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谁也没想到,这人丝毫没有为官的架子,从动工的第一天起,就与众工匠一同干起活来。虽说力气小了点,体力差了点,但他经手的活几乎从不出错,也从来不见他抱怨偷懒。
甚至旁的工匠轮休回家,也不见他休息。
渐渐地,众人自然对他改了观。
后来,知道裴长临是自幼体弱多病,刚刚大病初愈,更是对他佩服万分。
裴长临没歇多久,又拿出图纸与工头讨论起来。
转眼过了午时,停工的钟声敲响,工匠们陆续下了船,去公厨吃饭。
普通工匠体力消耗大,饿得也快,每回到了吃饭的时间,公厨前的院子里总要排起长队。裴长临通常是不与他们去争抢的,每每要等到大伙吃完,才慢悠悠过去。
裴长临继续与工头聊了聊图纸,没过一会儿,有人吃完饭路过,喊了他们一声:“你们怎么还在这里,快去厨房啊!”
工头失笑:“怎么,那群饿死鬼投胎的,又把饭抢光了?”
“没有,是顾秀才来了,还给大伙带了冰块和梅子汤。”说话那人手中端着个土碗,碗里盛的正是梅子汤,“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再不去,你们损失大了!”
工头不以为意:“不就是个梅子汤,出息!”
对方却是嘿嘿一笑,故作神秘:“他们抢的,可不只是梅子汤……你们去了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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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长临同工头一道往公厨走去。
公厨就修在工匠们居住的板房附近,是个独立院落,屋内屋外都有供人吃饭的桌椅。二人刚走进院子,便瞧见院中搭起了一个简易的凉棚,凉棚下围了不少人。
“这梅子汤是小公子亲手熬的?手艺真是不错啊!”
“小公子成亲了吗?真不知道谁有这福分,能娶到这般贤惠的小双儿。”
“别挤别挤,你都喝三碗了,别以为我不知道,后边等着去!”
众人吵吵闹闹,全挤在凉棚边上,就连打饭的档口前都不见多少人。
裴长临与工头对视一眼,疑惑地皱了皱眉,走上前去。
凉棚下,模样俊秀的少年正在忙忙碌碌地帮人盛汤。
那梅子汤是昨晚就熬好的,用好几个木桶装着,里头放着冰块,远远闻见便令人口舌生津。有甜汤和冰块降温的凉棚也抵不住这么多刚干完活的大男人挤在一起,少年额前渗出一层薄汗,脸颊也热得红扑扑的。
他抬手拭去额前的汗珠,还要分出精力来应对与他搭话的男人们。
“是我熬的,第一回熬,要是不好喝大家多担待。”
“我成过亲啦,对,我夫君也在造船厂里……”
“别着急,不够还有,不用抢的。”
造船厂的工匠大多都没成过亲,就是成亲了,也是常年在外打工干活不着家。
一群血气方刚的大男人混迹在工地上,平常连个异性都见不着,何况是这么漂亮的小双儿。
贺枕书说话时脸上还带着笑,几个离得近的工匠猝不及防瞧见这笑颜,当场紧张得红了脸,结结巴巴好一阵没说出话来。
工头隔着人群也看呆了,喃喃道:“这是哪里来的小双儿,顾秀才家的?没听说他成亲了啊……”
“不是。”裴长临视线落在少年身上,眼底不自觉带上温柔笑意,“是我家的。”
工头:“啊?”
也没听说裴长临成亲了啊???
工头还想再问,却见裴长临原先还带着笑意的神情瞬间冷了下来。
贺枕书是搬了张长桌摆在凉棚下,装满冰块与梅子汤的木桶被放在桌上,他则站在桌后帮人盛汤。可凉棚边实在挤了太多人,有人领完了甜汤也不肯离开,甚至还有人大着胆子,绕过长桌与他说话。
裴长临大步走上前去,一把抓住与贺枕书离得最近的那名工匠的肩膀,用力将人拽了回来。
那工匠正倚在长桌上要与贺枕书搭话,被这么一拽,气恼地回头:“哪个不长眼的——”
裴长临面无表情:“是我。”
“噢,是长临啊!”
裴长临在造船厂一直与工匠们同进同出,没什么架子,是以虽然有官职在身,但大部分人与他都是姓名相称。工匠没太当回事,不以为意地与他打了招呼:“你也来喝甜汤?”
没等裴长临回答,少年率先唤道:“夫君!”
少年模样生得好看,嗓音也清亮好听。与人说话时语调还带着几分疏离,喊这声“夫君”时却像是故意放软了声音,撒娇似的,听得人心都化了。
在场众人皆是微微一愣,贺枕书继续道:“你终于来啦,等了你好久。”
裴长临再是不悦,也没办法在自家夫郎面前冷脸。他没再看那工匠,而是转过头来,顺势接过了贺枕书手里刚盛好的一碗梅子汤:“谁让你来了也不叫我……什么时候来的?”
“其实也没有多久啦……”贺枕书看见裴长临的一瞬间眼神便亮起来,眉梢都带着喜色,“我跟着云清过来的。”
裴长临低低应了声,把梅子汤递给身边最近的一位工匠,又问:“他人呢?”
