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乌龙山山头依旧黑乎乎,连星星也看不见。
众人吃过干粮,小心地喝了水。姜遗光拿镜子往周边照了照,这才回到树下靠坐着,闭着眼睛打盹。
夜里风大,每个人都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却防不住山风跟刀子一样往人脸上刮。
姜遗光原先说好了守后半夜,夜幕降临后就先靠着树睡了。柳大和另一个姓杨的近卫守前半夜,打个哈欠强忍困意,瞪大眼睛继续守夜。
姜遗光也没有真的睡着,还能听见朦胧的风声和两个守夜人的低语。
柳大穿了一件夹袄,上面围了条兔毛的毛领子,按理说不该觉得冷,那风却跟夹了冰似的,一吹脸就冻得发僵,摸上去都没知觉了。
他喝了一小口酒,感受到那股火辣辣的酒往肚子里钻,四肢百骸好像都暖了起来,才长长舒口气。
狼嚎鬼哭似的风声中,他听到了一点古怪的声音。
咔咔响,听不清是什么动静,像有东西啃木头,也像是睡的浑身疲惫后伸懒腰时骨头的咔咔响动。很细微,却无处不在,分不清到底在什么地方。
若不是他武功尚可,耳力出众,恐怕还听不清楚,一开始他还以为是有野兽啃骨头呢。
再一想,这鬼地方连只鸟都见不着,哪里会有野兽?
柳大背上皮一紧,知道肯定有古怪,赶紧把几人叫起来,一群人凑在一块儿细听。
声音一直没停,很细微,四面八方都有。
“要不要去看看?”柳大声音发紧。他在问姜遗光。
“先等等。”
姜遗光耳朵尖动了动,不断转向,黑夜中其他人一脸紧张地看他脸色。
黑夜中,他走了两步,神色很不好看,低头踩了踩:“不用找了,这声音是从地底下传出来的。”
“不止是我们脚下,其他地方也有。如果没猜错,整片鬼哭林地底下都是这种声音。”
柳二起先听说是地底下还以为有鬼,再看他手里握着山海镜,镜子还好好的没有亮起,问:“姜公子,这回还是没动静吗?”
姜遗光把镜子亮出来:“没有。”
“鬼哭林里一定有其他怪事。”姜遗光道,“今晚恐怕休息不成了。”
近卫们陷入两难。
“要不,白天再找?”
“是啊,夜里什么也看不清,若是有埋伏……”
柳二说:“白天就没这声音了。既然不是鬼,是人,就算有什么机关,我们也能顶一顶,总比在这里白白耗着强。”
人群里,马近卫也说:“还是趁有动静的时候去看看,就算夜里不方便,我等几个联手也能防一防。如果我没猜错……要是我们再拖下去,恐怕就真走不出去。”
其他人才正眼看他。
平常几人相处中,隐隐以柳大为首,这近卫不怎么说话,也只说一个自己姓马,后来才知道他名叫马元义,其他事儿很少讲,可少有的几次开口中却能得见其见多识广。
马元义迟疑地说:“姜公子说的不错,一些江湖人士用的手段神鬼莫测。我们在这里一直走不出去,又能听见古怪声响,听上去……有些像传说中杀破阵。”
姜遗光语气古怪:“杀破阵?那是什么?”
马元义:“我也只是听说而已,听闻杀破阵为前朝一门派著名阵法,阵心之中制作机关极为歹毒,又极为精密,几如鬼神之作,寻常工匠有图纸也做不成。我听说杀破阵制作之法早就失传了。”
柳大:“既然失传,你又为什么会认为这是杀破阵?”
马元义道:“我听闻杀破阵可大可小,只要会做,小可占地不足一丈,大可占地百里。一旦运转,进入后便再难离开,凡入阵者,十死无生,尸骨也会像我们白日见过的那人一般不全,并有刀斧劈砍痕迹。”
“我有几个同僚便学过杀破阵的制造之法。只是他们学艺不精,只能做个大概,一旦运转时,便有这样如野兽啃骨的声响。”
柳二喃喃道:“所以你先前说的失踪的八千人……都是因为这什么杀破阵?”
几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不是没见过机关,事实上近卫所在之处就有不少机关暗室,但能困住或杀死几十个人就顶天了。
如果真是杀破阵,这样能杀死八千多人,覆盖整个山头的机关该有多么可怕?
姜遗光问道:“如果是阵法,该如何破解?”
马近卫沉默一会儿:“完整的杀破阵无解,也不会有任何怪声。不过听脚底下的响动,这阵法也是不全的,所以我们还有生机。”
姜遗光当机立断:“那就劳烦你带路了。”
马元义以拳抵唇边,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我只是听同僚说过,至于如何破阵……我也不懂。我并未学过机关一道。”
其他近卫不免着急,“那可怎么办?”
柳二提议:“要不……咱们把这里的树都砍了?就算有个什么劳什子机关,也得爆出来。”
柳大连忙反驳:“树这么多,就我们几个人,要砍到什么时辰去?”
姜遗光没管他们争执,转问:“这些树带毒,恐怕毒性也是从我们脚下的土地带来的。如果我没猜错,那杀破阵还能带毒?”
