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青年他见过,江湖上沸沸扬扬的传闻他也听过。但江湖传闻这种东西,一传十十传百的,传着传着就会经过口述人主观的夸大吹嘘,隔一条街都能变个说法。
就好比三天前他听到的传闻是应神医乃是医毒圣手蓬莱仙客,今天他再听,就变成了应神医三岁开灵拜药仙为师,九岁遍览医书起死人肉白骨,一次比一次邪乎。
佛珠捻动的轻微碰撞声回响在这方小室中,房门突然被打开,须臾的光亮透入房间,照亮一颗锃光瓦亮的光头。
“你来了。”无花缓缓睁眼,仍是那副无尘佛子的模样。
南宫灵快步走近:“大哥,你找我?”
“嗯。”无花没有多余寒暄,开门见山道,“应容许的底细可摸清了?”
“……没有。”南宫灵给出了一个意外的答案,“我只查到他第一次出现是在一座避世寺庙里,和他一同出现的还有身负重伤的一点红,他没有在寺庙停留太久就走了,路上撞见追命与青衣楼的争端……”
丐帮的帮众数量是江湖门派中最多的,不论城镇富裕与否,乞丐都不会少,谁能知道哪个乞丐就会是丐帮的帮众呢?丐帮帮众遍布五湖四海,也借此建立起巨大的情报网。
但就算是这样的情报网,也找不出来应容许再往前的踪迹,就好像这个人是从石头缝里凭空蹦出来的一样。
南宫灵自己都纳闷了:“他难道真是被接到蓬莱之岛修行,再由仙人带回中原的不成?!”
仿佛只有虚无缥缈的仙家手段,才能解释一个人的存在是突然出现的。
这话蠢到无花都不想接茬,他道:“江湖传闻大多以讹传讹,你去试探一下他的医术,尤其是解毒术,若是他会成为绊脚石的话,就杀了。”
他说这种话时,都温声漫语的,语气姿态和跟别人说禅时一般无二,连一点杀气都没有。
南宫灵背后下意识窜上一阵寒凉,他垂下头说:“我知道了,大哥。”
“嗯,”无花微笑起来,习惯性的PUA了一句,“去吧,父亲和母亲会为你感到骄傲的。”
父亲和母亲啊……南宫灵不知不觉走到一处院落前,他身量高大,轻松能隔着院墙看到里面垂首给躺在床上的男人喂药的女人。
他的拳头一点点握紧,无声又激烈的心理斗争旷日持久,里面的秋灵素若有所感,抬头向外面看来。
南宫灵心中一惊,脑袋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往旁边一侧,躲到树后。
片刻后,他无声离开。
为了父亲的遗愿,为了大哥和母亲的大业,他不该再出现那种软弱的情绪了!
南宫灵大步向前走,背影坚毅,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从这天开始,应容许药堂来看病的人多了起来,气质一眼看去就能认出是混江湖的,指名道姓找应神医。
“应神医,我这旧伤复发实在难忍!请应神医帮忙诊治,条件您随便开,我们东江龙虎双手奉上!”
“应神医,晴儿中毒已深,请应神医跟我去看看吧!金银细软随您开价,江湖上谁都知道我阴阳伞重诺守信,若能救回晴儿,在下欠您一个承诺!”
“应神医,我哥前些日子瘫痪在床……”
“应神医……”
“应神医!”
“应神医——”
应神医一个头两个大。
偃偶刚打磨出一个雏形就被丢在房间里面落灰,应容许只恨《侠梦》里没有影分身之术,东奔西跑累得他都没空再去造偃偶,每天回家倒头就睡,醒来再重复前一天的忙碌。
人怕出名猪怕壮啊……
再次让一个试图帮他杀莫须有的仇家的江湖人拿着药付了钱滚蛋,一天没吃饭的应容许饥肠辘辘,趁着好不容易得来的空闲去后面给自己煮了碗面。
刚吐噜上第一口,又有人进了药堂。
“不知哪位是应神医?”
在江湖人眼里彻底成为小厮定位的郎中木着脸,冲门帘后头喊:“老板,接客。”
应容许端着面碗猛炫两口,抹了把嘴出去:“没事的时候多读书,学学语言的艺术。”
什么玩意儿就老板接客,青楼老鸨都不接客只收钱了好么?!
恩客……呸,来找他的人身量高大,眉目俊朗,一双眼锐亮之余又不掺杂让人不适的攻击性,气势不怒自威,总体来说,是个很有气势的帅哥。
就是穿的有些奇怪,干净体面的衣服上打了几个补丁。
对方一抱拳,爽朗道:“在下丐帮南宫灵。”
第24章 这毒和她没关系?
新一位病患身中奇毒, 不方便移动,还是得应容许跟着这位传说中天下第一大帮的帮主一起过去。
要不是面碗提前被放在后面,应容许差点惊得碗都掉了。
他甚至开始好奇病患是什么身份, 竟然请得动丐帮新任帮主跑一趟请他走。
“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南宫灵说道, “中毒之人正是丐帮上任帮主,我的义父, 任慈。”
若换个人来请他出诊, 应容许可能还要踟蹰一下。
他实在被前两次的事情弄出心理阴影了,但凡出门总有乱七八糟的事等着他,有奇奇怪怪的人要杀他。
但请他走的是南宫灵, 第一大帮的帮主, 要护住一个大夫应当是很简单的事情。
而应容许正好也被那些江湖人整烦了,那些病郎中也能看,他们却认准了在江湖上出了名的应容许, 宁可忍着难受排起长队也死活不肯在应容许在药堂的时候让郎中看病, 气得应容许想拎着枪撬开他们脑袋, 看看他们的脑子是不是珠圆玉润, 一点沟壑都瞧不见。
反正能用得上的药他都补齐摆好, 要不是那些江湖人太磨人, 应容许早就回去钻进小黑屋跟木料铁块较劲了, 离了他药堂照样能转,病人也照样治病。
他意思意思提上个装模作样的药箱, 头也不回的跟南宫灵走了。
再见!你们这群群魔乱舞的江湖人!
