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衙中门大开, 在衙门官吏的带领下,九十名秀才依次入内, 聚集在官署大堂, 由侍女带领入座。
学政大人高坐堂上, 左右是府衙的官员,待秀才们全部入座, 头戴珠翠, 手执托盘的侍女便依次入内, 姿态优雅地在宴席间穿梭, 待酒菜上桌,侍女们又悄声退下了。
学政大人举起酒杯, 扬声道:“敬诸位一杯, 望诸位一鸣从此始, 相望青云端。”①
“谢大人。”
看着宴席上的菜, 沈淮之有些惊讶,他原以为是什么珍馐,没想到看着是,吃起来却不如林樾做的那一碗红烧肉。
宴席很快结束, 随后又行了簪花之礼,由学政大人亲自领队,一起进学宫明伦堂拜谒孔子。
九十名秀才依次经过明伦堂大成殿前的泮桥,顾名思义, 泮桥就是泮池上的一座小桥,桥虽小,但只有秀才有资格过这座小桥,入殿对孔子三拜九叩,只有拜过孔子,才算真正成为孔子门生,儒家弟子。②
待众人一一拜过孔子,今日的宴席就结束了,学政大人最后叮嘱了一句便起身离开了。
“诸位归家后记得去所在县衙登记造册。”
“谢大人。”
沈淮之回客栈时屋子里空无一人,今早他刚走不久,林樾就带着沈正初出去了。
“爹,咱们去外头逛逛,吃个午饭再回来,淮之赴宴去了,咱们也去吃顿好的。”
不得不说,林樾花钱是有一手的,才来过府城两次,他已经在众多食肆里挑出来了一个以酒闻名的,而且这家食肆的点心也很出名,吃饭的时候还能顺带瞧瞧人家卖的什么点心。
丁香馄饨,鲈鱼脍,红盐豆,酿瓜,广寒糕,五香糕,还有一壶掌柜的倾情推荐的桂花酒。
“明儿就是中秋,这桂花酒是新酿的,就等着明儿上,今天只拿出来这几壶,给各位客人尝尝鲜。”
林樾扫了一眼,见大堂里的几桌客人都点了酒,他也跟着点了,掌柜的话他不信,但食客的他还是信的,那么多人点了,味道肯定不错。
他平日里并不喝酒,今天也就陪着沈正初喝了小半杯,“爹,您喝着可好?”
“好,桂花味儿淡,酒香更浓些,好喝。”
沈正初喝得极慢,一杯酒好半晌才喝完,见林樾一口闷了还摇头,这一看就是不会喝酒的。
林樾没瞧见,他正在埋头吃馄饨,一口馄饨就一块鱼,好吃,酿瓜就中规中矩,林樾尝了两口,就把其中的配料尝了个七七八八。
至于点心,五香糕里因为加了药材,吃起来微苦,但整体不错,至于广寒糕,点心上桌林樾才发现和桂花糕极其相似,吃起来还有甘草的味道,估计是用甘草水和的面。
广寒糕林樾和沈正初只各尝了一块就搁下了,预备一会儿打包带回去给沈淮之吃,方才听掌柜的说,这广寒糕一般是友人赠送给上京赶考的读书人的,取“广寒高中”之谶,虽然沈淮之还没去考,但也可以先尝尝,就当提前祝福了。
吃过午饭,林樾又带着沈正初逛了近一个时辰,去了大大小小近十个点心铺子,路边卖点心的小摊更是看了不知道多少个。
回到客栈,沈正初见沈淮之回来了,就回屋了,也不知道樾哥儿哪来的精力,愣是转悠了那么久,他天天干活的人都觉得有些累了。
林樾倒是还好,就是脚有些痛,正想着歇会儿,结果沈淮之一开口又是问要不要出去,“听说城东还有一个书铺,有不少文集,我想去瞧瞧,你可要去?”
林樾:“……”他才刚从城东回来。
“去吧,你一个人去我也不放心。”
沈淮之是问完才注意到林樾在揉腿的,也不急着出去了,走到林樾身前把他扶起来坐到床上,随后自己也跟着坐下,开始给他捏脚。
林樾差点跳起来,“哎,你别,我自己来,不是要去书铺,再耽搁该晚了。”
沈淮之摇头,“就买两本书就回来,来得及,你在客栈休息,我买完就回来。”
“不用,买回来再歇,不然我一直惦记着,城东我刚去过,比你熟悉,咱们快去快回。”
沈淮之拗不过他,只能手上又用力了两分,给林樾仔细按了两刻钟,两人才重新出门。
城东的书铺要更大些,除了应试的文集,还有不少笔墨纸砚,单毛笔就有十来种,两人问了价,见有的比镇上还便宜,当即就心动了,只是担心带的银钱不够,这才没买。
沈淮之朝掌柜的拱了拱手,问道:“请问掌柜的这里可有应试文集?”
