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中,每到过年都有这个环节,对亲戚显摆自家儿女多么有出息。明明白勇已经是大家族里最有头有脸的那个了,他还不满足,要让白昙再为他争光。
白昙突然不想顺着白勇的意了。
就是很突然的,想要叛逆一下。
“没有。”他说道。
白勇脸色一沉,不满地说:“怎么就没信心了,你姐把路都给你铺好了,你还做不好吗?”
“爸,小白还年轻,满打满算也才二十五,酒店总经理确实不是那么好当的。”白韵竹打起了圆场。
“二十五怎么了?我二十五的时候……”白勇又说起了他的光辉事迹,一众亲戚连连应和,他的脸色才好转了些,又对白昙说,“你要更努力才行,代理总经理都当了,正式的有什么难的?”
白韵竹看向白昙,用眼神示意他应下来,但白昙偏不,一脸平静地分析道:“我不会喝酒,没法应酬,太年轻也管不了手下的员工,不是当总经理的料。”
在座的人都能感受到扫兴,互相看了看,也不知是什么情况。白勇“啪”地拍了下桌子:“你搞什么你。”
“爸,我本来就不是个优秀的人,能别给我那么高的期望吗?”白昙说。
这句话是白昙的真心话,也是他一直想说的。
他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要很努力才能勉强做到优秀。他渴望变成秦涵那样的人,无非是因为他做不到,所以才心生向往。
在既定的轨道待久了,总觉得按照轨道前进才是最轻松的,殊不知在别人铺好的道路上,前进的速度并不是自己能控制的。家里安排什么,就要做什么,白昙以为这是自己想要的,但现在他猛然想到一个问题,他确定自己不是个工具吗?
叛逆的念头就像山体滑坡,起先只是一角,渐渐地带出一片,最后大半个山体轰然塌下。
摇摇欲坠的另外半个山体就是仅剩的理智,让白昙克制住了公然出柜的念头。白韵竹应是看出白昙不对劲,对其他人说了句“我带他去透透风”,拉起白昙出了包厢。
“昙宝,你怎么回事?”来到无人的露台,白韵竹一脸凝重地观察着白昙的表情,“你到底在想什么?”
这么多年过去,白韵竹还是头一回摸不清白昙在想什么,而以往他这亲弟弟总是把心事写在脸上。
“没什么。”白昙说。
“你在怪我们抢了你男朋友家的酒店。”白韵竹合理推测,语气中也带上了几分责备,“昙宝,情情爱爱在家里的事业面前根本不值一提,你怎么还没长大呢。”
其实白昙在想的并不是这事,他只是有些迷茫,似乎离开了既定的轨道,他也不知该去向何处。但听白韵竹这么说,他还是有必要反驳一句:“爸妈安排你去联姻,对家里的事业也有帮助,但你没去。”
“呃。”白韵竹生平第一次被白昙噎得无话可说,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白昙似乎有了一点变化,具体来说,他好像有自己的思想了。
倒不是说白昙以前就是个没思想的人,而是他不再站在家庭的角度来思考问题,开始以自我为中心了。
也不确定是好是坏。白韵竹面露担心。
“姐,你不用担心我。”白昙说,“我会处理好手上的事。”
第61章
在闹铃响起前自然醒来,按下床头的开关打开窗帘。3905的环境无比熟悉,只是枕边不再有人。起床洗漱,换上黑金色制服,来到员工餐厅吃早餐,惯例在微信拍照打卡。
【白昙:[图片]】
【白昙:今天还是小猪包】
往上划拉对话框,满屏的单方面消息就像骚扰。大多是无聊的汇报,今天吃了什么、做了哪些工作,除此以外,也不乏有除夕夜拍下的烟花,和用语音发去的“想你”。
一天十条消息起步,这样的骚扰频率,若是崔灼不想再和白昙有任何往来,早就把他拉黑了。被无视的滋味固然不好受,但崔灼的容忍又何尝不是一种信号?
——他只是还在生气而已,分手的事也并非完全没有挽回的余地。
春节的繁忙程度堪比国庆,除了除夕夜给自己放了半天假,其余时候白昙都待在酒店里。有一部分因素是不想回家,但更多的还是想尽快把手上的事情处理完。
过完初三,白韵竹去了其他项目,把交接工作都留给了白昙。光是人事一项就忙得白昙焦头烂额,更别提更换物料、重新装修等琐碎的杂事,每天从睁眼到闭眼,他几乎没有闲暇的时间。
但即便如此,只要一有空,白昙都会发微信骚扰崔灼。
其实也不是不能直接找到崔灼。
比如跑去崔灼开的酒吧,如果他避而不见,白昙就故意喝醉,他就不信崔灼会对他置之不理。
但喝醉了又能怎样呢?两人之间的问题并不是靠撒泼打滚又或者睡一觉就能解决的。
靠这种方式强扭在一起,就好比用双面胶粘木头,看上去没问题,实际上一碰就掉。白昙不想再要这种经受不住风雨的恋情,如果能跟崔灼复合,他希望这一次是长长久久。
毫不意外,发去的消息又石沉大海了。
有时候白昙也会有一点点生气,这人到底要晾他到什么时候?生气了就不理你,他还以为只有幼儿园的小朋友会这样。
手机突然振动了两下,白昙连忙拿起来看,是家庭群里发来的消息。
【妈:月底小白就二十五了】
【妈:你姑妈给你介绍了一个不错的姑娘,你先加上聊聊】
不是期望的那人发来的消息,白昙顿时有些没劲。
【白昙:别费劲了,妈】
【白昙:我不喜欢女生】
发出这句,白昙故意停下打字的手等了一会儿,结果就如他预料的那样,李婉发来了好几条质问。
【妈:什么叫你不喜欢女生?】
【妈:?】
【妈:说话】
【妈:你没谈过恋爱怎么知道你不喜欢女生?】
就知道会是这种反应,白昙叹了一口气,不紧不慢地继续打字。
【白昙:我喜欢工作[嘿哈]】
【妈:吓死我了】
【妈:以后不要再开这种玩笑】
【妈:你没空聊就不聊吧】
【妈:先好好工作】
也不知是不是白昙把李婉给吓着了,好像她再多说一句,白昙就会宣布让她承受不住的消息,所以她也不再提相亲的事,让白昙喜欢工作就好好工作。
但李婉真的会简单地认为白昙是在开玩笑吗?
