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延献抬手一挡,胳膊上的所有鲜嫩的血肉都变作了老旧的陈皮,溃烂而见骨。
俞霓嘲讽一笑:“你就是用这副皮囊呆在他身边的么?呼延宗主,好不美观啊。”
呼延献顿了顿,继而脸上一变,忽然露出了他原本的样貌——
他是一个在地底呆了上千年的妖鬼,肉身皮囊早都腐坏了,当初死的时候还毁了容,其容貌都可以用“恐怖”两个字来形容。
但就算是顶着这么一副音容笑貌,呼延献身上的媚意丝毫不减,甚至有种割裂感。
——感觉这僵尸身上应该香香的。
“其实我第一次见千秋,啊不,每一次见千秋,都是这副样子哦。”呼延献笑眯眯地说,“常言道,‘美人在骨不在皮’,这话不假。小朋友,就算我顶着这副皮囊,也有无数人愿意为了我去死的。”
俞霓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呼延献继续沾沾自喜:“你就真觉得千秋是那种看外表的人么?若他是啊,那他不如回去揽镜自顾,跟自己恋爱得了,跟你费什么劲呢?”
这话骂别人,别人也许就一笑。
但这话骂合欢宗宗主,俞霓瞬间就暴怒了。
作为珠帘榜上在册的美人、作为合欢宗的宗主、作为曾经因为这副皮囊而得到过无数好处的人。
俞霓岂能接受别人对他皮相上的打击?
于是他打定了注意不说话,并且接下来的出招各各狠厉,誓要把呼延献这张讨人厌的嘴给直接撕下来。
这认真一动上手,呼延献才稍有感觉。
之前他对俞霓的实力是做过推测的,就算是曾经拿到了几件他收集的至宝,也不应该难缠到这个地步。
所以……或许和那只蝴蝶有关?
不过到底是多活了几千年的老鬼,还是合欢宗本家出身,呼延献自有对付他的办法。
刷、刷——
改变了几道横吹风向,呼延献且打且逃,在缠斗之中,废了大气力将山林中几株格外巨大的桃花树用灵力直接震碎,便见漫天的桃花瞬间不敌藤上的荼蘼,凋零落败。
呼延献又旋身回收,猛地一抓,握住俞霓的手腕,“喀拉”一声直接拧断,继而弯腰躲过来自后脑的一道灵力,一肘携千钧之力锤在俞霓的胸口上。
俞霓瞬间后退几步,呕出一口血来。
呼延献却不依不饶,追上去,见招拆招了几下,猛地将人顶翻在地,一膝盖卡在俞霓的喉咙上,另一只手抓住朵荼蘼花,塞进了俞霓的嘴里:“吃了吧!”
行云流水般做完一切,呼延献瞬间起身,逃离到十米开外,笑吟吟地看着他。
俞霓单膝翻跪在地,也顾不得什么风度和礼仪了,伸手就去扣自己的嗓子。
先是呕出血水,后来连破碎的内脏都快被他呕干净了,还是没吐出那朵荼蘼花来。
呼延献站在一边,笑着说:“小朋友,你知道的呀,我们的花是吐不出来的,它现在已经存在于你的每一寸血管和经脉之中了。”
俞霓:“……”
一种奇异的痛感和爽感遍布全身,俞霓瞬间面色绯红,表情还维持着冷峻,却全身心的所有注意力都用来压制这朵花了。
就因为他知道这是什么。
所以才格外可怕。
呼延献拍拍衣服、理理头发,又恢复了他那副国色天香的美貌,蹲在俞霓身前。
“你知道这是什么、知道他有多痛苦。”
“……”
“但你还要将他放在千秋身上,看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真是好狠的心呀,俞霓宗主。”
“……”俞霓费劲千辛万苦抬起头来,断断续续地说,“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就是千秋。”
呼延献继续戳他的肺管子:“现在可不行‘不知者无罪’这一套了,就算你真不知道,千秋受的罪可一点没少。要不是他数枝雪护住心脉,又恰巧遇到了我,他就该死了。”
俞霓:“……”
今日可算是把心里的恶毒言语全都吐露出来了,呼延献非常满意。
这段时间和颜子行在一起,他太收敛了,搞得他脏话全憋在心里,都不爽快了。
欣赏了一会儿俞霓的表情,呼延献总算是起身,居高临下看他发抖的脊梁和颤动的膝盖,摇摇欲坠、多么可怜。
呼延献单手抬起来,放在他的后脑上。
“我是不是应该说些什么?”