那掌柜的手一抬,扬声道:“这你算来对了,那边的架子上都是,尤其是《昭明文选》,《能与集》,《启悟集》这几本,拿来学习行文是最合适的。”
林樾:“不知是什么价钱?”
“您二位放心,我这书铺开了这么多年了,就讲究一个童叟无欺,《昭明文选》二两银子,《能与集》和《启悟集》各一两银子。”
好像真的不贵啊!
这个想法冒出来的时候林樾都惊了,什么时候他连四两银子都能不眨眼地花出去了,来府城两趟,他之前摆摊赚的钱都花完大半了,看来等忙完秋收就得再去摆摊了,不然连个买零嘴的钱都没有。
四两银子买了书,林樾手里还剩下三两银子并几百文钱,想着明日一早就要回家,他放松了不少,“走,咱们去买些纸和墨锭,比镇上便宜不少呢。”
想起之前答应镇上书铺刘掌柜的抄书活计,沈淮之便点头答应了,家里的墨锭确实剩的不多,这回要抄的字不少,他前些日子抽空抄了些,但还差得多,是得再买两块墨锭。
沈淮之:“掌柜的,再要三块墨锭,两寻纸,一支羊毫笔。”
他选的都是最便宜的,不过片刻,掌柜的就算好了价格,“一共六百八十八文。”
林樾付钱时又拿了一支毛笔,和掌柜的绕了半天价,最后花了七百文买下。
买完东西,两人就直接回了客栈,简单吃过晚饭就歇下了。
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林樾三人就出了府城。
正午,三人就到了游江县的地界,县城在府城回临水村的必经之路上,为了方便,他们没急着回家,而是先去了县城。
沈淮之三人都是第一次去县衙,没想到守门的差役态度还挺好,听说沈淮之是来登记的秀才,立马笑道:“请沈秀才稍候,我这就去回禀知县大人。”
不多时,那差役就回来了,“请沈秀才跟我来,知县大人在大堂等您。”
沈淮之回头看了林樾一眼,轻声道:“你们先去吃午饭,一会儿我在这等你们。”
林樾快速回道:“你快进去吧,我们在斜对面那条巷子等你,我方才瞧见那有个面馆,等你过来吃午饭。”
等沈淮之进去,林樾和沈父就赶着骡车去了面馆。
万万没想到,林樾面还没吃完,沈淮之就从县衙出来了。
林樾:“?”
“怎地这么快?没事吧?”
沈淮之笑着摇头,摸了摸怀里的荷包,没说话。
林樾顿时放松了,笑道:“快进来,这家的羊肉汤面可好吃了。”
等三人再次坐上骡车,林樾一叠声问道:“快说说什么情况,不是要登记吗?怎么这么快?我和爹快担心死了。”
沈淮之从怀里拿出荷包递到林樾手里,“你先收着,快是因为赶巧了,知县大人的儿子也参加了这次院试,我方才进去的时候正在登记,顺带就把我也登记上了。”
考中秀才的读书人都得到当地县衙登记,才能享受应有的权利,比如免除赋税徭役,见官不跪等,尤其是院试在八月,八月底就是收税的时候,不抓紧登记今年还得缴税。
“咦?那知县大人的儿子也中了吗?”
沈淮之点头,有些感慨,“中了,正是此次院试的第三名。”
林樾点头应了一声,毫无兴趣,低头开始研究手里的荷包,“哇,这是发了十五两银子吗?”
沈淮之也跟着笑了,“嗯,沾了知县大人家公子的光,听说往年不入县学的只赏十两银子,入县学的则是按月发放,总共发三年,直到乡试,算起来有十五两银子,不过县学得交束脩,算起来也差不多。”
“那我们运气真好,五两银子,都能买三亩地了呢。”林樾方才还没兴趣,这会儿已经由衷地感谢知县大人和他家的公子了。
沈淮之也跟着笑,“方才我已经谢过了,知县大人很平易近人,还建议我多买些田地,一个秀才能免五十亩田地的税,咱们回去就问问村长村子里有没有要卖田地的。”
沈家上一次买田地还是刚分家的时候,可惜当时没什么钱,沈正初和宋寻春忙活好几年,也只买了八亩地和八亩田,这回总算能多买些了。
沈正初高兴极了,“好,好,咱们快些回去,也让你们娘和凌之高兴高兴,今晚我就去找村长问问,要是没有上等的田地,买些荒地也成,等忙完秋收就去开荒。”
林樾也很高兴,“我手里还剩些钱,要是可以,咱们就多买些田地。”
田地就是农人的命根子,但凡手里有余钱,就没有不想买地的,林樾之前惦记的砖瓦在田地面前都排不上号,房子嘛,将就将就也是行的。
第68章
夕阳西下, 林樾三人终于回到了临水村,推开自家院门,就瞧见沈凌之正坐在院子里剥板栗。
林樾从车上跳下来, 笑着喊道:“凌之,我们回来了, 娘呢?”
