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拥抱地心引力_分节阅读_第38节
小说作者:塞纳左岸   小说类别:耽于纯美   内容大小:362 KB   上传时间:2024-03-23 14:25:29

  然后,又跟了一条。“如果你想参加的话。”

  仿佛话没说完,他那边显示了“输入中”三个字,整整两分钟。

  池羽等了又等,也没等到下一句话。

  四年前他就知道,悼念死亡和纪念出生一样,是一种特殊的权利。那天,车窗摇上,大门关闭,他的世界自此之后天翻地覆,可他连说声再见的机会都没有。他不想再错过任何一次道别。

  他在被水浸湿的屏幕上戳来戳去,努力打出三个字:“我要去。”

  信息显示发送后,他似乎是魔障了,竟然又穿好衣物,一路飞奔下楼。

  酒店门口,依然车水马龙。梁牧也让他下车的那个位置,停着一辆汉兰达。黑色路虎早就没了影,池羽摇了摇头,笑自己荒唐。他怎么会一直等着自己。

  *

  梁牧也在路上便给韩知夏打了电话,说他想回家吃饭。

  韩知夏接到电话,隔着话筒就能听出来他情绪低落,也有些诧异。她自己在外面吃过,就简单给他煮了碗面条。等梁牧也坐下来,把黄鹤意外去世的事情跟她一说,韩知夏才明白原因。

  她感同身受,也难受得眼眶发紧,便转过去,又给梁牧也盛了点面条汤:“多吃点吧。明天是不是……又要回贵州了。”

  梁牧也知道她话外有话,他说:“我从来都是做好保护的,你放心。”

  “那你昨天……”韩知夏从机场接上他的时候,看到他胳膊还吊着,进门就找冰袋,也知道了是出了什么事。

  “那是意外。”梁牧也刚说完,也察觉出这两个字讽刺,就不说话了。

  韩知夏没想让他更有心理负担,忙说:“你别难过。我对你有信心。”

  梁牧也点点头:“我其实还好。之前也出过类似的事情,我和南鸥他们……在这个圈子待久了,谁都认识几个人吧。倒是池羽……黄鹤是他的朋友。他……应该没经历过这些吧。”

  直到送他下车那一刻,他都怕池羽在他眼皮底下情绪崩溃。还好,他比自己预想之中还要成熟。他应该是侥幸,彼此都维持了体面,能在这样的激流里全身而退。

  应该……是侥幸吧。

  韩知夏伸出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是他还在隐痛的右肩膀。

  “葬礼什么时候,定了吗?”

  “黄鹤妈妈说下周,我和老郑在商量能不能等我们格凸这边的人几天,我们都想过去。当初在斯阔米什一起待了那么长时间,也都有感情了。”梁牧也回头看她,大概猜到她话中的意思,就顺势又说下去,“我也会跟池羽说一声。”

  提到池羽的名字,韩知夏才敢问他:“牧也,他给你的那个袋子……”

  现在还在韩知夏家里放着。

  “嗯,我还没看。”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看?”

  经历黄鹤离世的消息,梁牧也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便推脱道:“……再说吧。”

  韩知夏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我知道这是他给你的东西,所以即使是放在我这儿,我这几天也一直忍住不去看。可你……”她越说越不是滋味,把那天没敢说出口的话说出来了,“梁牧也,你发现没有,有时候你真是和你爸一模一样。”

  她很少连名带姓地叫他。这孩子从小到大非常厌恶梁建生性格的方方面面,比如他爱炫耀,他爱面子,他不长情。这些缺点,梁牧也统统成功规避。可二十多年来,她也看的明白,两个人有时候处理大事的时候是挺像的。梁建生拒绝谈论梁熠川的死亡,就好像梁牧也拒绝打开那个纸袋子。明明世界已经崩塌,还做无意义的挣扎。

  只不过,梁建生争的是钱。梁牧也争的是口气。

  梁牧也又抬头看她。随后,他就说想一个人待会儿,就收拾好碗筷,独自下楼去了。

  韩知夏有点后悔她出言太重,可再抬起头来,却看见,玄关处的纸袋子不见了。

  *

  梁牧也独自带着东西,到了地下一层的储物室。

  经过今天晚上一席谈话,他也意识到了,池羽并没想拿梁熠川当手段或者借口。若他真想让自己心软,完全不需千军万马的攻势。也明明有千百种方法勾起他对过去的留恋,可他偏偏选择了最差的那一种。他早就应该知道,从一年前刚认识他的时候他就知道,遇到情爱之事,池羽毫无技巧,全是真心。

