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快进去吧,我爹刚才还找你呢,说是社正要你跟着一起主持祭祀。”
沈淮之往年并没有参加过,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只道:“我晓得了,那我们就进去了,堂哥你们先忙。”
临水村的社正姓李,是村子后头李木匠他爹,已是知天命的年纪了,不过身体还挺好,说话中气十足。
“正初,淮之,你们可算来了。”
“三叔/三叔爷”
“叔爷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儿吗?”沈淮之问。
李社正回道:“也不是大事,就是想着让你跟我一起主持祭祀,人家都说读书人是文曲星下凡,说不准文曲星和土地神还认识嘞。”
沈淮之:“……”
“叔爷您说笑了。”
“哈哈,他们神仙老爷的事我们这种小老百姓哪知道,万一呢,今年你就跟着我,从小到大看了这么多年,也没什么不知道的。”
沈淮之拒绝不过,只道:“那就听叔爷的,只是万一今年雨水不调,叔爷你们别怪我。”
李社正摆了摆手,笑道:“你小子,放心吧,我主持了这么些年,那也不是年年都风调雨顺的,就说今年还下大雨呢,这谁说得准,咱们每年都风雨无阻地祭祀了,老天爷难道还会看我们不顺眼吗?许是这一片就该下雨,你尽管放心。”
祠堂的院子昨天就打扫过,这会儿看着十分干净整洁,四周是从附近几家搬过来的桌子板凳,上头放着一些锅碗瓢盆,里头装的就是村人带来的吃食。
正中的供桌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供品和茶酒,村里人大多清贫,临水村的祭田也少,猪牛羊这“大三牲”是供不起的,也没法供,所以就供了“小三牲”,也就是鸡鸭鱼,鸡鸭是社正和村长按照市价,用祭田产出赚的钱买的,鱼是沈岩之和几个大小伙子去河里捞的,特意选了一条最大的,都是凌晨就宰杀煮好,今早直接就端过来了。
供桌上方摆放的是“社神”和“稷神”的席位,等村里人来齐,社日就正式开始了。
供桌上的酒由社正举杯洒在地上,随后开始念祝词祈求丰收,“仲秋八月,良辰吉日,社神……”
念完第一段祭祀“社神”的,沈淮之紧跟着念了第二段祭祀“稷神”的,内容大同小异。
念完祝词,临水村的其他人就面向席位,跪拜磕头行礼,祈求来年丰收。
祭祀结束后,供品就分给村人食用,据说之前是要埋在土里的,但发生过好几次村人偷偷摸摸来挖供品的情况,后来就不埋了,直接分给大家。
村里的娱乐活动不多,没有会舞狮舞龙,杂耍百戏的,就有两个会敲锣打鼓的,这会儿也带着家伙式儿来了,叮叮铛铛的,好不热闹。
伴随着锣鼓声,村人开始品尝美食,沈家带来的荞糕很受欢迎,不仅好吃还方便,过来拿上一块再去吃别的正合适,没多久,沈正初面前的盆就空了。
林樾和沈凌之早就去旁边转悠了,从门口就开始吃,他们过去的早,每种都尝了一口,还没吃到最后一家就已经吃饱了。
“哥哥,你快尝尝这个南瓜,小叔家的这个南瓜又甜又糯,比我们家的好吃。”
“来了来了,芳林姑姑家带的是炒板栗,也很好吃,给你一个。”
祠堂院子不算小,但今天全村人都来了,院子根本站不下,方才祭祀的时候就有不少来得晚的是在外头跪拜的,等开始吃席的时候更夸张了,门口挤得寸步难行。
林樾和沈凌之吃完一圈就跑出去了,实在受不住里头人挤人的,林樾原本还想找沈淮之,结果人太多,方才祭祀的时候又没在一起,根本看不见他的身影。
见祠堂外的小路上支起了四五个摊子,都是一张席子铺在地上就开始叫卖,林樾他们也回了一趟家,把今早没卖完的荞糕装了一篮子过来。
林樾拉着沈凌之低声道:“里头刚吃过一回荞糕,估计会买的人不多,咱们少带些,要是卖不出去就算了,就当玩了。”
沈凌之点头应了,又道:“哥哥,祠堂门口右手边那个摊子你看见了吗?是卖竹编小玩具的,我们等会儿去瞧瞧吧。”
“好。”
第73章
春社和秋社这两天是村子里唯二有很多人出来摆摊的日子, 其中有些人连叫卖声都喊不出口,就是盘腿坐在摊子后面,有人来问才会开口。
大家都是几十年的乡亲, 彼此都很熟悉,这家是篾匠出身, 那家是做木工活的,村头李家的草鞋编得最好, 荷花池边的沈家鸡鸭养的最肥, 自从林樾和沈凌之开始摆摊卖吃食, 这话里又添了一句河边的沈家点心做的好。
对于这些林樾自然是不知道的,不过沈凌之却如数家珍, 一边走一边指给林樾看, 两人最先去的就是方才回家前就瞧见的那家卖竹编玩具的摊子。
不大的摊子上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十来样东西, 竹编的铃铛、小马、小船、还有竹蜻蜓, 除了这些小孩儿喜欢的玩具,还有竹编的手镯、戒指, 竹编团扇, 以及家家户户都会用到的簸箕、扫帚、竹筐等。
摆摊的是位中年男子, 沈凌之喊道:“四叔, 这个扇子是怎么卖的?还有铃铛。”
“是凌之啊,淮之夫郎也来了,不要钱,你们拿去玩儿吧。”
沈凌之摇头, “这怎么行?大家今天都出来摆摊,四叔要是不收我的钱,其他给了钱的该不痛快了,要都不收钱, 这不就亏大发了吗?”