沈凌之蹭地一下站起身,原本放在膝上的簸箕也掉到了地上, 但此时的他完全顾不上了, 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林樾跟前, 一边跑还一边对着灶房喊,“娘, 快出来, 我哥哥他们回来了。”
林樾三人去府城的这几日, 宋寻春和沈凌之在家都是提心吊胆的, 既担心沈淮之这次能不能考上秀才,又担心府城路途遥远, 万一父子三人路上遇到什么事儿, 两个人在家里吃不好, 睡不好, 现在总算回来了。
宋寻春手里还拿着锅铲就跑出来了,看见三人整整齐齐的站在院子里,也没有缺胳膊少腿儿,瞬间放下心, 罢了,平安就是好事。
她没问,但沈淮之已经在林樾的催促下开口了,“娘, 我考中了。”
宋寻春握着锅铲的手一松,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尽管她一直觉得自家儿子能考中秀才,但真的考中的这一刻,她还是激动得无以复加,说话的声音都带着哆嗦,“好,好,考上了就好,快回屋,刚做了饭,回屋吃饭。”
正值中秋,虽然不如过年那么热闹,但手里有余钱的人家也会割一块儿肉吃,再煮上一锅毛豆,炒一锅板栗,一家人坐在院子里纳凉赏月。
宋寻春和沈凌之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回来,但总想着万一今天能回来,便还是做了,尤其沈凌之还做了月饼,这会儿正高兴地和林樾分享,“哥哥,我这次做的月饼可好吃了,有豆沙馅儿,还有枣泥馅儿。”
听到枣泥林樾有些疑惑,镇子上卖的红枣价钱比红糖还要贵,倒不是吃不起,就是有些不划算,不像他们会买的东西,“怎么突然想到买红枣了?”
沈凌之摇头,“不是镇上买的,是去山上捡栗子的时候顺带摘的野山枣,味道没有红枣那么甜,但做成月饼味道也不差。”
林樾这才想起山上的野果子,八月中旬,确实有野山枣了,估摸着桂花儿也开了,“我记得之前我们去山上捡菌子的时候还瞧见了几棵桂花树,可开花了吗?”林樾说。
沈凌之嘿嘿一笑,“哥哥你记性真好,我摘了不少桂花,正等着做桂花糕呢。”
两人站在角落里说话,那边的宋寻春早就等不及了,连声催促他们,“快进来吃饭,你们爹都都坐着了,就等你们俩呢,要说什么也等吃完饭再说。”
两人这才回了灶房,从县城回来的时候刚吃过东西,林樾这会儿并不怎么饿,只吃了两口菜就搁下了筷子。
饭后,一家人搬着桌子去了院子里,将方才煮好的毛豆,炒的板栗,瓜子,还有月饼,茶水都端出去了,一家人难得的惬意悠闲。
沈淮之考中秀才,今年就不用再担心秋税了,也不用整天提心吊胆,担心徭役和征兵,宋寻春还记得前年临水村的汉子服徭役是去修河渠,去了几十人,最后没了一个年轻人和两个叔伯,都是病死、累死的。
那次沈正初也去了,万幸沈淮之当时还没满二十岁,不用服徭役,不然宋寻春真的不敢想象家里的日子会有多难过,今年总算好了。
一家五口就这样坐在院子里,吃吃喝喝,林樾时不时地说一些在府城的见闻,尤其是客栈免了一天房费的那一段儿,宋寻春和沈凌之百听不厌。
在听到沈淮之还有一身雀顶蓝袍后,两人更是激动极了,尤其是沈凌之,当即开口:“哥,你快去换上给我看看,我和娘都没见过呢。”
沈淮之耐不住他的央磨,起身就要回屋去拿衣裳,刚往前走了两步,就听到院外有人叫他。
“淮之,你们在家吗?”
声音听着有些耳熟,沈淮之转身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果然是个熟人,村长沈广初,从沈广初家租借来的骡子此时还在院子里吃草呢,沈淮之连忙将他引进来。
“广叔,您怎么来了?快进来坐。”
沈广初刚进院子,就瞧见沈家四人正坐着吃茶,心里有了点儿底,笑着对沈正初道:“听说你们从府城回来,特地来问问淮之,可考中秀才了?”
沈正初哈哈大笑了两声,“蒙您照顾,还特意借了我们骡子,淮之小子考中了,今儿刚去县衙登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