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长这么大,全家从来都把他当易碎品似的宝贝着,生怕哪里磕着碰着。
现在倒好,病治好了,家里的宝贝也换了人。
“昨天……不关你的事呀。”贺枕书问,“你还没解释清楚?”
昨晚裴长临被轮流叫去谈话,贺枕书实在太累,没等到他回来就睡着了。
“解释了。”裴长临拉过被子把人仔仔细细裹起来,道,“他们怨我没用,到现在都没把事情解决,还让你为了这些事烦心。”
贺枕书笑了出来:“那也不是想解决就能解决的嘛……”
听了这话,裴长临脸上的笑意却是淡去几分,轻轻叹了口气:“不过说真的,我都有些后悔了。”
贺枕书:“什么?”
“早知道,之前就不该拒绝去京城做官。”裴长临道,“要是去了京城,我们何必再怕一个小小的地方县令。”
贺枕书抬头看他。
裴长临这段时间真的变了许多。
自从他们来到府城,不对,应当是从望海庄开始,裴长临遇到了很多人。他从最开始那个不善言辞的少年,逐渐学着为人处世,学着与人打交道。飞速的成长让他越发自信,遇事越来越冷静,周身气质也更加沉着……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这人眉宇间也变得越发英俊了。
贺枕书有点走神,对上对方低垂的视线,才恍然回过神来。
他掩饰般把脑袋重新埋回裴长临怀里,低声道:“想什么呢,你才不适合去做官,你又不喜欢那些。”
裴长临:“但我……”
“长临,你也很重要。”贺枕书还是没什么精神,懒在裴长临怀里不想动弹,藏在被子里的手勾着对方微凉的指尖,“你不用为了我勉强自己做不喜欢的事。”
“家里刚出事的那会儿,我真的感觉好像天塌了一样。”贺枕书小声道,“那时候我很害怕,也觉得很恍惚,总幻想着这一切是不是都只是一场梦,等我醒过来,其实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刚嫁去下河村时,我仍然在那么想。”
尤其那时候,他被困在那仿佛无穷无尽的轮回当中,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
“我都不记得,我是什么时候走出来的。”贺枕书笑了笑,声音放得又软又轻。
他们之间其实没有经历过什么惊心动魄,或是跌宕起伏的故事,他们都是普通人,与这世上数以万计的寻常百姓一样,经历着一个又一个普通而平凡的日子。
可就是这些简简单单的日子,渐渐让他走出过往,不再去回想那些悲伤之事。
“是因为有你在,我现在才能坚持下去。爹爹的事很重要,但你……”贺枕书仰头在裴长临唇边吻了一下,眼底盛着笑意,“你对我也很重要。”
裴长临眸光低垂,似乎也想说点什么,但最终只是轻轻“嗯”了声,低头回吻了他。
成长得再快,也没办法把这小木匠变成擅长甜言蜜语的模样,每到这种时候,他都不知该如何表达心绪。贺枕书没与他计较,舒舒服服躺在对方怀里,重新闭上了眼。
贺枕书一觉睡到了中午,是被一阵饭菜香气弄醒的。
那香味格外熟悉,他闭着眼仔细嗅了嗅,忽然噌地坐起来:“阿姐做饭了!”
裴长临刚把阿姐送来的饭菜摆上桌,被这动静吓得险些摔了盘子。他回过头,还没来得及抱怨,自家小夫郎已经掀开被子,健步如飞般走到了近前。
半点没有怀有身孕、身体不适、刚刚睡醒的模样。
裴长临将人拦腰一抱,轻轻放上了小榻:“又不穿鞋。”
“地上有毯子嘛。”贺枕书争辩道。
自打知道贺枕书怀孕,裴长临就去集市上买了最贵的绒毛毯,把卧室从里到外全都铺满。
别说光脚踩几下,就是在上头摔一跤恐怕都不会疼。
当然,裴长临是绝不会让他有机会尝试的。
他扭头去给贺枕书拿鞋,贺枕书光着脚在榻边晃了晃,却先注意到放在小案另一侧的东西。
因为要摆放饭菜碗碟,原先放在案上的东西全被挪到一边,是他的笔墨纸砚,还有扔了满地的纸团。
“你在画图纸?”贺枕书问他。
“不是。”裴长临半跪在地毯上给贺枕书穿鞋,神情有点迟疑,“今日无事,我是想着……把状书改改。”
贺枕书:“?”
这份状书是贺枕书在听完了双福的证词后写的,状告的也只是县衙那位贾师爷。但昨日听了徐父的证言后,这案件的性质与先前已经不太一样,状书也需要重新修改。
但……
裴长临?
改状书???
贺枕书又扫了一眼那满地纸团,有点憋不住笑:“写得怎么样啦,要帮忙吗?”
“不用,你歇着就行。”裴长临把纸团往边上踢了踢,强作镇定,“已、已经写了一半多了,就快写好了。”
贺枕书满脸怀疑:“真的吗?”
