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恩。
林恩在听到这个名字的一瞬,不明显地抖了一下。姚洲不动声色,扶着他的肩,握了握。
不必林恩说什么,姚洲都懂。
这些天里林恩一定反复地想过,为什么自己的母亲会再要一个小孩。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已经忘了自己,在别处开始新的生活,组建了新的家庭也孕育了新生命。而林恩,对她而言已经不重要了。
直到这个名字出现,那种隔空的思念被陡然推至顶峰。
从来没有忘记过,正如林恩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母亲,祁恩美也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他。
林恩感受到肩头传来姚洲的握力,无声迎眸,他的眼框泛红,强忍着情绪。
姚洲低声哄他,“你妈妈一定也很想你。”
林恩定了定心神,视线转向老师,“麻烦你,带我们去看看小小恩。”
生活老师把他们领到位于二楼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
门半掩着,里面传来小孩的追逐打闹声,林恩推门走进去,屋里的声响戛然而止。林恩穿过几排上下铺的铁床,走向角落,靠墙的低矮柜子上坐着一个小孩,身形偏瘦,眉目间却有不符年龄的凌厉。另个年纪稍大的孩子正在拽他的一条腿,要把他从柜子上拉下来,而他用另只脚猛踹对方,执意要留在上面。
林恩慢慢走近,直到与小孩目光相接。
他屈膝,俯低上身,保持与孩子平视的高度,温和地出声,“小小恩,我是哥哥。”
下一秒,小男孩抄起手边的一辆玩具车,朝着林恩砸过来。
一个四岁半的孩子,本不该有如此迅猛的身手。林恩与他相距不到两米,一下反应不及,姚洲从后面伸手一拦,隔空把车子抓住了。
第76章 我能重新追求你一次吗
姚洲从小长在孤儿院,这整个环境包括这些小孩,对他而言都太过熟悉。
他只瞧上一眼,就知道这孩子是怎么回事。
不待林恩反应,也不待小孩明白过来,他大步走上前,一把拎起孩子衣服的后领,将人直接从柜子上提了起来。
小小恩只愣了半秒,就在空中对着他开始拳打脚踢。
姚洲转头问老师,“他的床是哪一张?”然后顺着老师手指的方向,走到床边抖开一床旧毯子,将小小恩往毯子上一扔,一卷,直接用毯子捆了起来。
“你去办理领养手续。”姚洲将捆得不能动弹的孩子提在手里,对林恩说,“我带他上车等你。”
原本以为很难沟通的初次见面,因为姚洲毫不心软的一通操作,没用玩具没用零食,也没有林恩预想中的拘谨或是伤感,孩子就这样被他给打包带走了。
林恩不多耽搁,带上证件去院方办公室里填写表格,完成领养程序。等他三十分钟后再回到车里,姚洲和小小恩都坐在轿车后排。
姚洲两手环在胸前,背靠座椅,闭眼仰头躺着,是补觉的姿势。
而小小恩坐在他身旁,腿上搭着旧毯子,手已经解放出来了,抓着果汁盒,正在吸最后两口果汁。
林恩见状,不由得放缓声音,先对姚洲说,“辛苦你了”,又转向小小恩,“饿不饿?哥哥这里还有饼干。”
小小恩咬紧吸管,黑漆漆的眸子瞪着他,半晌,重复两个字,“饼干。”
林恩立即把随身背包里的饼干掏出来,从前座递给他。姚洲却在半途把东西截住,看着小小恩,“说谢谢哥哥。”
小孩不开口,林恩有些不允地冲姚洲摇头,想越过他把饼干交给孩子,却在姚洲冷峻的视线下不得不把话咽了回去。
最终小小恩很不情愿地说了谢谢,但没叫哥哥。姚洲松手,他一把抢过饼干。
回程的路上,小小恩被安全座椅固定在后座。仍是姚洲开车,林恩坐副驾驶。
大约半小时后,小小恩随着车身的起伏睡着了。林恩数次回头去看他,熟睡中的孩子与醒着时完全两样,嘴微微张着,软软的一层睫毛盖住眼睛,五官轮廓依稀有祁恩美的影子,只是从鼻梁的挺立可以瞧出日后英俊的雏形,总之是个很可爱的幼童。
林恩收回视线,在座位上垂眸沉思片刻,问姚洲,“我应该怎么和小小恩相处?”
