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门师兄……琼光眼前浮现出学堂草庐里,总躲在先生身后,孤僻高傲的□□。
听说要什么,就有什么,天赋卓绝,和他差不多的时间入谷,却已快筑基了。
“为什么?”琼光不是不心动,内门师兄,谁不想当?但他不明白,“我的资质很差,比不得蔚师兄。”
“错了。”无律却道,“你是不输于他的天才。”
这番话实在没有道理,杂灵根与天灵根之差别,山上牙牙学语的幼童都清楚。他算哪门子的天才?
琼光断定这是个疯子,一口拒绝,转身就跑。
从此过上了被无律打劫的不归路。
“我实在不懂,”琼光哀叹,“无律长老,你究竟看上我哪里了?”
无律道:“一开始我便说过……你是天才。”
“天才?”指着鼻子,琼光苦笑,“修道十几年才堪堪迈入炼气五阶的天才?折煞我也。”
后来,他自然发觉无律没有说谎,但也依旧避着人走。
不擅长应对、总被捉弄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始终不希望和那样的人物有何牵连。
对他而言,当内门弟子是德不配位,他的确看得开,不该属于自己的,硬拿反而不好。
他又接着指向傅偏楼:“像傅师兄这般的,才能称之为天才吧?”
无律低眸,“道心澄明,毫无瑕疵,问己问人皆无愧于天地,有所执着却又不成执念……若非生在这一代,你确是不可多得的修道苗子。”
“求仙问道,你早早就清楚,自己在求什么道了。”
无律才收下他们时,就问过——你们要求什么道。
求什么道,很重要么?
谢征蹙着眉,隐有所悟。
“像清规和仪景就不行。”无律横眼扫来,“执念太深,思虑过重,又……呵。不好好问心,日后有你们苦头吃的。”
“至于修为……小明,你不妨猜猜看,我在你这个年纪,是什么修为?”
“长老吗?”琼光一愣,无律能修到这一境界,定也是罕见的灵根,沉吟道,“筑基巅峰?”
无律摇了摇头:“错了。”
她竖起三根手指,歪歪头:“炼气三阶。”
莫说琼光,连谢征都呆了。
“也难怪你们惊讶,这届小辈,实在被那些用灵药堆上去的修为迷花了眼,才会光看根骨。罢了……如今,也只能看根骨。”
像是想到什么,她的眸色迷离,仿佛藏有万般愁绪,“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天地向来损有余补不足,这般下去,将走向何方?你究竟在想什么?”
其他人听不懂她在呢喃什么,欲言又止。
但无律很快恢复了寻常模样,盯着土堆问:“不说这些了,人生在世,重在及时行乐。红薯何时能好?”
“再等等吧。”琼光无奈。
闲来无事,无律取出长笛,呜呜地吹奏起来。
还是之前那首曲子,婉转又缠绵,在林间簌簌回荡。
谢征听着小调,只觉无律话中透露出的意味十分深长,许多根丝线团结在一起,可窥见一隅,却寻不到头。
他仿佛能领会到什么了……界水的黑气,洗去的业障,落魄的道修天才……
又好似差了临门一脚,缺少某样关键,让他将一切串联到一起。
“谢征?”
傅偏楼递过来一只热气腾腾、剥好了皮的烤红薯,疑惑地唤他。
回过神,谢征接来,静静垂下眼睫。
多思无益,与其胡乱猜测,不如好生修炼。无律也曾告诫过他,在尚且弱小时,知道再多也无用,只会招来灾祸。
只希望……他们还有时间。
75 筑基 不许动他!!!
弯月高悬, 夜阑人静。
登天桥后的竹林里,却不时传来金戈之音。
两柄剑鞘撞在一起,又一触即分。两道影子犹如白鸟一般在竹林间飞掠,时而交错, 动作快得眼花缭乱。
剑气纵横, 未伤青竹分毫, 可见操纵者技巧之精湛、把控之妙到毫巅。
“喀啷”一声, 灵力涌动,手腕震颤。傅偏楼握不住剑,五指一松,踉跄后退了好几步才止住身形,深深喘息。
雪色长剑没有随着他的狼狈停下, 如影随形,直到冰冷而带有凸起铭文的剑鞘贴上脖颈, 激起一阵冷颤,化业剑才满意似的发出清越嗡鸣。
横剑于喉口, 谢征淡淡道:“你输了。”
“是……”傅偏楼略有不甘地咬了咬牙, 泄气不已,“我输了, 师兄。”
轻轻颔首承了这一句, 谢征收回化业,挂在腰间,傅偏楼叹口气,走去捡回了自己的佩剑。
“每次都输, ”他咕哝着,“猴年马月才能赢过你一回?”