呼延献顿了顿,继而猛地调动灵力。
“算了,不说了。”
灵力如海,猛然压下,巨大的恐惧瞬间缠遍俞霓的全身。
但俞霓更多的,是他不甘心。
如果就这么死了,那当初选择相信满上醉、加入花蝶教,岂不是白选了?
千秋会如何看他?
甚至……千秋还会记得他吗?
他要做一个恶人,想做一个恶人。
就算是恨,顾千秋也得记得他,必须记得他。
只见忽然晴好灿烂的天变做了阴雨绵绵,桃树下异香阵阵,缤纷的落红被裹挟其中,落在哪里,荼靡花就败在哪里。
呼延献微微一蹙眉。
“巫山戏云雨。天道所赐的礼物,真是麻烦啊。”
第173章
合欢宗内细雨绵绵,落霞满天。
呼延献往前伸手,似要在天命完全展开之前就将俞霓拿下,却忽在河的对岸看见一个身影。
举着一把伞挡雨,看不见脸,只能看见清晰的下颚,嘴边含笑。穿着一身蓝色的长裙,裙摆又是更深一层次的蓝,跟合欢宗的颜色格格不入。
当然最主要的,是她手中牵着一个人。
公仪濛低垂着脑袋,肩膀也往下塌,乖巧听话地站在她身边,一语不发。
稍远两步的距离,是都门和苗妆。
苗妆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但被都门轻轻拽了一下,所以没说出来。
俞霓起身,缓缓吐了一口气:“你很傲慢啊,呼延宗主,你和千秋如出一辙的傲慢。”
呼延献淡淡道:“我就当你在夸我了。”
他们身边的所有合欢宗弟子都在瞬息之间拜托了荼蘼花的梦境,瞳孔中挣扎了两下,然后变得失焦,一步、一步,将他们三面环围。
河的对岸,那把伞往上扬了一点。
满上醉笑吟吟的脸露出来,问道:“怎么样?我这个出场漂亮么?”
呼延献嘴毒道:“不算漂亮,故弄玄虚倒是够了,主要是脸差了一点。”
满上醉才不在意,将歪把的绸伞靠在肩上,笑着说道:“呼延宗主?今。**和这个小姑娘,只能活一个咯。”
千里之外,黄泉。
鬼长安内没有光源,夜色稀薄,又有风雨如晦,雨滴斜着吹到所有人的脸上,带着刺骨的、绵绵的寒意。
“颜公子、颜……咳咳!”
第五程浑身都是血,眼前已经发花、什么都看不见了,在地上摸索了半晌也没摸到颜子行在哪儿,只能断断续续地出声。
“颜公子……”
稍远处,凌晨和命的身影快得像是惊雷闪电,在整个鬼夜长安里面飞掠,只听声音如雷霆,根本难以靠近、细看。
磋磨上前将第五程搀起来,也是一身的伤,费力喘着粗气说:“走,先走,我带你出去……”
第五程其实根本不认识磋磨是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出手相救。
只不过现在大敌当前,他们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再多揣测也没用了。
但第五程用力挣开了,还继续在地上摸索着:“不、不行……颜公子……”
磋磨能看见不远处靠在一块石头上、胸前毫无起伏的颜子行,一时有些不忍,但还是开口道:“他已经死了!你跟我出去!”
但第五程是何等敏锐的少年,眼前的虚晃全都是残影,却感受到了磋磨停顿的角度,当即就往奋力那边而去。
踉踉跄跄,跪在颜子行身前,第五程伸手去触,就察觉到这人还没死——或者说,还没死透。
磋磨在一旁冷静地说:“你带着他,是走不出黄泉的。别说那个黑衣人,就是路上的鬼修也会把你们吃干抹净。”
第五程恍若未闻,执拗地伸手去扶颜子行,絮絮叨叨:“颜公子,我、咳咳,我扶你出去……”
磋磨不能理解。
或许颜子行也不能理解。
明明才认识不久,为什么这个少年会对自己如此情深意重、生死不弃?
但也只有第五程自己心里明白。
他这么做的原因,不是因为他有多高尚,只是因为……
因为他不想看见公仪濛难过的神情。
磋磨皱眉,在选择要不要能救一个是一个的时候,他有些犹豫不决。
但就在这时,颜子行忽然抬手,按住了第五程的手背,虚弱地说:“你先走吧。”
第五程的血全部流到眼睛里了,他此时什么都看不见,耳朵也是嗡嗡作响,只能下意识地拒绝:“不、不,你……”
颜子行并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忽然抬手,捏了一下第五程的后颈。
这小孩儿已经是崩溃的边缘了,完全没有反抗能力,瞬间不省人事。
颜子行看着磋磨说:“看在顾千秋的面子上,劳驾您将他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