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钟钧好些天以前就提过给他放假这事。
裴长临身为司务,原本是不需要这么忙碌的。他们前期的图纸绘得极为详尽,将图纸交给几名工头之后,只要对方完全按照图纸办事,几乎是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就连钟钧这个主办,也会时不时偷懒不去船坞。
只有裴长临,每日都往船坞跑,干起活来比工匠还勤快,两个月下来几乎不曾休息。
钟钧担心他病才刚好没多久,又把身体搞坏,好几次提出让他歇歇。
不过,裴长临先前一心只想着怎么把远航船建好,没把老师的话放在心上。
他成天在船坞忙碌,日子不觉难熬,反倒还很充实。
可贺枕书一个人被留在江陵,的确是会寂寞的。
想到这里,裴长临忽然有些愧疚:“要不,我今日就去请假……就说身体不适,想回家歇几天?船坞的工头都很厉害,又有老师坐镇,我偷几天懒应该没有关系。”
贺枕书脑袋埋在裴长临怀里蹭了蹭,轻轻笑出了声。
“不用啦。”贺枕书抬起头来,佯装恼怒,“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是那种一心只想缠着你,不让你做正事的人吗?我有那么不懂事吗?”
裴长临:“但是……”
他刚才明明就很委屈,连眼眶都红了。
“好啦,我真的没事。”贺枕书道,“你忙你的就是,不用管我,我今晚就跟着云清回江陵去。”
裴长临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摇了摇头:“先吃饭吧。”
造船厂的厨子手艺不错,不比钟府的大厨差到哪儿去。
贺枕书前几日一直胃口不佳,今日不知是饭菜恰好合他胃口,还是因为见到了心心念念的人,胃口反倒好了起来。
他吃了足足两大碗饭,将裴长临端来的菜全都一扫而空,才心满意足地捂着肚子倒回床上。
一边揉着鼓胀的肚子,还一边感叹:“全天下会做饭的人这么多,怎么就不能多我一个呢。”
“你怎么不会做饭了,你不是还会熬梅子汤吗?”裴长临收拾着碗筷,笑道,“熬得很不错啊,我觉得不比那些甜汤铺子卖的味道差。”
“可是那个本来也不难啊。”贺枕书道,“不就是酸了加糖,甜了加梅子,又酸又甜就加水,有手就能做。”
裴长临:“……”
原来是这么做出来的吗?
他果然不该对自家小夫郎的厨艺抱有太大希望。
吃过了饭,裴长临换了身干净衣物,搂着贺枕书躺下。
板房内逼仄的小床容不下两个成年人一同躺在上面,因此裴长临不得不侧过身,让贺枕书躺在他的臂弯间。贺枕书这会儿倒是不嫌闷热,变本加厉地往他怀里钻。
“……你别乱动了。”裴长临声音微微压抑。
裴长临这语气贺枕书是再熟悉不过的,他抬起头来,果真看见了对方晦暗的眸光。
这么长时间不见,他们对彼此的思念都是相同的。
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思念不可避免地伴随着欲念。
裴长临想要他。
贺枕书顿时不敢再乱动了,抓着对方衣襟的手也松开来,往身后的土墙挪去。
他当然不会不想与裴长临亲近,但这里是不行的。
造船厂这板房全是一个紧挨着一个修建的,薄薄一层土墙半点不隔音,他这么躺在床上都能听见隔壁屋子里工匠们的说话声。更别说这简陋的木板床,稍微一动就吱呀作响,声音刺耳又明显。
要真做点什么,肯定会被发现的。
贺枕书竭力往后缩,可裴长临却忽然不老实起来,身体也跟着他往里挪了挪。
贺枕书很快被逼得无处可逃,压低声音道:“你、你也别再动了呀。”
裴长临眸光灼灼:“只让你动,我不可以动吗?”
“我没有唔——”
贺枕书一抬头,被人吻住了唇。
住在隔壁的工匠约莫是已经睡着了,渐渐起了点鼾声。空气寂静无声,唯有丝丝微风吹动着虚掩的窗户,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响。
屋子里的温度急速攀升,肌肤相贴,衣物摩擦。
担心被人发现的紧张感带给了贺枕书别样的刺激,他不敢发出声音,身体却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被对方触碰到的每一寸肌肤都烫得惊人。
他无声地红了眼眶,一动不动,任由对方“欺负”。
“怎么办。”裴长临嗓音哑了,像是极力压制着什么,“我真的想请假和你一起回家了。”
贺枕书今日似乎比往常还要敏感,对方这低哑的嗓音贴着他耳根响起,都能引得他脊背酥痒。他咬着唇,好一会儿才颤抖出声:“你这人……完全没有定力。”
“是啊,完全没有。”裴长临低声笑笑,又低下头来,吻了吻他的鼻尖。
细密的亲吻落下来,轻柔拂过贺枕书的鼻梁、眉心,扫过微微颤抖的睫羽,最终落在了眼下。
裴长临动作顿了顿:“你这里……”
他抬起手来,指腹轻轻摩挲着贺枕书的右眼下方那片肌肤。
那里,生着一枚朱砂小痣。
那是双儿特有的孕痣,贺枕书的身体比寻常双儿都更好一些,孕痣也比常人更为明显,颜色是极为鲜亮的红色。
不过……
他怎么觉得阿书孕痣的颜色比往常更深了些?
