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着裴兰芝学了这么长时间,备菜的活早不在话下。他熟练地接水洗菜,正想着该怎么开口,听见裴兰芝先说话了:“一会儿还真得让陈瘸子去南槐村看看。”
贺枕书问:“阿姐是不放心周家大娘吗?”
“周季看起来不全是撒谎。”裴兰芝手下动作不停,道,“他娘说不准真瘫了。”
贺枕书默然。
他也感觉周季那模样并不像是在撒谎,先前当着众人的面那么说,不过是认准了周季没那胆子报官。
周季的年纪和贺枕书相仿,又是个读书人,这种人,贺枕书以前见得不少。私底下欺软怕硬,蛮横得很,但真要上了官府,一句话不说自己先腿软了,根本没那胆子报官。
况且,他也不相信周远会任由周季来闹事。
更可能的情况是,周季是自己瞒着周远前来,所以他不敢将事情闹大,更不用说闹上官府。
但这不代表周季说的事是假的。
周远这么长时间没回来,他们原先就猜测是被什么事情牵绊住了,如果是他娘忽然重病卧床,便说得通了。
“我和长临去吧。”贺枕书道,“明日望海庄休沐,我和长临原本也打算回村,正好会路过南槐村。”
裴兰芝“嗯”了声:“一码事归一码事,如果真是我把他娘气病了,给她出点医药费也是应当。”
她与那妇人性子是合不来,但也没想过要害人。
如果真是被她气病了,她自己也于心不安。
贺枕书点头应了,把洗好的蔬菜端上灶台,又悄然打量裴兰芝的侧脸,小声问:“那休书……还写不写呀?”
裴兰芝动作一顿,眸光略微闪动:“事情还没弄明白,要不……”
她声音放得很轻,几乎被炒菜声盖了过去。贺枕书权当没听见,继续道:“我都写一大半了,明天要送的话,我晚上回去写完。”
裴兰芝:“……”
贺枕书还在认真思索:“末尾就写‘为婿无良,不敬妻主,愿从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行吗?”
裴兰芝:“…………”
第57章
那封休书,最终还是没写得成。
裴兰芝看出贺枕书就是在故意揶揄她,瞪了他一眼,打发他端菜去了。
食铺这折扣放出去,生意比先前还好,硬生生比平日晚了快一个时辰才闭店。
贺枕书回到望海庄时,天色已经黑尽了。
明日是休沐,庄上的工人家仆大多都已经回家,整个庄子安安静静,只留了几个护院值守。好在庄上夜里也会点灯,远远望去,仍是一派灯火通明。
敞篷的牛车驶到望海庄前,贺枕书抬眼看去,一眼便看见了坐在门前的那道身影。
裴长临手中握着一根的竹条,正用一把小刀细细削薄。
他做得专注,就连牛车从山路上驶来都没注意。
贺枕书没打扰他,示意车夫将牛车停在稍远处的路边,付了车钱,悄无声息走上前来。
他担心吓到小病秧子那脆弱的心脏,不敢离得太近,只在远处蹲下,环臂抱住双膝,歪了歪脑袋。
裴长临多半已经在这里待了很久,脚边放着好几根已经削好的竹条。竹条顶端削得平整,末端却是锋利的尖角,形状厚度都相差无几,唯有长度不一。
贺枕书静静看了一会儿,直到裴长临总算削好手中那根竹条,抬起头来。
然后就对上了自家小夫郎那双明亮的眼睛。
贺枕书今日穿了身墨绿短衫,衣上用浅色的丝线绣了青竹纹样,是阿青特意给他做的。为了搭配这身衣服,他还特意去挑了根绿色发带,一头长发在脑后盘起,发带末端垂下,自然耷拉在身前。
这般乖乖蹲在地上,远看像极了一颗小小的蘑菇。
裴长临也这么喊了出来:“小蘑菇,干嘛离我那么远?”
贺枕书不悦地皱眉:“我哪里像蘑菇啦!”
哪里都像。
裴长临把竹条和小刀放下,站起身来,先拍了拍身上的竹屑,又从怀中取出张帕子,擦了擦手。
他走到贺枕书跟前,问:“还不起?”
贺枕书朝他伸出手:“腿麻啦。”
裴长临一笑,弯腰拉他。
可小病秧子那点力气完全不够看,被贺枕书借力一拽,竟也跟着踉跄一下。
贺枕书直接扑进了他怀里。
“明明身体都好多了,怎么力气还是不见涨。”贺枕书嗅着对方身上的竹料香气,低声说,“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有长进?”