“下辈子。”
“你不要太过分……唔。”
看那张因年岁长开,逐渐绝艳的脸, 因被塞进嘴里的糖丸齁到皱成一团,谢征挑起眉梢,眸中笑意浮动。
比斗结束后,他们收拾好,一道出了竹林,照常往山上的膳房走去。
三年一晃而过,两人对问剑谷的地势已谙熟于心,用不着多注意脚下。途中,傅偏楼连连望了谢征好几眼,才开口道:
“我差不多快筑基了。”
“嗯。”谢征不动声色,傅偏楼却有点着急,“筑基和炼气天差地别,算真正地踏入仙途。届时,剑法再高超,碰不到我也无用。你……”
三年来,他们二人修为你追我赶,几乎差不多。而如今他已炼气巅峰,离筑基一步之遥,谢征仍旧停留在炼气九阶。
虽说,眼下还能凭剑法压他一头,可这么下去,下个月约战,一个弄不好……
谢征一眼看穿了他的未尽之言,“怎么?担心我会落败于你?”
“那不正好,也该换你当师弟了。”傅偏楼当即否认。
心中则暗暗懊恼,自己也快弄不清,究竟想胜还是想败。
既希望能证明自己足以独当一面,无须费神;又不愿对方真的抽手离去,不闻不问。
就像那粒喂来的糖丸,甜得他喜欢又讨厌,个中复杂,实在难以分辨。
没有理会傅偏楼的嘴硬,谢征只说:“不会。”
“你尽管修你的道。”
他似乎总是这样,不声不响算计好一切,从不向他人透露半分,也不会去依赖谁。
傅偏楼不禁想起幻境中略带病容的温柔女子,以及年幼天真的少女,都是需要照顾的模样。
谢征的娘亲和妹妹在,却不见他的父亲。
往坏了想,也许……
他忍不住瞥向身旁清俊淡漠的道长:若是如此,也难怪谢征会养成这么副性格。
大抵早已习惯充当保护者的角色了吧。
心口微微揪起,傅偏楼快步上前,牵住谢征的衣袖。后者朝他投来目光,稍带疑惑,不太明白他为何忽然做出这番幼稚举动。
傅偏楼也说不清楚,只知有股烧心挠肺的冲动,催促着他走近一些。
“谢征,”没话找话地叫了声名字,他沉默半晌,鬼使神差地问,“我是不是很麻烦?”
谢征不知他为何突然要来上这么一句,蹙眉道:“又怎么了?”
他似乎永远弄不明白,傅偏楼的脑袋里究竟在琢磨个什么东西,千回百转地纠结着哪一点。
麻烦?自然是麻烦的,难以揣摩,又棘手无比。但……
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傅偏楼就摇摇头,松开了手。
不消多说,光从神色上就能领会到。
他忽而郁闷,低低道:“我……我会尽量不给你添麻烦的。”
他不想做谢征的累赘。
【可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个累赘啊。】
耳边,魔恶意地嘲笑着,被傅偏楼冷漠无视。可那句话依旧像一根刺,狠狠扎进肉里,生疼。
谢征看了他一会儿,缓缓说:
“……你这句话,就有够麻烦。”
做错了事等待训斥般,傅偏楼不知所措地垂下头,咬住嘴唇。
他从十三岁长到十八岁,好似一瞬间的功夫,身高已逼近眉梢。
有时谢征看他,也会有些恍惚,难以想象这名漂亮到凌厉的道人是记忆中别扭至极的少年。可谢征确是看着他一点点变成这幅样貌的。
如画眉目与曾见过的疯子重叠在一起,无时无刻不在告知他——会灭世的反派BOSS,就站在眼前。
还有什么会比这层身份更麻烦的吗?
谢征不喜欢麻烦,但他愿意管住这个麻烦。
这是他的任务……似乎,又不止是任务。
隐隐感到有什么和当初完全不同了,谢征说不上来,盯住少年的发旋,只觉半边写着“难搞”,另半边写着“危险”。
最终,他遵从心意,久违地伸出手,揉了揉傅偏楼的发顶。
“麻烦又如何?和人相处,哪有不麻烦。”谢征问,“你觉得,自己不值这份麻烦?”
傅偏楼语塞,他继而道:“那不要紧,我觉得值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