沈四是个不大会说话的人,这会儿也说不过沈凌之,只得挠了挠头,指着竹铃铛道:“这些个小玩具都是一文钱一个。”
自从开始赚钱,这一文两文的沈凌之花起来眼都不眨的,“四叔,竹团扇要两把,竹铃铛要一个。”说完又偏头看向林樾,问道:“哥哥,竹扇子我们一人一把,小铃铛是我买来玩儿的,你要吗?或者你还有别的想要的吗?我给你买。”
林樾没看玩具,而是看向了另一边的竹篮,其中一个瞧着像是花篮的样式,林樾想买回去装针线什么的,“四叔,这竹篮怎么卖?”
“这竹篮要比玩具略贵些,三文钱一个。”沈四回道。
没等林樾掏钱,沈凌之就数好铜板递过去了,“四叔,你快收着钱,我们还要去别处转转。”……
其实各个摊子挨得都挺近的,就在道路两边,比如卖竹编小玩具的摊子再往右走两步就是李木匠的摊子,上头是一些木头做的小东西,同样有木头玩具,还有各种样式的木簪。
不过林樾和沈凌之都没再去,而是转身去了对面的一个水果摊,八月正是吃秋梨的时候,也不知是怎么种的,一个梨有两个拳头那么大,看着就是汁水丰盈的样子。
因摆摊这个人林樾也很熟悉,所以这回是林樾开口问的,“婶子,这梨子怎么卖?”
郝雨兰爽朗一笑,“六文钱一斤。”说话间就用刀切了两牙梨递过去,“樾哥儿,凌哥儿,别客气,快尝尝,不是我夸大,今年这梨子真是难得的好,不仅甜,汁水还多。”
梨都递到手上了,林樾也不好拒绝,一口塞进嘴里吃了,确实很甜,“婶儿,给我们称两斤吧。”
“好嘞,这就给你们称。”
买完梨两人还想再逛逛,结果没走两步就有些后悔了,早知道应该等会儿再买,现在拿在手上也太重了。”
林樾刚想着寻个地方站着卖点心,一抬头就瞧见沈淮之过来,他毫不犹豫地将手里的梨递了过去,在沈淮之反应过来前就溜了,只留下一句,“我们俩还想去逛逛,你帮我们拿着吧。”
沈淮之倒是不介意帮忙,只是他过来本是想着和林樾一起四处转转的,没想到林樾转头就跑了,他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拎着梨,揣好方才买的桃木簪先回了家。
要林樾来说,社日唯一的缺点就是卖吃食的不多,除了他们卖的点心,只有一家卖包子的,还有一家是卖汤面的,因为他家就在祠堂的斜对面,卖的汤面是在自家灶台上煮熟,再端出来搁在路边桌上给客人吃,林樾看着都眼热,这也太方便了。
可惜刚在祠堂里头吃了个流水席,这会儿实在吃不下了。
林樾和沈凌之又在路边转悠了两圈,在卖豆腐那家定了两块豆腐,给了钱让人给他们留着以一会儿再来拿,随后又买了两杯姜蜜水,入口微辣,又带着一丝回甘,偶尔喝一次也很不错,再之后就停下来了,掀开篮子上盖的麻布开始叫卖自家的点心。
“清香可口的荞糕,两文钱一块,三文钱两块儿了,买一块儿不吃亏,买两块儿更划算。”
买的人果然不多,但还是有几个拉着自家大人过来的小孩儿,一瞧就是方才没吃够的。
因只带了一篮子,林樾和沈凌之。也没傻站着,一个人卖点心,另一个就去周围转转,他们叫卖这会儿路上又多了一个摊子,卖的是炒板栗,还有一家正忙着搬桌子,也不知道是要卖什么。
社日的热闹一直持续到日暮西斜,眼看天快黑了,才陆续有人离开,脸上还是一副依依不舍的表情,林樾他们也卖完第二篮点心准备走了,本想着只能卖完一篮子,结果后头来买的还挺多,那一篮子一个时辰就卖完了,最后林樾又跑回家把剩下的全带来了。
夜深人静,社日带来的热闹喧嚣已经完全褪去了,第二天的村庄又恢复到以往平静祥和的样子,天刚亮就有人背起竹筐,拿上镰刀下地去了。
太阳东升西落,林樾还在掰着手指算什么时候能再赚够一两银子,县城里就传来消息,要收秋税了。
沈淮之和林樾从县城回来已经是一旬之前的事了,过去这么多天,沈家还是没能买到田地,沈广初中途又来过一趟,但只是说有两家人有卖田的想法,但还没能下定决心。
沈家一共十六亩田地,今年都免了税,沈淮之的名下还能再有三十四亩田地免税,期间沈淮之和林樾商量过好几次,以他们目前的状况是没法儿买三十多亩田地的。
