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莺!”白蔹忍了一晚上,终于忍无可忍。他走上前去,拉住那一身青衣的少女:“你先前不是说想买两个绣样吗?我刚才看见一家,我们去看看?”
卢莺莺的注意力立即被他吸引过去:“好呀,在哪儿?”
“就在那边,很近的。”
他们如今正好走到一个街口,白蔹拉着人往街市东边走去,贺枕书正想跟上,却被人轻轻拎住后领。
贺枕书:“?”
前方,白蔹与卢莺莺说着话,状似不经意般回过头来,与裴长临交换了一个眼神。
裴长临一言不发,拉着贺枕书往西边去。
贺枕书还在状况外:“咦,为什么走这边?”
裴长临显然不像白蔹那样能说会道,他视线躲闪,极力从脑中搜刮着借口:“……我刚在酒楼时看见,这前面有一家在卖花灯。”
贺枕书眨眨眼:“可你不是觉得,那些小贩还没你做得好看吗?”
“那家……应当是好看的。”
贺枕书诧异:“居然能让你夸好看,那我得去看看。”
他反手握住裴长临的手,牵起人往前走,步子也跟着加快了些。
裴长临回头看了一眼,那一男一女也早已经消失在人群中。
轻轻松了口气。
第41章
裴长临很快就为自己找的这借口后悔了。
坦白而言,那家花灯其实做得不差,与市面上大多花灯比起来,也算中规中矩。但抵不过裴长临自己便是个手艺人,这点东西在他面前着实不够看。
他站在那摊前,挑来挑去也挑不出一个能入眼的,还是贺枕书懒得折腾,随手拿了两个花灯,将人拽走。
卖花灯的小摊就在石桥边,石桥两侧都有石阶能直接下到水边。许多人买完花灯就近便在桥下放了,无数花灯摇摇晃晃,顺着漆黑的长河飘向远方。
贺枕书对于裴长临靠近水边这事还是心有余悸,他拉住想下石阶的裴长临,神情微微僵硬:“……要不我去放吧,你别过去了。”
裴长临只是反手将他的手握紧:“牵好我。”
桥下正巧无人,两人紧挨着蹲下,分别将两个花灯放进河里,然后闭眼许愿。
裴长临许愿的时间很长,他闭着眼,花灯上跳动的烛光为他英俊的五官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贺枕书偏头注视着他,直到对方睫羽微颤,睁开了眼。
“自己不许愿,看着我做什么?”裴长临问。
“早许完啦。”贺枕书拉着他小心站起来,才道,“我只是有点好奇,你到底要许什么愿望,需要花这么长时间。”
“我——”
对方刚要开口,又被贺枕书按住嘴唇:“还是别说了,都说心愿说出来就不灵了,不能说的。”
裴长临微笑起来:“好,那就不说。”
贺枕书牵着裴长临上了岸,两人在石桥最高处站定。他们先前放的花灯早与其他花灯混在一起,再也看不出了。无数花灯在水上飘摇,最终在远处汇成星星点点的火光。
贺枕书收回目光,道:“不过我猜,我们的心愿应该是一样的。”
裴长临不答,从身后搂着他。
小病秧子身形消瘦,但胜在个子高,借着身高优势能完全将贺枕书挡在怀里。贺枕书仰头望向对方,裴长临也正低头看着他,眸光映着河上跳动的灯火,明亮而柔和。
贺枕书心头微动,他左右看看,见无人注意到他们,踮脚飞快在裴长临侧脸亲吻一下。
他鲜少在大庭广众做这般亲昵的动作,耳根微微发烫,把脑袋埋进裴长临胸膛:“而且我觉得,我的心愿应该能实现。”
“嗯,会的。”
裴长临指尖在贺枕书柔软的脸颊边摩挲,再缓缓下移,触碰到敏感的脖颈、耳后。贺枕书被他弄得发痒,抬起头来正想制止,却被对方吻住了。
亲吻逐渐加深,贺枕书看见了裴长临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
小病秧子,真是学坏了。
远处炸开烟花,噼里啪啦的响声盖住了裴长临接下来的声音:“——我也希望,我的心愿能实现。”
他本是没有心愿,也不期望有奇迹发生在自己身上之人。
可他遇到了面前这个人,遇到了如今这一切。
于是他变得贪心,想要得到更多。
贺枕书要他许愿时,他心底忽然闪过了无数愿望。他还有许多事想做,他脑中有许多构想,等待他去完成。他希望自己能拥有更多时间,让他能完成所有未完之事,让他与眼前人……能相伴得更久一点。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那么贪心,于是最终,他只许下了一个心愿。
如果冥冥之中真有能达成他人心愿的神明,他希望——他的小夫郎能永远幸福,能在平安喜乐中度过这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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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夜里,两人在街上玩到了临近子时。
贺枕书在县城时是逛过夜市的,但裴长临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看什么都觉得新鲜。放纵的结果就是,小病秧子翌日不出所料没起得来床,两人磨磨蹭蹭到了午后才离开青山镇。
好在卢莺莺派了辆马车送他们回村,马车比牛车快得多,行起山路来也稳当。二人用完午饭出发,到家时村中才刚刚升起炊烟。
前一日夜里,卢家派来的家仆已经将事情向裴家人说明清楚。虽说中间险些出了岔子,但如今事情顺利解决,对全家人来说都是个好消息。
周远一大早就去市集买了卤味和烧鸡,裴兰芝更是从中午就开始忙碌,做了好几个肉菜,要好生庆祝一番。
这种场面哪怕过年时都不一定有,裴家炖肉的香味隔着好几户人家都能闻见,馋得村里的小孩直流口水,纷纷眼巴巴蹲在裴家门前。
裴木匠也不吝啬,亲自盛了满满一大碗红烧肉给孩子们分了,全当散喜气。
吃饭时,裴木匠还难得开了坛新酒,就连裴兰芝都破例饮了半杯。
只有裴长临和贺枕书,一个不能饮一个不会饮,只闻了闻味,便算是参与其中了。
又过了几日,卢府果真送来了消息。
书信是由卢员外亲笔所写。对方先在信中再次为先前的事道了歉,再正式发出邀请,希望裴长临前往望海庄主持建造。
信中言辞恳切,几乎不像是富贵人家会对待普通工匠的态度。
“难怪卢家在民间声望颇高,只看这处事态度,就不知超过了多少富贵人家。”读完了信,贺枕书感叹道。
“是啊。”裴长临轻轻应了声。
看出他还有别的话想说,贺枕书问:“在想什么?”