裴长临平日最忌讳别人说他力气小,尤其不肯在贺枕书面前承认。可今天,他竟然没有反驳,还小声埋怨:“谁让你最近都不监督我。”
贺枕书眨了眨眼,听懂了。
白大夫说过,裴长临最好多外出走动走动,有助于身体恢复。所以先前在村中时,贺枕书都会拉他早起遛狗,现在来了望海庄,贺枕书就时不时带他去附近的山中走走。
可自从阿姐开了铺子,贺枕书时常过去帮忙,一去就去一整天,很少有时间陪裴长临。
原先是答应只帮阿姐一个月,加之前些日子,裴长临也忙于建造工事,勉强还算能忍。可这段时间,工事步入正轨,裴长临身上的活少了,便又开始觉得难熬。
尤其这几天,姐夫一直没回来,贺枕书放心不下,每天给安安上完课就直接去了镇上。就连小崽子平时要练字,都扔给裴长临守着。
能不闹别扭吗?
“去就算了,还回来得那么晚。”裴长临小声表达着不满,“不是告诉过你,天黑前一定要回来吗?”
“今天是意外……”贺枕书顿了下,笑着问,“这么担心我呀?”
裴长临牵着他往回走:“怎么可能不担心?”
倒不是他要限制贺枕书外出,只是他们在青山镇人生地不熟,望海庄又在镇外的山中。
天黑后难免会有危险。
今日若不是常庆也像庄上其他家仆那样,提前放假回了家,他非要让对方带他去青山镇接人不可。
贺枕书知道裴长临是担心自己,听了对方这埋怨的语气也没生气,陪他收拾好竹条小刀,牵着手往庄内走去。
回了屋,才慢慢将今天的事告诉他。
转达的时候,话中还忍不住得意:“方才闭店前我和阿姐对了账,今天的营收比前些天还要好呢,完全没被闹事的影响。”
“阿姐方才还和我说,以后也要时不时在铺子里弄些优惠活动。我也觉得这样很好,最好把时间固定下来,比如月中,或者月末什么的。”
他说得兴起,眸光在烛火下微微发亮,清透又漂亮。
裴长临帮他解开发带,轻轻梳着头,视线透过妆镜看他。
“干嘛不说话呀。”贺枕书从镜子里和他对视,“你不觉得我出的这主意很厉害吗,如果不是这样,今天闹那一通,铺子的生意肯定会受影响的。”
裴长临失笑:“有这样自己夸自己的?”
“谁让你不夸我,我就只能自夸啦。”贺枕书理直气壮。
裴长临帮他梳顺了头发,绕到正面,看入那双明亮的眼睛:“那我现在夸夸你。”
“你今天应对得很好,换做是我,一定做不到那么好。”裴长临微笑起来,认真道,“真厉害。”
不仅仅是后续的应对,他能在那么紧急的情况下想出办法,利用官差的威慑将人吓走,还维护了阿姐的名誉。
要换做裴长临,的确是做不到的。
在几个月前,贺枕书连去卖药都还会被人欺负,说不过人家。
可现在,他已经能给家里人撑腰了。
他真的成长得很快。
想到这些,裴长临垂下眼,有些失神。
他这反应自然被贺枕书看在眼里,后者歪了歪脑袋:“你在想什么呢?哪有夸人还走神的,这就是你夸我的态度吗?”
“抱歉。”裴长临没有多做解释,他摇摇头,迎着贺枕书的目光,又微笑起来,“那……我再给你点别的奖励?”
他这么说着,却并不动作,只认真地注视着贺枕书,仿佛在等待他的回答。
初秋的夜里已经没有上个月那么燥热,微凉的风从窗外吹进来,却吹不散两人之间忽然变得粘稠的氛围。
贺枕书脸颊微微发烫,有些难为情。
与这人相处这么久,他怎么会不知道对方在暗示什么。
他就是想吻他。
可小病秧子不知从哪里学坏了,每每与他亲近,都要做出这副克制有礼的姿态。言语暗示都是轻的,他还总爱在那种时候故作矜持地询问他,可不可以亲,可不可以碰,可不可以再摸得里面些……哪有他这样的。
贺枕书觉得难为情,又有点生气,一把将人推开:“不要了,我洗脸去,明天还早起呢。”
贺枕书起身要走,裴长临连忙拉他,却没拉得住。
小夫郎身形清瘦小巧,这种时候也溜得飞快。他灵活地抓了布巾木盆,得意地朝裴长临低哼一声:“你快上床睡觉,明早你要是起不来,我就不等你,自己走了!”
他说着,抱着木盆转身出了门。
裴长临望着对方的背影,无奈地笑笑。
他家小夫郎哪里都好,就是脸皮儿薄又不经逗,不小心就逗过头了。
唉。
.
翌日,贺枕书与裴长临起了个大早,却没急着回村。
先去青山镇接了个人。
“我出诊费很贵的。”马车上,白蔹抱着药囊,满脸怨气地说,“尤其是今天,得加钱。”
带上白蔹去南槐村,是裴长临的主意。
他也觉得周季不可能平白无故撒这么大的谎,何况周远现在都没回青山镇,周家多半是出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