他买的育儿书可能不管用,姚洲才是他应该求助的人。
姚洲的视线落在道路前方,平声说,“你容易心软,不可以太纵着你弟弟。”
林恩点头。
“孤儿院的小孩习惯用拳头,不用语言,你给他任何东西,吃的用的,都要让他先开口叫人,不开口就不给。”
林恩继续点头。
“如果他对你动手,可以关他禁闭,等他冷静下来再讲道理。”
林恩听完,慢慢吁一口气,转头看着姚洲,“你小时候也是这样?”
姚洲笑了笑,坦然说,“我小时候比他还混。”
二十几年前那座位于偏僻地区的孤儿院,吃不饱穿不暖,一个四五岁的小孩活着有多艰难,拳头不硬一点恐怕会被饿死。即使姚洲如今强大得可谓只手遮天,他也不愿意多回忆那一段往事。
最后轿车开回二零区,一直开进林恩家的院子里。林恩下了车,站在后排车门外看着熟睡的孩子,不忍心把他叫醒。
姚洲绕过车头走到他身边,说,“有事不要逞强,打我电话。”
林恩又要说谢谢,回程这一路他已经说过太多次,被姚洲预知到了似的直接打断,“谢谢听烦了,说点别的。”
林恩微怔。近来他在姚洲面前都是独立且生分的样子,倏然愣住这一下,露出一点久违的单纯懵然。
两个人之间短暂安静,姚洲又怎么会勉强他,自己把话接上了,“过两天让兰司来看看小小恩。”
兰司虽然失忆了,读心的能力还在。
小孩有这样强烈的抗拒表现,必然是在孤儿院和领养家庭里过得不好,必须对症下药解开心结,兰司总能帮上一些。
林恩嘴唇动了动,是想说谢谢又生生咽回去的样子。
姚洲见他这样,心里倏然一软,抬手兜着他后脑揉了下,没再说什么,转身出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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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的几天时间,林恩家里陷入了可以预见的混乱之中。
唯一的一位女佣他给放了长假,因为小小恩非常抗拒四五十岁的中年妇女,不让女佣照顾,也不让女佣进房间收拾,如此一来育儿嫂自然也不能请了。
回家的当天,林恩给小小恩看了自己保存下来的几张照片,都是他小时候与母亲的合影。小小恩面对照片上更为年轻的妈妈,凝视许久,小声咕哝了一声“妈”,让林恩听得一阵心酸。如此好歹是让小小恩认可了他作为哥哥的身份。
兰司来的这天傍晚,林恩刚给小小恩喂了一瓶睡前奶。
小孩子戒心很重,几乎一直待在小卧室里,整天不出来。林恩为了和他培养感情,把一半的工作带回家里做,必须去办公室时就让江旗过来帮忙代管几小时。吃饭也在小卧室里,他和小小恩一起坐在地上,碗筷放在小桌子上,小小恩不让喂饭,自己能吃但是吃得一团糟乱。
林恩收拾了餐具和食物,下楼给兰司开门。
上次见面还是在医院里,一转眼过了快两个月,兰司提着给孩子的礼物进屋,态度不远不近地说,“打扰了,姚先生让我来一趟。”
林恩拿不准他的病症痊愈了多少,客气地向他点点头,“麻烦你了,孩子在楼上。”
停顿了下,林恩又建议,“不如再等一会儿,他喝了奶很快就会睡着。这样你接触他的记忆更方便一些。”
兰司没有拒绝林恩的提议,进了客厅,坐在沙发上。
相较于过去的相处,兰司现在冷淡了许多,林恩也不是自来熟的性子,很多话题他不敢随意开口,比如高泽,比如地下城的整合,说深说浅了都不合适,只能陪着兰司坐在客厅里看电视。
一刻钟后兰司起身,林恩领他上楼梯,走到小卧室门口。兰司伸手握住门把,无声推门,林恩忽而有一瞬的恍惚。
他只是个普通的Beta,自从离开姚洲以后,平平常常生活了半年多,身边的人大都也只是普通人。
兰司进入卧室的瞬间应该就启用了能力,一抹浮影从林恩心头掠过,他仿佛置身两个世界的边缘。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兰司在没有接触的情况下,顺便读取了他的意识。
林恩等在走廊上没有离开,大约五分钟后兰司从卧室里出来。
他冲林恩笑了笑,低声说,“你弟弟不简单。”
见林恩微微睁大眼,兰司稍作解释,“我只能摘到意识碎片,他的自我保护机能很强大,太深究可能会伤害他的心神。就我尝试的情况,从他的潜意识里很难读取出完整的记忆。”
这不是寻常小孩的心智。最后这句话兰司没说出口。
他停顿了下,唇角笑意加深,“这种情况不好办,我可以等一段时间再来试试,或者......”