丝毫没考虑到他跟着走的也是群魔乱舞江湖人的一员。
可能是怕他无聊, 一路上南宫灵表现的很健谈, 觉得铺垫的差不多了,才恰到好处的表现出对待拥有神医名头的人的好奇。
“听应公子的口音, 不像是江南本地人啊?”
“嗯,我是北方来的。”
南宫灵流露出惊讶:“北地么?那边的气候很寒冷吧。”
“是啊,冬天的时候出门就很难熬了……不过我以前不太出门,出门也没什么事干。”
南宫灵理解的点点头,终于问到重点:“听说北地有许多能人异士,医治手段和其他地方也有不同,应公子的师承也是如此吗?”
他“啊”了一声,不太好意思的笑笑:“只是我个人的好奇心而已,希望不会冒犯到应公子。”
“不会。”他落落大方的模样还是很能博取好感的,应容许在心里过了一遍早就准备好的说辞,尽力编的像回事:“我以前身子骨不太好,平日也不出门,就在家里学习……您说的那些我不太了解,我的话……”
他一本正经道:“我不算是正经师承,顶多是从书上看得多罢了……真要大言不惭一点,应该能算是药谷的传人吧。”
“药谷?”没听说过啊……
“对,药谷。”应容许把隔壁奶爸门派拉出来顶锅:“他们是个隐世门派,上下皆从医,不过早就已经销声匿迹,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正经传人行走在外……我的医术大多是从药谷遗留下来的古籍中学来的。”
应容许在心里疯狂给全《侠梦》最大治疗门派磕头谢罪——不是我心怀不轨让你们销声匿迹的,实在是不想让这话传出去后全江湖动员起来找你们浪费人力资源啊!
南宫灵默默记下这个门派,并不打算多问对方是如何掩藏行踪的,又为何从那寺庙出来后就不再隐藏,这话题说出来就有点不轨的感觉,对方还不一定乐意谈。
他见好就收,引着应容许到了一处房前。
“任老帮主卧床已久,清醒时日也并不多。”南宫灵看了眼闻声出来的女人,轻声道,“这位是任老帮主的夫人。”
这称呼叫得怪,一个是他义父,一个是他义母,叫起来却好像南宫灵只是个普通的丐帮帮众,和两人一点关系都没有似的。
该不会……
应容许深深看他一眼,发射感同身受的电波。
不是所有爹妈都配被孩子叫这声爹妈的,兄弟,我懂你!
可惜南宫灵的天线没调到同频,没get到应容许的潜台词。
应容许管发不管解读,电波刚发完就切断信号,挂着营业笑容和那位任夫人打了个招呼,就跟着进了任慈躺着的屋子里。
任慈头上挂了两个陌生的蓝色图标,奇怪的是,一个图标右下角还叠了层数,足足叠了几十层,看得人头皮发麻。
应容许眼皮一跳,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南宫帮主留步,”应容许挂起笑脸,“我先进去诊一诊。”
他反手关上房门,笑容立马垮了下去,快步走到任慈身边。
任老帮主躺在床上,呼吸轻而长,像是还睡着。应容许把手搭在脉搏上,发现就连一个外行人都能感受到脉象的虚弱。他集中精神,点开那个图标。
……
“应公子虽是被我请来诊病的,但这病能不能好还是两说。”南宫灵坐在另一侧的房间里,声音冷淡,“任夫人想必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该说。”
秋灵素面上遮着黑纱面罩,挡住大半张脸,她摇了摇头,有些痛苦道:“已经这样了……还不够么?”
南宫灵垂下眼:“任夫人说的我听不懂,但我说的希望你能懂。老帮主卧病在床这些年你照料他颇多,不也是求能有这一方小天地能让你照料他么?”
秋灵素沉默下去,半晌道:“……是啊。”
南宫灵继续道:“所以,只要不碍手碍脚,你就可以继续这样照料他。”
秋灵素不再言语,转头去看窗外。
屋里气氛沉寂,南宫灵似是坐不住了,绷着脸起身到院子里去。
片刻后,应容许拎着药箱出来了。
他的视线在南宫灵和秋灵素上划了一圈,抿了抿唇角:“依我所见,任老帮主应该是中了毒。”
南宫灵道:“应公子可有办法?”
“有倒是有,”应容许慢吞吞道,“就是……可能会费些时间,还需要施针。”
南宫灵道:“那就拜托应公子了,我会为应公子准备住处,有什么需要都可以提。”
应容许笑了笑:“那就拜托南宫帮主了。”
南宫灵不但给他准备了住处,还为他方便留了一个丐帮弟子在附近,美其名曰有事都可以找他,包括药材需求也可以告诉对方。
应容许摸了一把那个小乞丐的脑壳,笑吟吟的颔首:“多谢了。”
他一派常态的吃了饭回到住处,到了时间就熄灯,整个房间就安静了下去。
等到夜半三更,月凉似水之时,那间房屋的窗户被悄无声息地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