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遗光已经顾不上会不会有人发现了,身形极快地将地上小册子抄起来放在怀里闪身就从门口出去,到时就算被发现,只要把事情推到许凤仙身上就好。
刚踏出房门往院子里去,就闻到一股新鲜的血腥味从柴房飘出来。
这让要翻墙跳出去的姜遗光停顿了一瞬,旋即原地一跳,跳高了——柴房门关着,只有一个小窗口,开得高,紧挨着屋檐。寻常人得踩着凳子才能看到里面。
他跳起来以后,就见到……
里面躺着一具无头女尸。
说无头女尸并不准确,那尸体的头还连在脖子上,整具尸体俯趴在地,两手往前伸,看样子生前经历了好一番挣扎。
只是……不知为何,她的头被砸碎了,遍地红红白白一片并骨头碎渣子。
姜遗光几乎立刻就想到了许凤仙,她身上也有这样的痕迹,会是她做的吗?她潜进村长家中,杀了这个女仆?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也说不清,一个疯了的人做出什么来都不稀奇。
许凤仙说要杀了那些面具。莫非……在她眼中,自己和她是人,而这个女仆以及其他的人都是面具?
想到这儿,姜遗光抬手摸上了自己的脸。
他还清楚地记得自己昨天晚上在黑暗中,脸不知为什么变成了面具模样,手上拿着的面具却又变成了他自己的脸上人皮。
为了不在魏松亭面前暴露,此刻他现在的脸是戴上了那张和自己面孔一模一样的人皮面具才变成的。
陵庄人看他是人,许凤仙看他也是人。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尚不能完全确定自己还是不是人。
他现在……到底是人,还是面具?
姜遗光边走边抬手去摸,他记得自己戴上了人皮面具,现在再伸手去摸,却摸不到那面具的边上缝隙了。整张皮严丝合缝贴在脸上,就好像什么也没戴一样。
这张人皮面具,已经完全长在了他的脸上!
村长家有好几间屋子,姜遗光在偷听他们说话时就摸清了方位,他听到徐凤仙要从房间里出来,急忙又挑了一间,翻窗进去,进去后又感觉不对劲。
这间屋里,也有血腥味。
嗅了嗅,似乎是从床底下传来的,柜子里也有。姜遗光关上窗户跳下去落在床边,血腥味更浓。
他捏紧了那本书,单手迅速翻动,一只眼睛看书,余光不敢疏忽地盯紧了房间内其他景象。
许凤仙的脚步声近了。
她变得更加癫狂,大声尖叫,时而发出奇怪的大笑,在院子里跌跌撞撞地胡乱闯。
人们都去许家外的那条街了,没有人会留意到这里。
也不会有人敢进村长家搜。
不会有人知道,许凤仙竟然跑到了这里。
许凤仙在找姜遗光。
她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人,结果刚转过身,那个人就不见了,肯定是藏起来了。
要不然,就是被面具给吃了!
要把他救出来……对,要把他救出来。
那些面具,打死它们!
许凤仙一间一间撞开门,探头进去找。
“你出来!你出来!”
“人,你出来!”
“我是人,你是人!你出来啊!”
尖锐嘶吼越来越响。
房间里,姜遗光抬着衣柜挡在门口,又把桌子搬过去挡在衣柜门前。他的动作极快,小心的不发出一点声音,而他另一只手还在翻看着那本书,很快就将这薄薄的小册子翻到了底。
看着看着,门外响起重重的撞击声。
姜遗光用力抵住木桌,不让许凤仙进来,手里书页翻得更快。
这是一本没有名字的,记录着陵庄往年怪事和几次大祭的书,有一点像地方志,又不太一样。
“你出来!你出来!”
大约是许久没有说话,许凤仙的声音一开始有些滞涩,到后面渐渐通畅许多,神智逐步复苏一般。
“我们都是人,你出来!我们走!去打死那些面具!”
姜遗光不出声,用力抵住木桌。
许凤仙的力气大得可怕,一下一下,每撞一下都带着能将房门震碎的力道,撞得震天响。
一本书哗啦啦翻到了底。
终于看完了。
“出来!你出来!”许凤仙哐啷哐啷砸门。
姜遗光也终于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
他不应该踏进这间房的门。
是的,他知道房间里有一个被许凤仙杀死的人,但为了躲避许凤仙,他还是进来了。现在他必须马上离开!