“真的!”裴长临往他手里塞了双筷子,正色道,“你先吃,我马上就能写好。”
为了证明自己似的,裴长临还当真在贺枕书面前坐下,把纸笔重新摆好,正襟危坐起来。
贺枕书一边吃饭一边瞄他,眼见对方笔尖悬在半空,好一阵也没落得下去,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就你这样,还想去京城做官?”贺枕书毫不留情地嘲笑他,“你难道不知道,朝堂上无论大小官职,文武官员,都要给圣上写文书奏折的?”
裴长临:“……”
他放下笔,认命般叹了口气:“……还是你来吧。”
.
状书是写完了,可这状书该往哪儿递,贺枕书依旧不知道。不过他答应了裴长临接下来的事都交给他,便没再过多操心。
过年是大事,就连官府都要放假几天,急也没用。
余下几日,贺枕书留在家里安心准备过年。
但说是准备,实际上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家里无所事事。
原先他还觉得裴长临对于他怀孕这事有点担忧过头,可直到裴家人来了府城他才明白,那根本一脉相承。
许是受裴长临他娘难产的影响,整个裴家包括周远在内,都将怀孕视作洪水猛兽,担忧得要命。贺枕书莫说是想出门采买或布置家里,就连口渴了去厨房倒个热水,那一家人都不肯让他亲自动手。
更可怕的是,先前家里只有一个裴长临管他,他还能趁对方有事外出时找点事来做。
现在是彻底没这机会了。
裴长临刚走进院子就看见自家小夫郎百无聊赖地窝在躺椅上,望着围墙外的眼神充满了渴望。他暗自偷笑,把刚从集市买来的新鲜食材递给双福,又偷偷从怀里摸出一包饴糖。
贺枕书怀孕后忽然对甜食起了兴趣,但他前段时间不小心吃得太多,险些把牙给吃坏,被薛大夫骂了好长时间。
裴长临因此与他约法三章,以后每天只能吃一颗饴糖,其他糕点糖水也要减量。
不过,这约定在裴家人来了府城之后宣告破灭,具体表现为,裴兰芝听说这件事的第二天就收走了家里所有零嘴,就连贺枕书想念了很久的糖醋肉也不肯给他做了。
裴长临把饴糖往贺枕书手里一塞,心虚地朝厢房张望。
厢房大门紧闭,窗户虚掩着,阿姐与姐夫坐在窗边忙着剪窗花。
他稍稍放心,回过头,却见自家小夫郎抓了一把就往嘴里塞。
“贺枕书,我们说好了一天一颗的!”
急得都喊全名了。
贺枕书含着糖,两侧脸颊都鼓起来,可怜兮兮地看他:“我都好几天没吃了,不应该补回来吗?”
裴长临坚定的神情有了些许动摇,咬牙道:“你回头牙疼我不会再帮你说话了。”
贺枕书把头扭到一边:“……哼。”
小夫郎这可爱模样看得裴长临忍俊不禁,他在小夫郎身边站定,做出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不理我了?那我这里还有个消息,你也不想听了?”
贺枕书眨眨眼:“诶?”
裴长临从怀中取出一张请帖,递给贺枕书。
“巡抚设宴?”贺枕书飞快扫了眼上面的文字,有些疑惑,“哪个巡抚?”
裴长临:“刚上任的江陵巡抚。”
江陵巡抚是从京城派来地方的军政大臣,属于京官,职责是监督和考察地方官员的言行及执政情况。
江陵府的上一任巡抚大人在半年前被调任回京,如今已晋升入了内阁。这段时间,江陵府的巡抚之位一直空悬,是直到前几天,新的江陵巡抚才走马上任。
新官上任,又正好赶上过年,江陵巡抚便与知府商议,决定宴请江陵府中有名有姓的富商政要、文人学士。
裴长临近来声望颇高,竟也在邀请行列之内。
“巡抚既然邀请了你,你去就是了啊。”贺枕书没想太多,把请帖递还给他,“家里有爹和阿姐姐夫在呢,不用担心我。”
裴长临眉梢微挑,没搭腔。
贺枕书与他对视片刻,后知后觉明白了他的意思:“你、你是说……”
“不能找地方官员伸冤,找他们的上一级出面,总没问题。”裴长临悠悠道。
巡抚大人赶在过年期间上任,本就是要借此机会考察地方官员这一年的公务,由他出面调查这个案子,是最合适不过的。
贺枕书低下头来,又将那封请帖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可是我听说,巡抚只负责督察地方官员,一般是不会直接受理寻常百姓的案件的。”他有些担忧,“我们去找巡抚大人报案,他会不会不理我们啊……”
裴长临笃定道:“不会。”
贺枕书:“嗯?”
裴长临笑了笑:“你不是好奇,我当初向圣上求了什么赏赐么?”
贺枕书一愣:“你……”
裴长临在贺枕书身边蹲下,正色道:“我向他请求,还贺家清白。”
贺家的事,他始终是放在心上的。
不过,那位一国之君不可能因为他的一面之词,就直接当场断了案。
因此,圣上也向他提出了条件。
只要他们能找到相关线索,证明贺家这个案子另有隐情,年底上任的江陵巡抚,会帮他们如愿以偿。
贺枕书怔然许久,缓缓垂下视线:“难怪你这么有信心,原来是有圣上撑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