“不知道,可能找钟大师去了吧。”方才还动作麻利,甚至还能抽出精力回应旁人的少年,瞬间换了副委屈的模样,“他还说要帮我呢,结果根本就没来,害得我一个人在这里忙,好累啊……”
裴长临抿唇一笑:“我帮你。”
贺枕书重重点头:“好!”
裴长临这一现身,众人可算明白这漂亮的小双儿是何来历。
虽说裴长临平日与他们相处没什么架子,但他毕竟算得上是工匠们的顶头上司,真惹恼了他,一句话就能决定他们的去留。
没人敢去触这霉头,围在长桌边的工匠们瞬间收敛许多,神情也正经起来。
就算还有不死心,偷摸站在边上盯着那小双儿看的,也总会被司务大人有意无意挡住视线。
众人自讨没趣,只能规规矩矩领完甜汤,带着艳羡的眼神各自散去。
最后一点甜汤分完时,院中的工匠也散得七七八八。
裴长临将贺枕书拉到屋檐下,帮他擦了擦额前的汗珠:“累了吧?”
“有一点。”贺枕书道。
他这段时间总是格外容易疲惫,昨晚熬梅子汤就几乎没怎么睡,今天为了来这造船厂更是起了大早。
忙碌了这么久,已经有点站不住了。
贺枕书如今已经不会在裴长临面前逞强,他甚至顾不得会不会被人看见,上前半步,轻轻扑进了裴长临怀里:“你抱抱我,我就不累啦。”
裴长临身体微微僵硬:“阿书,我身上脏……”
“别动。”贺枕书抓着对方的衣摆,竟莫名觉得有点委屈,“让我抱一下嘛,我特意来看你的。”
“我好想你啊……”
裴长临悬在半空的手顿了顿,抚上少年消瘦的脊背:“又在撒娇。”
方才也是,故意在那么多人面前喊他“夫君”,除了想向众人表明他们的关系之外,分明就是想对他撒娇。
贺枕书把脑袋埋在裴长临肩窝,被熟悉的气息包裹住的瞬间,只感觉到深深的安心:“是又怎么样,我不可以对我夫君撒娇吗?”
“可以,当然可以……”
“可是你还没说想我,你都不想我吗?”
“我想你的,特别想你。”
“每天都想吗?”
“嗯,每天都想……”
裴长临跟着贺枕书一问一答,被对方弄得有些无奈。
是错觉吗,他怎么觉得大半个月不见,他家小夫郎越来越会撒娇了。
以前的阿书……有这么粘人吗?
第106章
贺枕书今日的确是黏人过头了。
裴长临温声细语哄了好一阵,才终于哄得小夫郎松开他,乖乖跟他回了住处。
裴长临的住处也是造船厂统一建造的板房,陈设简陋,空间逼仄,屋内只有一套桌椅,一个简陋的衣柜,以及一张木板床。不过,比起工匠们五六人挤一间大屋子,他这单人间的条件还是优渥许多。
裴长临将贺枕书安顿在屋内,又回了趟公厨打饭。
裴长临这人着实是有些讲究的,寻常男子大多不修边幅,莫说是自己住上几个月,就是几天时间,都能将屋子里弄得一团乱。
但裴长临的屋子却不是如此。
他屋子里收拾得很干净,所有生活用品皆放置整齐,地上见不到丝毫灰尘,就连桌椅的摆放都一丝不苟。
贺枕书想起自己往日在家里看完了书就到处乱放,生活用品也总是用一次就不知道扔去哪里,卧房里甚至还堆了好些换下来没来得及洗的衣物,顿时感到万分惭愧。
不过,裴长临也不是处处都收拾得很好。
他的床头正摊着几件尚未叠好的衣物。
那些衣物当是刚洗好晾干的,被阳光晒干后的干燥气息伴着裴长临惯用的皂角香,闻起来清香怡人。贺枕书将衣物一件一件拿起来,收进怀里,又鬼使神差般弯下身去,脸埋在里面轻轻嗅了嗅。
熟悉的味道带来难以言喻的安心感,贺枕书着迷似的抱着那几件衣物,还嫌不够似的,又侧身倒在床上,扯乱了裴长临早晨起床叠好的被子。
于是,裴长临再次进屋时,看见的就是自家小夫郎抱着自己的衣服和被子,蜷在床上昏昏欲睡。
他将食盒放在桌上,笑着问:“有这么累?”
“是很累呀。”贺枕书把自己裹在裴长临的衣物和被子里,只露出一双可怜兮兮的眼睛,“我昨晚都没怎么睡好。”
那模样实在可爱得过分,裴长临走到床边,在那颗毛茸茸的脑袋上揉了一把,才道:“我刚才见到云清了,他答应在造船厂多待一会儿,等晚上再带你回城。”
贺枕书眨了眨眼,眸光暗下来,小声应道:“哦……”
造船厂不方便让外人久留,何况是他这样一个双儿。
这些道理贺枕书都是明白的,今天来到这里,他原本也只是想与裴长临一面,没打算一直粘着他。
可是,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听见裴长临这么说,心里竟忽然觉得有些委屈。
贺枕书重新把脑袋埋回被子里,沉默着没有说话。
“怎么了这是……”裴长临自然看出了他的低落,弯腰将人搂进怀里,轻轻顺毛,“工程进度比预计得快,前段时间我一直没怎么休息,老师答应再过几日给我放个假,到时我就回家陪你,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