马近卫点头,黑夜里看不清人脸,只能看到他发亮的眼睛:“真把杀破阵机关布置完后,加些毒也是很容易的。”
姜遗光道:“先找找吧。”
“既然是机关,一定有阵眼或某些关窍。” 他多少也听闫大娘说过些。
但凡机关,必定有其核心关窍,就如一间屋的房梁、一座桥的支柱,一个人的心脏。把核心地破除了,这机关自然会破坏掉大半。
马近卫也不反驳,试一试,总比堵死在这山头好。就算机关不杀他们,这片土地也是带毒的。
一行人摸黑将东西收拾好,犹豫一会儿后,还是把马留在了原地。临走前,柳大甚是不舍地摸了摸马背上粗糙的鬓毛。
马通人性,似是知道了什么,不舍地蹭了蹭他脖子。
姜遗光从包裹里取出一件厚衣拿在手里拆开,线一端缠在拴住马的那棵树上。
“走吧。”
他想了想:“去声音最响的地方,然后往下挖试试。”
若按照马近卫所说,机关没做好才冒出声音。岂不是声音越响的地方越有疏漏?
一行人小心地往前走,长刀开道,不断劈开挡在前方半人多高的荆棘,刀砍下后,总是发出难听又刺耳的声响。
柳大耳力最好,由他和姜遗光负责听,指挥方位。
姜遗光走在最后面,他不必开路,近卫们都知他记性好,让他专心记路线。手里举高了些,以免线勾到什么地方断开。
每走几丈远,就把线缠在地上略高些的灌木丛上。
一路走,一路摸黑张望。
除了刚才那半截尸体外,再没有看见其他尸骨。曾经进入乌龙山失踪的整整八千人和后面进山的数百人,仿佛从来没来过这世上。
终于,他们总算寻到了第一个声音响些的地方,安静下来后,所有人都能听到从地底传来清晰的咔吱咔吱声。
简直像地底有东西在啃噬骨头一般,听得几人骨头发疼。
不必说,他们已默契地动手了。
没有铲子铁锹等物,只能用刀剑来挖土,削铁如泥的宝刀在这时却用来撬开硬土,把这些东西连根拔起。
姜遗光抱着被拆掉半个袖子的衣服站在一边,一手拿山海镜,一个近卫在他身边点着火折子,笼住光,让镜子把烛光照向地面。
上面长的东西都被连根挖走了,底下的土壤总算松软些,却带着难以言说的淡淡臭气。
“大家小心点,土里有毒,才会长出有毒的树来,别碰着土,这味道也别去闻。”
几人的荷包里都装着蒙面的巾帕,戴上后能隔绝不少毒烟瘴气,蒙上后,他们继续埋头苦干。
越往下挖,声音愈清晰可闻,越来越响。已经响到了就算把耳朵堵上都能听见的地步。
“一定要小心点,万一有什么埋伏赶紧躲开,要是中了毒就麻烦了。”柳大不放心地叮嘱。
火折子的光毕竟暗淡,就算被铜镜照着也照不出几分亮来,借着光费劲地往地下看,怎么看都是黑黢黢一片,要不是声音越来越响,他们简直以为自己挖错了地方。
坑底已经到了他们膝盖处,脚下踩着的土地更加松软,带着泥土湿润的气息和一股怪味儿。山上冷,风又大,几人干的额头渗出汗珠,被风一吹又干了,冒出袅袅白烟,嘴巴隔着面罩也往外吐白气,反而更冷。
终于,柳大感觉自己的刀下碰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
不是错觉,他用力一撬,感觉刀尖碰到了硬硬的东西,发出一声坚硬的闷响。
“有了有了!”他不免惊喜,招手叫其他人来。
土壤有毒,他不敢用手扒拉,三两下用刀赶紧把表面那层软土铲了,露出下方坚硬的一层壳来。
拿火折子的近卫凑近去,姜遗光也把光亮的铜镜举高些,黄澄澄的反光照下去,柳大拿匕首小心地捅了捅,又刮了刮,道:“像是木头做的,很硬实,还挺平整。”
其他人也跟着试探,欣喜又小心地又戳又碰,生怕不小心触动什么机关。
老实说,这可算是今天最大的收获了。不怕忙碌,怕的是忙活也没有进展,几人脸上都忍不住带了笑,有了能逃出去的希望。
姜遗光把半截袖子的衣服直接套在身上,左右看看没发现什么动静后跟着跳下去,他感觉自己踩在了坚硬的木板上。
下面还是中空的,藏了东西。
马元义也跟着说底下估计还有东西。
“要不……撬开来看看?”柳二问。
其他人没意见。
姜遗光踩踩脚下的硬木板,道:“把周围的土再挖去一些吧,否则可能撬不开。”
他直觉脚下的“木板”很大很大,眼下的大坑已经容纳下了他们八人,可应当远不只如此。
于是往旁边继续挖,一直挖出了个到地面大腿深、约有丈来长宽的大洞,但他们脚下的木板子还是没能挖到边。
天边不知不觉间浮现出一丝鱼肚白。
拿火折子的近卫早就在天边亮起一点点时就把火折子熄了,跟着一块儿干活。姜遗光也在一起挖土,挖了大半宿还没碰着边,干脆停下,先想办法把木板撬开再说。
马元义神情凝重地叮嘱:“这机关我也只是听说,从来没有见过,会发生什么我也想不到,大家一定千万小心,一旦有变故,立刻离开。”
姜遗光跟着道:“一切以保全自身安全为要,要是不小心走散,我一路来时都做了标记,可以按照标记往回走。”
柳大也指挥其他人站在挖出的大坑边缘,别的不说,如果有什么东西,沿着坑能马上逃出去。
他心里还有些庆幸。
闫大娘告诉他姜遗光是个根骨绝佳的好苗子,习武很快,在这种情况下他也能护着自己,要是他也是个文弱书生,那就麻烦了。
“动手吧,尽量快些,别耽搁。”
每个人都把拿了匕首,小心地往下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