  那纸袋里面放着什么东西,他也能想象得到。他最开始拿到的时候他是不想看,现在则是不敢看。

  他怕看见一颗赤裸的,灼热的,跳动着的心。

  纸袋子里有两张他和梁熠川在雪场一起拍的拍立得照片,一本翻旧了的日记,一个玩具,还有一只哆啦A梦形状的存钱罐。

  还有张卡片,池羽亲手写的,没有多余的话,就简单解释了每件东西都是什么时候在哪里找到的。拍立得、玩具他都不惊讶,但是他没想到,梁熠川确实是保存着一本滑雪日记。

  池羽的中文字迹疏于练习,有点幼稚,疑难字还用的拼音,可他是认认真真一笔一划写的。

  “熠川的滑雪日记,他怕爸爸发现,一直藏在我这里。”

  梁牧也放下卡片,翻开日记,一页一页看去。

  日记本多数都是记录训练内容和表现,只有少数是记录心情。串起来看,从前到后,他心情似乎有所改变。开始的时候,他总提队内训练赛的成绩,后来,提道外探索的路线多了,语调也更加轻快了。最后几页,也就是他意外去世前的几天,他甚至挺乐观,在里面写,“要庆祝每个小小的胜利。”

  出乎他所料,梁熠川竟然也提到自己几次。哥跟我说,有机会一起去高山滑雪,我可以带我的朋友一起。听说现在国内这个项目越来越流行了。

  他说,等比出成绩,我要回国找我哥玩儿。他今年在准备攀登洛子峰,珠峰旁边仅次于珠峰的山,好高好高。他说,以后咱俩一起,我拍你滑降洛子走廊。

  他诚实地写,洛子走廊,这实在是太难了,等以后有机会吧。现在我只想等到他回来。等他回来,银杏叶该黄了,北京就该入秋啦。

  他竟然记得自己对他说的所有事情。语气中没有丝毫怨念,全是憧憬和向往。日记翻到最后一页,梁牧也不得不合上本子,集中注意力深呼吸几次,平复自己的心情。

  然而,这还不算结束。梁熠川在本子的最后一页画了一张简略的地图,从注释来看,正是“抄近道”小树林,他在雷佛斯托克最喜欢的单车道的地图。远看像个数字“7”,而竖杠部分歪歪扭扭,像是……

  池羽肩胛骨的抽象的纹身。他说是一条雪道,梁牧也曾猜想过,一定是他某次得到冠军时候选择的路线。可他还是落了俗。他也早该知道,池羽不屑于自我吹擂,他不记录成功,只记录失去。

  肩胛骨皮薄肉少,纹身很疼,是永不愈合的伤口。梁牧也是今天才很具像地意识到,这件事在他的身上,留下了同等深度、长度,且无法磨灭的一道划痕。

  而存钱罐里,有一沓纸币和硬币。梁牧也把所有钱倒出来,强迫症一样去清点,两轮过后,终于是对上了池羽写的那个数字。

  两千一百四十零三分。梁建生当然不知道,甚至梁牧也都不知道。梁熠川竟从未管他要过钱。

  池羽写,一辆二手的丰田只要三千刀,他想自己攒钱买车,就可以自己开车去雪场,自己去比想比的赛。他就快要成功了。那时候,池羽十八岁,梁熠川十七岁。他们也只是两个努力在成人的世界里偷得方寸空间的少年,大胆和谦逊并存,连梦想都有零有整。

  他知道,池羽给他这些的目的是什么。是希望他心里更好过。希望他真正向前看。

  可他呢?他又能给池羽点什么?

  韩知夏看了半个小时的录像带,又听见敲门声。梁牧也又从外面进来了,手里是那个棕色的纸袋子。

  “你还没走?”韩知夏十分意外。

  梁牧也是来取工具箱的。他把日记本和照片给韩知夏看了看,然后拿起工具箱,把拍立得照片用钉子钉在了储藏室的一小块装饰板上。装饰板就挂在雪板墙旁边,上面有梁熠川和自己、和父母从小到大的合影。他掏出手机,对着这面墙,照了张照片。

  等他再上楼进门,才注意到韩知夏在电视机前看原来的录像带。他知道,这是熠川去世之后,韩知夏回忆和怀念他的方式。

  只是这一次,他也坐在沙发上,韩知夏旁边的位置,陪她一起。

  “看哪年的录像呢。”

  “10年。青年冰雪运动健儿那个宣传片。”那时候,为申办冬奥造势,中央台找到冰雪运动有点名气的年轻运动员拍了个短片。当年十三岁的梁熠川也在其中。

  只是梁牧也当时刚和家里人出柜,为了不见梁建生,基本一整年没着家。这片子也是播出之后他才看到的。

  片子本身有一些训练片段,还有几个采访片段。导演在画面外挨个问每个人,你们的梦想是什么。一群小朋友稚气未脱,对着镜头给出完美的答案,说我想得冠军,想参加北京冬奥会。也包括梁熠川。

