,眼睛清凌澄亮,五官愈发立体了,也显得更有吸引力......
姚洲定了定神,今晚回去他需要一针抑制剂。
他收起思绪,只看林恩的眼睛,沉着声说,“你母亲的事,我很抱歉。荆川查到一些她离世前的情况,有一部分告诉你了,余下的...荆哥不是很拿得准你的想法,让我代为转告。”
说着他从兜里掏出一张对折的纸,展开后递给林恩。
“这张出生证的复印件,我比你先看到几天。”他一边解释一边注意林恩脸上的神色,“你母亲再婚半年后,生下一个男孩,比你小很多,现在四岁。”
林恩的视线定在那张纸上,瞳孔收缩,唇角微微绷紧。这个消息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围。
“这孩子曾经被领养过,后来又被送回孤儿院。目前还待在孤儿院里。”
姚洲说话的同时,一只手握住林恩的手臂,慢慢地上下搓揉,想让他感受到此刻并不是独自在面对这件事。
“我本来想等你情绪好一点了再告诉你。”
姚洲没再继续往下说,林恩已经是独当一面的成年人,他无权替他做任何决定。在确认了小孩与他有血亲关系以后,他还是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他。
林恩把手里的出生证明看了又看,几分钟后慢慢抬头,像是对姚洲又像是对自己说,“我有个弟弟......”
姚洲看着他,嗓音沉稳,“是,你有个同母异父的弟弟。”
林恩当下十分混乱,看字迹都有轻微重影。如果不是姚洲坐在他对面,这个男人强烈稳定的存在感和安抚方式令他逐渐冷静下来,他不能想象自己该如何接受这个消息。
他低声自问,“我...应该去见他吗?把他接到身边?”
林恩自己也才二十岁,寻常年轻人这时候大都还在校园里读书谈恋爱,林恩没有自信可以照料一个四岁的小孩。
但他心底又有一个无法忽视的声音,催促着他,让他迫切地想要见到自己母亲孕育的另一个孩子。他也是他唯一在世的至亲了。
姚洲问他,“你自己怎么想?”
见一面,或者不见,收养,或者不收养,都要取决于林恩的意见。他的感受是第一位的。
林恩想了想,再开口的声音明显平静许多。
“我想去一趟福利院。”
血缘这东西很奇妙,尽管还没见上面,林恩已经不愿意称呼那个地方叫孤儿院,仿佛那是一种不幸的暗示。
“荆哥有查到是哪个地区的福利院吗?”他问姚洲。
“有。”姚洲说,“你把时间定下来,我陪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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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恩最终还是拒绝了姚洲的陪同。
原因很多。一是姚洲目前的身份并不适宜以私人名义出现在孤儿院里,其次林恩也不想因为自己的事一再地麻烦他。前任这种关系挺尴尬的,弄不好越界了,倒显得他不知分寸。
姚洲当场没说什么,林恩与他在墓园分别,姚洲看着他下车,手里还攥着那张出生证明。
离开的背影在微雨中显得清矍挺拔,姚洲一直注视着那抹身影,直到林恩穿过停车场,上了二零区的车,他才不舍地收回视线。
此后的两天,林恩为去孤儿院接孩子做了各种准备。他买了衣服和玩具,在网上订购了育儿书,又让家里的女佣把主卧隔壁的次卧收拾出来,请工人搬入赛车造型的小床和同款的地毯书架,甚至让江旗去了解了当地育儿嫂的情况。
二零区刚刚拿到独立经济区的资格,即将签署联盟制定的经贸发展协议,很多本地的行业行规都要修订,眼下正是最忙的时候。林恩拿不准带一个四岁的孩子需要多少时间精力,也不忍心把小孩一接回来就转手送去幼儿园,因此考虑再请一个育儿嫂,让孩子先适应在家里的生活。
与孤儿院预约的见面时间在周六上午,孤儿院不在二零区,而是临近的十九区,林恩需要乘车前往。
周六一大早,他就开始准备,把新衣服新玩具放入轿车后备箱,又让女佣准备了一些小饼干和果汁,然后等着江旗上门。
去这一趟算是私人行程,江旗提出要陪他去,林恩也担心自己一个人应付不来小孩,因此没有拒绝。
门铃响了,不等女佣应门,林恩先走上前。
门外站着身穿薄呢大衣的男人,眉目俊朗深刻,手里拿着一个很违和的泰迪熊玩偶,见到林恩来开门,他眼神沉沉落在他脸上,说,“我陪你去吧。”
他们之前有过约定,姚洲不能通过林恩的身边人或是安插眼线来了解林恩的行踪。
见林恩愣怔不说话,姚洲又解释,“我打电话问了孤儿院,知道你今天上午有个预约。”
林恩这两天事务繁杂,休息不足,每每一想到自己凭空多出来一个弟弟,心绪就变得很复杂。
姚洲这时候突然出现,让他心里泛起丝缕的酸涩,又生出一种被抚慰的心安。
前院门口江旗也已经到了,可能是因为见到姚洲的身影,江旗没有立刻上前。
林恩没再别扭地拒绝姚洲,都是成年人了,坦率的承认自己需要帮助,并不是羞耻的事。
他对姚洲道谢,说,“我给孩子带了些衣服玩具,已经放在车里了。”
姚洲说,“那就开你的车。”
一切都显得很平常,好像他们本来就要一起出门。林恩弯下腰穿鞋,姚洲抬眼一看站在后面的女佣,“外套。”
女佣立即把林恩的外套递上来,姚洲拿在手里,和林恩一起走向黑色轿车。
江旗很守本分地站着院子里,看着主席先生上了驾驶座,而自家少爷坐进副驾驶。待到他们的车驶出院子,原本停在街边的一辆车跟了上去,那辆车里是姚洲的警卫。
开往福利院的路程不算远,一个多小时,林恩几乎没有主动和姚洲说话。
直到轿车停在福利院外的访客车位上,林恩说,“我自己进去吧。”
姚洲把车熄了火,一手搭着方向盘,一手放腿上。
他侧身看着林恩,搁在腿上的手抬起来,越过中控台,握住林恩的一只手,包覆在自己掌中捏了捏,说,“林恩,不要总是替其他人考虑。在我这里,你就考虑你自己怎么舒服怎么来。”
说完他摁开后备箱,先下车,走到车尾去拿林恩准备的玩具零食,然后和林恩一起步入福利院。
按照规定,他们在会客室等待,由生活老师把小孩带出来见面。
姚洲与林恩一同坐在低矮的沙发里,负责安保的警卫站在会客室门口,隔绝闲杂人等进来围观。
大约十分钟后,生活老师独自走进来,有些无奈地对林恩叹气,“林先生不好意思,你弟弟比较抗拒生人,我和他解释了你的身份,但他不愿意跟我出来。”
林恩一下子站了起来,问,“那我能去他的房间看看他吗?”
生活老师点头,“可以的,我带你们去。”
林恩又定住了,转身拿起姚洲带的那只绒毛玩偶,又从背包里拿出一袋饼干,还想再拿果汁。
姚洲看出他的慌乱,摁住他的手,“东西留这里,不用带这么多。”
说着,他起身询问老师,“怎么称呼小孩比较好。”
生活老师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不太敢与他对视,低着头说,“他原先不在我们这里,领养家庭把他从十一区带回来。”
这是常有的事,为了切断孩子与原生环境的关系,一般领养家庭都会选择跨区领养。
“他原来的名字叫金辰,领养家庭给他取了新名字,后来又把他退养回福利院,你叫他金辰或者新名字,他一般没有反应。但如果你叫他’小小恩’,他能稍微给点回应。据说这是他父母取的小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