裴长临不答,朝里屋看了一眼。
今日两人都没出门,安安惯例来家中读书习字。小崽子还坐在窗前那小桌上,一笔一划练习着贺枕书刚教给他的新字,而贺枕书和裴长临,则坐在外间的书桌旁读信。
裴长临收回目光,低声道:“我是在想,卢员外在信中说,主持建造期间工匠要留在望海庄内,便于随时管理修建进度,以及在需要时修改设计。”
监管修建进度一事,倒是可以找两个经验丰富的工匠帮忙。可翻修庭院的设计全是裴长临一人的想法,若临时遇到需要修改的地方,就只能让他来,无法假手他人。
这样一来,恐怕他得去望海庄住上好几个月。
贺枕书明白了他的顾虑,跟着皱起眉。
裴长临要是去了望海庄长住,他定然是要跟着去的。这小病秧子干起活来最容易废寝忘食,就连在家中时,要没有他的提醒,这人都会时常忘了喝药。让这人独自去镇上住几个月,他是绝对放心不下的。
可他要是也走了,谁来教安安读书呢?
望海庄招工这消息,本就是阿青告诉他们的。若不是有阿青,他们恐怕压根赶不上这么好的机会,更不会有之后的事。
断不能为了这个,便违背当初与阿青的约定。
贺枕书思索片刻,问:“你说,如果我们将安安也带过去……”
这是他能想到唯一的法子。
因为贺枕书和裴长临近来频繁往来于两地,安安的课业本就被耽搁了不少。如果能跟着他们一道去望海庄,他就有更多时间能读书习字,还不需要提心吊胆被人发现。
至于阿青那边,他本就有将安安送去镇上读书的念头,若明年安安顺利考入官学,他同样要住在镇上。现在不过提前了半年,贺枕书觉得对方应当不会反对。
但……
裴长临问:“姓周的会答应吗?”
安安名义上是裴长临的徒弟,如今他要去镇上主持建造,带上徒弟去见见世面也无不可。但那姓周的先前连让安安去邻村读书都不肯,他会不会愿意让安安跟着他们离开,还真说不好。
“等一会儿阿青来接孩子,我先与他商量商量吧。”贺枕书道。
“好。”裴长临点点头,“如果阿青和安安都愿意,我亲自去与周常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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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些时候,阿青来裴家接孩子,贺枕书对父子俩说了他们的想法。
与贺枕书想的一样,知道他们想带安安一道去望海庄,阿青二话不说便答应下来。相处这么长时间,阿青对裴长临和贺枕书的品行都信得过,何况此事无论对他还是对安安,都是有利无害,这两人愿意这么做,他是非常感激的。
至于安安,也只是不舍地把脑袋埋在阿青怀里,不哭不闹,静静想了一会儿,便轻轻点了头。
但周常会不会答应,阿青心里也是没底的。
裴长临问:“他现在在家吗?”
庄上的施工因为先前那意外还暂停着,卢员外在信中也说了,希望裴长临能尽快前往主持大局。他们不能耽搁太久,最好今日便将事情定下来。
“在是在的,不过……”阿青欲言又止。
阿青家与裴家相距不远,裴长临和贺枕书跟着阿青一道去了他家。阿青家与村中许多户人家一样,是用泥墙做的房屋,屋外用篱笆围了个小院子,院中种着些简单的瓜果蔬菜。
不同的是,他用来做院墙的篱笆上缠着不少花枝,淡粉色的花朵在枝头绽放,被精心修剪得十分美观。贺枕书每次从他家门前经过,都要忍不住看上好长时间。
院门虚掩着,两人跟着阿青推门走进院子,刚走到屋前,忽然有一人从里面用力拉开了房门。
“他娘的怎么去了这么久,饭都没做——”男人骂骂咧咧走出来,身上还带着浓浓的酒气。
贺枕书先前也远远见过周常几次,这人的模样其实不算太差,放眼整个村子能称得上是中上水准,否则当初阿青也不至于看上他。可惜,这幅皮囊被酒色财气掏空了身子,眼底常年泛着不正常的青紫,神情也总是萎靡不振。
瞧着总让人觉得不大舒服。
相由心生,多半就是这个意思。
周常一句话没说完,看清了面前的人,笑了笑:“哟,是裴家老二啊,你怎么来了?莫不是那臭小子又惹什么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