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枕书看着对方这齐全的准备,忍不住开口:“你这真是有备而来啊。”
“做生意嘛,就是要有备无患。”药贩子嘿嘿一笑,又道,“裴家夫郎,你是个痛快人,你这朋友我交了。以后你男人如果还要拿药,直接找我就成,比从医馆买便宜。”
贺枕书忙问:“人参也能便宜点吗?”
“这……”药贩子犹豫片刻,道,“那玩意太金贵,就算便宜,也便宜不到哪儿去。”
他这话不是假的。这些个珍稀药材一分钱一分货,就说他今天带来那两株人参,据他所知,是回春堂的吴大夫特地托人去邻镇买来的。买来时就是这个价,连来回的路费都没向裴家多收,多半也是考虑到他家负担太重。
这道理贺枕书不是不明白,但听见对方这么说,仍然不免有些失望。
他眼眸垂下,神情低落下来,看得人心都软了。
药贩子忽然感觉有些罪过,连忙宽慰:“咳,没事,我再想想办法。要是真有便宜的路子,肯定来告诉你们。”
贺枕书点点头:“嗯,那就多谢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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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些时候,裴木匠和周远干完活归家,裴兰芝将卖药的事告诉了他们。
最初收药时,一家人虽然没反对,但对于这药材究竟能赚来多少钱,其实并未抱有太大希望。谁知道,那仅仅花费七百五十文收来的药材,最终竟赚回了五两银子。
“读过书就是不一样啊。”周远感叹,“我和爹出去折腾大半天,一人也就赚个十文钱。小书在家里坐着,直接赚了五两!”
“你这是什么话。”裴兰芝正端着菜走出厨房,听言直接在周远后脑勺拍了一巴掌,“打理药材不是干活?小书的手还被药材上的尖刺扎破好几回呢。”
周远连忙讨饶:“是,媳妇说得是。”
“这次只是运气好。”贺枕书帮着裴兰芝端菜上来,道,“这种事不常能摊上的,还是爹和姐夫干活来的钱踏实。”
“是这个道理。”裴木匠道,“咱不强求那些赚大钱的法子,踏实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贺枕书点点头。
裴家世代都是手艺人,从小耳濡目染就是要靠手艺吃饭,这样的钱他们赚得踏实。不过,他们却没有因为这样而阻拦贺枕书的行为,给了他极大的尊重。
这是许多人都做不到的。
饭菜摆上桌,一家人坐下吃饭。
“不过说起来,县太爷真是个体恤百姓的好人。”周远吃着饭,又起了话题,“村里也有好多叔伯身上长红疹,现在好了,有官府免费派发药膏,大家伙儿就不用再去医馆挤了。”
听了这话,贺枕书动作一顿,低声道:“他只是为了自己的乌纱帽吧。”
周远:“啊?”
事情与江陵府改良种植方法有关。
江陵府从种一季庄稼改为两季,今年不过是第三年。有了前两年的经验,按理说,第三年应当出点成绩了。因此,在去年年末时,江陵知府便给各府县下了命令,要各县县令在农事上多费心思,好给圣上一个交代。
下河村所属的县城是安远县,也就是贺家所在的县城。
这些事贺枕书在出嫁前便听说过,也很了解,那安远县县令其实压根不是什么体恤百姓之人。恐怕就是因为近日接连下雨,影响了府县境内的收成,县令眼前收成达不到预期,才来了这一出。
高价收购药材,全县发放药膏,都是为了告诉上头的大人物,虽然天时不佳,但他安远县县令,在农事上仍然做了不少实事。
贺枕书简单解释几句,听得周远有些发愣。
也不知他到底听懂了多少,挠了挠头发,哈哈一笑:“当官的那些事还真是复杂,管他是为什么呢,咱们不吃亏就成。”
贺枕书点点头:“这倒也是。”
无论如何,官府将那批药制成药膏,派发到各个村镇,的确解了百姓的燃眉之急。
百姓自然会对他感恩戴德。
贺枕书想起了什么,低下头没有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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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时间,贺枕书只是安静坐在原地吃饭,没有再说一句话。吃过了饭,他也没在前院多留,帮着裴兰芝洗了碗便回屋休息。
裴长临推门进屋时,屋子里是一片黑暗。
他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摸索到桌边点了油灯:“不是怕黑吗,怎么不点灯?”
贺枕书原本正躺在床上,听见动静便坐了起来,低声道:“在家里有什么可怕的呀。”
裴长临动作一顿,唇角抿开一个笑意。
他弯腰拎起脚边的木桶,另一只手端着油灯走进里屋。
贺枕书一看他还拎了东西,连忙起身迎上来:“放下放下,你怎么不喊我啊!”
那是裴兰芝刚烧好的一桶热水,给他们晚上梳洗用的。
这些事往日都是贺枕书来做,只不过他今晚回屋后就再没出去,裴长临便顺道将水拎进来。
“……这点事我是能做的。”裴长临刚迈进里屋,便被人夺去了手里的东西,无奈道,“你是把我当成瓷娃娃来养了吗?”
贺枕书将油灯放到桌上,热水倒进面盆里,道:“你哪有瓷娃娃结实?”