  只有一个人除外。

  B-roll是他在训练场外面踩着滑板秀技巧的视频,这小孩儿眼角有块挺吓人的疤。被问及梦想,他昂着下巴说,我要做世界上最好的自由式滑手。

  不是我想,而是我要。

  是十四岁的池羽。难怪在雪板店初见他,梁牧也便觉得他眼熟。也难怪池羽说自己儿时曾经和梁熠川在国内的雪场见过。

  那时候他就不服输,敢想敢做,不懂规矩,口出狂言,甚至没把奥运会放在眼里。和现在的他一模一样。

  母子二人谁都没说话。

  沙发沉下去一块,韩知夏默默用余光看着身边人。从某种角度讲,这两个人还挺像的,一个比一个倔。

  她也知道,从小到大,梁牧也对心爱之人和所爱之事业都有种洁癖,那是他守着的一片净土,甚至不许她或梁建生涉足。从动机到执行再到收尾,他要求步步皆要完美无瑕。若非如此,他不会在陈念去世之后就告别户外拍摄三年,也不会在雀儿山临登顶前一晚扭头下来,更不会伤着肩膀还要回格凸拍完电影。

  对的人,错的时机,原来是这个意思。她轻轻叹了口气。“儿子,这个槛儿,是过不去了吗。”

  梁牧也对她向来很坦诚,就说:“很难吧。”

  “牧也,刚刚我话说重了,你……别放在心上。你不是你爸。”

  梁牧也点点头:“嗯,我知道。”

  天色已晚,他也准备回自己家收拾随身行李。

  临走前,他突然想起什么,问韩知夏:“说到我爸……当年在加拿大那个民事诉讼,池羽他们,单独上诉了吗?我爸又赢了多少钱?”意外发生后,所有需要和律师和警方打交道的事,几乎都是梁建生在当地处理的。也包括两个官司,一个刑事,一个民事。

  韩知夏给出意料之中的答案:“我不知道,这都是你爸当年管的。”

  梁牧也点点头,就没再问。去年一别,他和梁建生又是整整一年没联系。梁建生给他打电话,发短信,他统统没接。

  但他敢确信,无论是拿到多高的赔偿金,梁建生和梁家都不需要那份钱。

  “又有什么意义。”梁牧也说。

  作者有话说:

  BGM: Forever Ago – Woodlock

第59章 山巅

  如韩知夏所料,梁牧也没在北京久留。潘一格动用家里的亲戚,把父亲劝回了老家。他知道他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贵州入夏以后天气也会更加炎热,郑成岭、梁牧也及摄制组关键成员和潘一格开过会后,决定还是速战速决。

  结合气象预报,他们重新敲定了冲顶日期,就在一周之后的4月21日。

  黄鹤意外逝世的消息也传到了格凸大本营,给CMDI墙笼罩上一层不祥的阴影。可是没有人因此退却,也没有人改变计划。所有站在山脚下的人,都见证过数场离别。他们前前后后为这个项目准备了百余天。悲痛之余,最好的尊重逝者的方式,就是继续走下去。

  黄鹤的母亲同意,为等他们这些想要前来吊唁的人,暂缓举办葬礼。当然,葬礼为他们推迟这件事,梁、郑二人没有跟潘一格讲。他们不希望引入除天气外的任何外界因素,逼迫潘一格在状态不理想的情况下做出冲顶的错误决定。

  徒手攀登是关于一个人征服一座山的壮举,不依靠绳索,不借助外力。梁牧也他们做出的所有尝试,也都是尽量在不干扰他攀爬的基础下,对这次挑战做诚实的记录。挑战本身,应该与潘一格自己有关,也只与他有关。

  凌晨五时三刻,一号机位的望远镜头、监视器准备就绪。

  经过一周的反复调试,他们决定在岩壁又加了一个定点拍摄的相机,一共有三个悬挂位置的摄像头,均充满电。前一天下午,唐冉亭悬于岩壁之上,逐个检查过,并替换电池。现在,则通过远程遥控打开。

  梁牧也于CMDI墙底,按住对讲机,声音清晰地说:“八号开始爬了。”

  他的位置是八号机位,也就是安排在CMDI墙顶唯一的一台摄像机,他会负责在最后一个绳段由上往下的垂直拍摄,和登顶一刻的镜头,是整个接力拍摄计划的最后一环。

  CMDI墙如奇石般拔地而起,没有其他路可以绕到背后,若想站在顶峰拍摄,连摄影师都要亲自爬。

  梁牧也这么多天,也早已轻车熟路。六点半整,天光刚亮,他背着佳能C300电影摄像机,身后甩下了二百米的绳子,成功到达岩壁顶端。

  无人机组测试完毕,吊在关键攀登点岩壁上的手持摄像机的两位摄影师也就位。

  八点整,在岩壁底下督战的郑成岭按下对讲机,向团队所有人播报:“一格开始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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