他看进林恩眼里,“去拜托姚洲,他会有办法。”
就在目光相接的瞬间,林恩倏然生出一种无端而强烈的直觉,兰司的记忆恢复了。
林恩抿了抿唇,压下疑惑,什么也没多问,只简单道了谢,把兰司送出门。
尽管没从兰司口中听到什么明确的说辞,林恩还是琢磨出了一些小孩的情况。
孤儿院和领养家庭想来都没有善待孩子,留下了应激创伤,不是短时间可以消弭的。
生活方面林恩尽可能给予细心的照顾,小小恩住进家里一周多,林恩每天给他洗澡换衣,眼瞧着他身上原有的几处淤伤渐渐消退,人也长胖了一点,没有刚接回家时那股干瘦凶狠的劲头了。
可是小小恩仍然不讲话,偶尔会很暴躁,坚决不肯离开他的小卧室。林恩手臂上多了几条抓伤,还有一圈齿印,都是在管教孩子过程中留下的。
兰司走后又过了几天,姚洲突然毫无预兆地上门。
林恩一开门,见他站在屋外,愣了愣。
楼上传来摔东西的声响,姚洲一看林恩挽着袖子,胳膊上两道清晰的抓痕,也不必林恩解释什么,他长腿迈入,“孩子在楼上?我去看看。”
林恩想起他上次在孤儿院里冷着脸拎人的样子,有点担心地把他拉住,“你别吓唬他。”
姚洲停步看着林恩,语气是少有的温和,“我好好跟他说。”
林恩不傻,听出这话里哄人的意味,避着视线松了手。
姚洲迈步上楼,林恩完全没想到他会来,在楼下站了半分钟,脑子里乱糟糟的也不知想了些什么,而后跟着上楼。
小卧室的门已经关上了,砸东西的声音没再出现。林恩贴着门站,起先听不到里头的动静,良久过后,他隐约听到那把低沉磁性的嗓音,“......在我四五岁的时候,我也在你待的那个孤儿院里待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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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恩瞳孔收缩,拿手捂嘴,怕自己惊愕之下发出声音。
他知道隔墙偷听是不礼貌的,以姚洲的敏锐,一定知道他在门外没走。但他屏着呼吸,尽量不发出声响,在小卧室外面听了四五十分钟,听见姚洲问小小恩,“那些大孩子怎么欺负你的?”
“孤儿院的牛奶是不是掺了水?”
间或有小小恩的声音传来,虽然只是短短几个字音,含糊不清,但小小恩显然更愿意给姚洲一些回应。
姚洲还给孩子分享自己当初吃饱饭的经验,“第一碗别打太多,等吃完了锅里也空了,先装半碗赶紧塞嘴里,再回去压一碗满的......”
小小恩竟也很当真,咕哝着说,“下回我试试。”
而后是姚洲的安抚,“在哥哥这里不用担心,哥哥不会再把你送回孤儿院。”
林恩站得太久,腿脚发酸,心里是说不出话的晦涩刺痛,冷不防小卧室的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他猛然回神,差点出声,被Alpha一把捂在怀里,顺势带走几步,卧室门也在身后掩上。
一股干燥温热的气息包围着他,随即他听到姚洲说,“刚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