姜遗光一把甩开木桌扔到身后,又要推开衣柜,还没等他动手,木门后一阵剧烈撞击重重砸下,力道之大,竟是隔着门直接将一人多高的木柜震倒在地。
“不要!!”姜遗光话还没说完,许凤仙已经兴奋地撞开门直冲进来。
歪着脖子,斜斜地,满脸癫狂地看着他。
“打死它们!打死!……死……”门口的女人不自然地抽动手脚,发出喜悦的笑。
木柜倒地的刹那,不负重荷,哗啦一声碎开。
露出里面同样被砸碎的一颗头颅。
花白头发散乱的,血淋淋的,说不上是滚出来还是被震得露出来,已经看不清原来形状的一颗头。
头在柜子里。
身体会在……他低头看向床底。
而就在此时,他的脚腕被从床下伸出的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了。
“打死!……打死它们……”
许凤仙也看到了那只手,直愣愣看了一会儿,陡然爆发出一声高亢尖叫,随手抓了个地上碎开的木板就往下重重一砸。
姜遗光被那只手抓住根本躲不了,许凤仙手里的木板不仅砸在那只手上,更砸中了他的小腿。大力之下,他听见自己腿骨碎裂的声音,旋即剧痛从腿上蹿升而上。
他忍住疼痛没叫出声,好在一砸之下那只手也放开了,姜遗光顾不上说什么,推开许凤仙抬腿就跑,一阵风似的冲出了房门。
许凤仙见状也要跟上去,但这时……她也被那只手抓住了。
从床底下伸出来的,一只苍老瘦白的手,用力攥住了她的手腕。
“打死你!打死你!!”
许凤仙凄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忽地,戛然而止。
姜遗光怀里揣着那本书飞快跑出了院门。
院外寂静无声,没有一个人,实在很不寻常。
姜遗光知道,自己已经被盯上了。
环顾四周,没有见到一个人影,原本能看清的景物在眼前开始模糊,不知从哪里飘来的迷雾一点点弥漫开。
他不慌乱,脑海中飞速思索,但暂时想不出什么方法,便先蹲下去用细布条用力扎紧伤处,以免等会儿跑动时断了腿。
伤口包好后,也没有发生变故。姜遗光试探地开始迈步。
没有见到人,连个鬼影也没有。他一直往前走,在心中默默计数,将将数到一万时,四周的情景还是一模一样。至于他身边这道画了印记的墙,已经是第三次走过了。
又是碰到了鬼打墙吗?
昨晚已经有了一次,为什么今日又来一次?若真是鬼打墙,把他们关在不见一丝光亮的黑暗中更能摧毁人的心智,岂不是更好?
幕后恶鬼……不,幕后执念,究竟要做什么?
看过那本书后,他本以为自己知道该如何破局了,却突然间又到了这么个奇怪的地方。看样子……得先从这里离开才是。
那本书现在还好好的放在他的怀里,姜遗光边走边翻开看,以免书中又突然多出什么内容来,不过好在这本书没有什么变化,和他第一次看时一模一样。他又试探地在每一页中摸索,没有摸到夹缝,应当也不会藏着别的夹层。
这本书……记录着陵庄发生的几件大事。
陵庄,陵为陵墓之意,传说中方相氏正是埋藏于此,陵庄人祖先认为自己就是传说中方相氏的后代。
为此,他们将做面具的手艺世代相传,但上千年下来,十数个朝代更迭,到现在还记得这种事的人不多了。村长也是在小时候听长辈闲聊才知道还有这么一桩往事。
变故发生大约在几十年前,那位方伯也十分年幼的时候。
他很小就和父辈们一起做面具,那时还并不兴凶恶面具,面具以喜庆为佳。但方伯从小就喜欢做些稀奇古怪的让人能吓哭的面具,这种面具根本不讨人喜欢,时常被家中斥责说丢了祖先的脸,尽管如此,他也不改。
但那时,陵庄突然生出灾祸。
书中对那场灾祸的描述语焉不详,可能是疫病,也可能是恶鬼祸乱,又有说是山中妖精作祟,还有可能是那段时间死去的老人多,都埋在后山,为此尸气横行,生出尸鬼之祸。
总之,那段时间死去了很多很多人,病死的、猝死的、好端端走在路上突然暴毙的……书中描述道,那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大灾祸,尸横遍野,民不聊生。
灾难当头,上一任村长想到了请神的法子。
他们的老祖宗方相氏,不就是戴着恶鬼面具驱疫除鬼吗?
上古时的妖邪铁定比现在在陵庄作乱的这些厉害多了,老祖宗法力无边,他们不奢求能到这地步,只求能够得到老祖宗一二分真传吓跑恶鬼,这就足够了。
为此,他们紧急做了一批面具,什么样的都有,男人的女人的老人的小孩的,吉祥的可亲的……日夜戴着,设下祭坛,杀猪杀羊祭祀,祈求老祖宗能够赏赐一些神通。
他们祈求了很久也没用,灾祸越来越严重,不少人举家往外逃,没多久又回来,因为即便逃出了陵庄也逃不过灾祸,到了别处去反而将灾祸也带去了。
到最后,周边乡镇甚至自发纠集起青壮年汉子在外巡逻,看见陵庄跑出来的人就要把他们赶回去,以免把灾祸带来。
那时,陵庄中几乎十室九空。
也就是在那时,方伯做出了一个前所未有的,从未有人见过如此恐怖的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