瓷娃娃可不像他这样,吹点凉风都可能再起烧。
裴长临无话可说,只得叹气:“还是得早点把身子养好,要不你老是嫌我。”
“谁敢嫌你啊。”贺枕书往面盆里兑了点冷水,温度适宜后,才将挂在架子上的布巾取下来浸湿拧干,递给他,“哄着你还差不多。”
裴长临隔着那还冒热气儿的布巾,轻轻握住了贺枕书的手。
他坐在床上,仰头看向贺枕书:“要不换我哄哄你?”
贺枕书愣了下,别开视线:“我又没怎么样,为什么要你哄?”
“因为你不开心。”裴长临顿了顿,道,“姐夫说话一直这样,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他没有坏心。如果他说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话,我替他向你道歉。”
贺家先前住在安远县,是因为遭了牢狱之灾,才会家道中落。而抓贺枕书他爹入狱的,就是那安远县县令。
这件事裴家所有人都知道,也就周远那神经大条的,没反应过来。
“我哪有这么小气。”贺枕书把手抽出去,又转身去给裴长临拿洁齿的牙粉,“姐夫对我很好,我都知道,我不会和他置气的。”
“但……”
裴长临还想再说什么,但瞧见小夫郎隐于黑暗中的背影,又默默闭了嘴。
他感觉……对方并不想多聊这个话题。
贺家的事他了解得不多,只知道贺枕书他爹多半是被人冤枉,在离开县城之前,贺枕书一直在努力替他爹伸冤。
这种事落在谁的头上,都是不堪回首的过往,对方不愿多提,他也不敢再问。
夜色渐深,贺枕书与裴长临早早躺上了床。
自从贺枕书帮裴长临暖过一次床,而那晚两人都破天荒睡得极好之后,贺枕书每天夜里都十分自觉地担起暖床的任务。
今晚难得是个晴天,临近中旬的月色格外明亮,透过窗户给屋内洒上一层银辉。
两人并肩躺在床上,彼此的呼吸轻而浅,双手在被子里交握着。
不知过去多久,贺枕书忽然开口:“裴长临,你睡了吗?”
“没有。”裴长临几乎瞬间便回答。
他翻身侧躺,正想再说什么,身前的被子忽然动了动,怀中拱进一个柔软温热的躯体。
“我睡不着。”
贺枕书缩进他怀里,脑袋抵着肩窝,声音有些发闷:“……你还是哄哄我吧。”
第25章
大约是从小被家里宠得厉害,贺枕书从来不会隐藏自己的情绪。
他开心时会肆意的笑,伤心会委屈落泪,难过了也不愿自己憋着,会向人讨个安慰。
来到这里时,贺枕书曾告诉自己,要学着懂事起来。因为那个会处处迁就自己的人已经不在了,没有人会再像以前那样惯着他,宠着他。
这段时日,包括那不断轮回的前几世,也都是这么做的。
可是那样太困难了。
他根本就没有那么成熟懂事,他不想一个人面对所有的事,他希望有人陪着,希望有人依靠。
哪怕只是能在他需要时抱抱他。
贺枕书把脑袋埋进裴长临怀里,轻轻吸气,鼻间闻到了对方身上淡淡的草药香味。对方身上还是比他稍凉一些,在被窝里躺了这么久也没能暖起来,衣物遮挡下的身体形销骨立。
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是太任性了。
裴长临身体都这么不舒服了,竟然大半夜不让人家睡觉,还要人家安慰自己。就像这人刚被从水里救起来那会儿,明明是最需要安抚休息的时候,结果他二话不说抱着人大哭一场,害得这人要反过来安慰他。
哪有人像他这样。
贺枕书后知后觉有点难为情,松开了手,打算从对方怀里抽身出来:“没、没事了,我……”
他话没说完,对方手臂抬起来,将他轻轻按了回去。
“没关系。”裴长临的声音紧贴着他耳畔响起,“不开心的时候不用忍着,我愿意哄你。”
他自然是愿意的。
他的夫郎,他自己不宠着,又要让谁来宠呢。
裴长临就这么搂着他,声音在黑暗中很轻,也很清晰:“阿书,我知道你以前遇到过一些不太好的事,但那些已经过去了。你现在有家了,不再是一个人,不用一个人面对那些。”
“可……可我不想就那么过去。”贺枕书低声道,“爹爹是个好人,他是被人冤枉的,他——”
他抿了抿唇,没有说下去。
他其实不太敢与裴长临说这些。
当初在县城时,就是因为他执意给爹爹伸冤,闹得家中不得安宁。他兄嫂对他忍无可忍,才会把他嫁了出来。他兄长软弱,嫂子势利,会做出这种决定他并不奇怪,心中除了生气,倒没有多么难过。
可裴家人不一样。
裴家待他那样好,无论是裴长临,还是其他人,都是真心把他当做家人。他既已经嫁来了裴家,就该安安分分留在这里,那样才能回报裴家待他的好。
所以,他不敢叫他们知道,他其实一直没有放弃给爹爹伸冤的念头。
但他知道,他不可能长久地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