“你最近有哪里不舒服吗?”裴长临心跳莫名加快了几分,试探地问,“比如……恶心想吐什么的?”
“没有呀。”贺枕书被他亲得晕晕乎乎,没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问,“我今天胃口好着呢,刚才还吃了两大碗饭。”
虽然前几天是因为天气太热而没什么胃口,但也远远没到吃不下东西的地步。
裴长临:“也是……”
贺枕书今天吃饭那劲头裴长临是看在眼里的,就他家小夫郎那狼吞虎咽、大口吃肉的样子,的确瞧不出半分恶心反胃,食不下咽的模样。
都说双儿不太容易受孕,听说村中那些小双儿想怀上孩子,不仅要喝药调理身体,事后还要含着东西抬高腰身。
他每回结束后都会仔细帮小夫郎仔细清理,应当是不会有的。
裴长临稍稍放心了些,没再继续做什么,安安稳稳搂着自家小夫郎躺下。
见裴长临没了继续胡闹的心思,贺枕书也跟着松懈下来。他昨晚几乎没怎么睡,今天忙碌一大早上,此刻精力终于到了极限。
他甚至顾不得细究裴长临为何要问他这么奇怪的问题,没一会儿便被袭上来的困意吞没,陷入沉睡。
.
贺枕书今日是真的太累了,这午觉一睡就睡了快一个时辰。
最终是被一阵急促地敲门声吵醒的。
“长临!长临你在吗?!”
造船厂的午休时间其实早就结束了,但裴长临没舍得吵醒自家正睡得香甜的小夫郎,索性也没起床,心安理得地搂着贺枕书在屋里旷工。
可惜,裴长临多半运势不佳,开工快两个月船坞都没出过任何问题,他一旷工就出了事。
还是那鬼天气害的。
今年的天气比往年都热一些,而这几日恰好又是一年里最热的一段时间。裴长临特意为工匠们延长了半个时辰午休,还是没能避开那炙热的烈阳。
下午刚开工没多久,就有人因中暑意外从船上摔了下来,还好巧不巧摔倒了江边的礁石上。
裴长临与贺枕书赶到的时候,人已经被抬去了凉棚下。几名工头都围在凉棚边上,顾云清和钟钧也到了,大夫半跪在地上正在给人检查伤势。
躺在地上那人显然摔得不轻,手脚都有不自然的红肿和划伤,头上还在往外渗血。
贺枕书大着胆子看过去,竟然正是中午与他说过话的工匠之一。
大夫一边检查一边唉声叹气,裴长临问:“如何?”
“不成啊……”大夫最后掀开工匠的眼皮看了看,摇摇头,站起身来,“他手脚的伤势倒是好处理,但他摔下来的时候撞到了后脑……咱们这儿条件有限,得往城里送才行。”
“我去吧。”顾云清道,“正好我要回城,我送他去医馆。”
贺枕书忙道:“我也去!”
城里的医馆自然是景和堂最好,他与景和堂的伙计大夫们都相熟,有他在场,能省去不少麻烦。
他一心只顾救人,没注意到身旁的人眸光闪动一下,像是有些犹豫。
顾云清让车夫拉来了马车,几名工匠帮着将伤者抬上车,贺枕书正欲跟上,却忽然被人轻轻从身后拉了下。
贺枕书回过头去,裴长临低声对他说了句“等我一下”,转头走到钟钧面前。
钟大师这个主办向来闲散,这会儿多半也是刚从午睡被喊起来,身上甚至还穿着寝衣。
“老师,我……”
裴长临一句话没说完,钟钧率先道:“你也该去医馆复查了,是吧?”
裴长临话音一顿。
“我先前就和你说过,该复查就要去复查,不能逃避,你那身体和寻常人能比吗?”他们周遭还守着不少工匠,钟钧张口就数落起来,“你也不想想,万一你耽误复查身子再出问题,这船还造不造了?!”
裴长临身体恢复得比预想快许多,因此薛大夫特意将他的复查时间从两三个月一次,改为了半年一次。
距离下次复查时间还早着呢。
这事钟钧也是知道的,为何要这么说,答案不言而喻。
裴长临心领神会,倒是贺枕书,约莫是脑子还没完全清醒,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就要替他解释:“但长临复查的时间……”
“咳咳——”裴长临连忙咳嗽两声,打断了贺枕书的话。
少年抬起头来,疑惑地眨了眨眼。
钟钧也睨他一眼,悠悠说完了接下来的话:“总之呢,你也跟着他们回城里去,好生让大夫给你检查一番,没事了再回来。”
“知道了,老师。”
裴长临揉了把自家还蒙头蒙脑的小夫郎,忍俊不禁:“我也去医馆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