——别费劲了,我不喜欢女生。
白昙又看了看这两条消息,觉得他的表述已经够明显了,与其说是开玩笑,倒不如说后面的那句“我喜欢工作”更像是找补,缓和气氛用的。
家庭群里的其他三个人,随便哪个都比白昙吃的米多,阅历丰富,不可能看不出这条消息有问题。
果不其然,没多久后,白韵竹给白昙发来了一条消息:【你把我也吓死了,你要准备出柜吗?】
这会儿白昙正在开早会,听手下汇报春节期间的入住率变化,他分心拿起手机,回复道:【该出还是会出的】
就算不是为了挽回崔灼,白昙始终也要面对这事,更别提他的家庭正是他和崔灼之间的症结所在。
只不过白昙还是认同养育之恩大于天,所以他想先做好手上的工作,算是对家里的回馈,之后再去出柜他也更有底气,即便要跟爸妈决裂,他也不至于觉得欠了他们什么。
【姐:确实,也不可能瞒一辈子】
【姐:你那天说我我也反省了下,每个人都年轻过,都有自己的想法】
【姐:你就做你自己吧,我会支持你的】
白昙心里一暖,回了句“谢谢姐”,接着放下手机继续听汇报。
“个别客房的空调出了点问题,制热效果不明显,过两天我找人来检修下。”工程部经理说道。
“过两天是什么时候?”白昙问。
随口给出的时间竟被揪出来盘问,工程部经理下意识想说手上事情太多,但意识到这样听上去像在找借口,已是职场老油条的他立马想出了正当的理由:“因为可能还有其他客人反映这个问题,我想等问题收集得差不多了一起处理。”
但白昙并没有那么容易被敷衍。
“既然已经发现问题,为什么不主动排查?”白昙用指尖敲了敲桌子,“有事就解决,不要拖延,明早我继续问你进度。”
“呃……”年过半百的工程部经理也知道这位年轻的新任总经理极其讨厌拖延,汗流浃背地说,“好的,我马上安排人排查。”
“客房部的人配合一下。”白昙看向客房部廖经理说。
廖经理原以为等白昙上位,凭着自己“开国功臣”的身份,多少会受到尊重,说不定还能坐上重要的辅佐位。谁知白昙颇有主见,压根不需要他辅佐,一上任就适应了总经理的身份,尽管年纪轻轻,使唤起他们来也毫不手软。
“好的,没问题。”廖经理应道。
开完早会,在通往总经理办公室的途中,白昙被办公区前台叫住了,说是青棠方的代表来了,正在办公室里等他。
来见白昙的人不会是青棠的董事长——白昙还没到那个级别,也不会是无关紧要的小喽啰,所以大概率是白昙日思夜想的崔……
快步推开办公室门,见到正在给绿植浇水的那个身影,白昙的满心欢喜瞬间蔫了下来。
“好久不见,小白总。”秦涵放下喷壶说,“没想到你把这些盆栽养得这么好。”
的确很久没见,秦涵的头发长了些,不似之前利落,多了几分随性。他穿着正式的西装三件套,和以往一样透着一股商业精英的气息,但白昙听崔灼说过他在家里闹绝食,因此也没觉得有什么光环,脑子里自动出现了一个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小人儿。
“你没出家啊?”白昙把笔记本放到办公桌上,动作自然地在总经理的椅子上坐下,交叠起双腿看着秦涵。
要知道,这把椅子之前属于秦涵。
现在白昙坐着,秦涵站着,多少是纾解了白昙心头的不痛快。
“他怎么什么都跟你说。”意识到自己的糗事都被自家亲弟说了出去,秦涵收起了那副商业面孔,后倚在斗柜上,环抱起了双手,换上了闲聊的语气。
“我跟他在交往,你不知道吗?”白昙说。
“有猜到,但应该不怎么顺利吧?”秦涵说,“你这么阴他,难怪他在家整天摆着个臭脸。”
“我没有阴他。”白昙解释了一句,又觉得对秦涵没什么必要,继续道,“所以你们家派你来跟万维对接?”
“是,谁让他不愿意来。”秦涵从客椅上拿过公文包,掏出一叠文件,递到了白昙面前,“这是核对后需要结算的费用,还请白总过目。”
批款需要白昙签字,该给的费用万维不会少给,但也可以往后拖。白昙看了一眼数字,说:“我们这边还需要再核算一下。”
“我以为你们已经核算过了。”
“多算几次也无妨。”
秦涵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突然觉得眼前的人有点陌生。难道白昙以前的那些纯良无害全是装出来的?若真是这样,那他弟怕是会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
“小白总,有什么要求您可以提。”秦涵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不敢再松懈,“和平结束合作是你们提的,现在又何必推三阻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