沈淮之再三考虑,还是觉得他们再买个十几二十亩田地是相对最合适的,到时候无论是找人来帮忙种还是租给佃户都可以。
“那剩下还能免的那十几亩田地的税不就浪费了吗?”林樾问。
沈淮之摇头,“除了咱们家的,到时候岳父岳母那里再挪去几亩,虽然不多,也算是我们的孝敬,还有我小叔叔家,免税这事儿也算个由头,到时候咱们和爹一起过去,也省得爹年年都惦记着又不敢去。”
“小叔还在家时对我和凌之都很好,之前是没机会,现在有了合适的机会怎么也不能错过,算上这些就去了近一半儿,咱们村里还有几户孤寡老幼,尤其是家里就一个老人带着个孩子的,我也想着能帮一点是一点,像这样的人家我们村估计有七八户,也不多给,一家分到一亩,免了一亩田的税收,省下来的米粮也够吃许久了。”
“还有广叔家和芳林姑姑家,他们对我们都很关照,也各分一到两亩,再拿出一点儿算到村里的祭田去,若是有那等读书天赋异禀的孩子,我们也帮个忙,说不准咱们村就会再多一个秀才,甚至是举人。”
沈淮之说完又看着林樾,坚定道:“这些只是我大概的想法,若是你觉得哪里不合适要改的,我都听你的,无论是全买成自家的田地,还是多分一些出去都可以。”
林樾轻笑了一声,不闪不避地看向沈淮之,“我并没有那么大方,村里人我现在也没认全,像你刚才说的孤寡老幼,我也就认识三四户,不过点头之交而已。”
林樾说完话音一转,接着道:“但我同意你的想法,一来咱们能免税是因为你的努力,二来你如今是秀才,我是秀才夫郎了,怎么也要大方些,接济一下村人也是应该的,只是俗话说得好,“升米恩斗米仇”,我们也不能做那等冤大头,咱们家分出去的免税份额,每年至少得给我们十分之一的税,不是为这点儿粮食,只是每年都得提醒他们一回,我们愿意帮是我们的事儿,但他们不能觉得理所应当,觉得这免的税就该是他们的,到时候甚至还会埋怨,怎么只分了一亩给他们,这样不好。”
沈淮之点头应了,“幸好有你,想的比我周全多了。”
林樾假意横了他一眼,又接着道:“等明天吃饭的时候,你再和爹娘商量商量,看看他们是什么意思,如果爹娘不同意,那这事儿就再斟酌斟酌,总不能因为外人影响到咱们自家人。”
第二天中午,沈淮之就在饭桌上提起了这件事,把他的打算与考量一一说了出来,出乎意料,沈正初和宋寻春似乎都不感到意外,刚听完就点头答应了。
只是沈正初多说了一句,“这事儿,爹得谢谢你,你爹我没什么本事,帮不了自己的弟弟,只能用你的出息来做人情。”
沈淮之从小到大从来没听过他爹这么说话,顿时有些紧张,眉眼间露出一丝担忧,“爹,你别这么说,小叔叔以前对我们那么好,现在帮他是应该的,我们父子之间哪里就要分的这么清楚了。”
林樾笑着反驳道:“爹,你这话就不对了,要不是你和娘这么多年节衣缩食地供淮之读书,他现在也没法考上秀才,现在做这些是应该的。”
有关秋税,也不是沈淮之一拍脑袋就能决定的,分出去多少,怎么分,还得告诉村长,到时候去县城交税的时候告诉负责税收的官员,所以沈家人商量完,次日就去了沈广初家。
第74章
沈广初家里田地要多一些, 家里也不过六口人,还有两个是小娃娃,所以现在还在忙着秋收, 社日耽搁了一天多,谷子已经晒干了, 就等着扬糠除秕,所以一大早上一家人就忙活开了。
林樾和沈淮之到沈广初家时是中午刚吃过饭的时候, 出来给他们开门的是沈岩之, 浑身灰扑扑的, 尤其是脸黑得不行,显得牙齿都白了几分。
“是淮之啊, 弟夫也来了, 快进来家里坐, 今天在扬场, 家里乱糟糟的,你们别介意。”
沈淮之摇了摇头, “家家都这样, 堂哥你多虑了。”
快到灶房门口, 沈岩之才想起来问, “今儿突然来是有什么事吗?”
沈淮之点头,“是有些事儿想要和广叔商量。”
沈岩之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打趣道:“我就说嘛,没事儿可不见你来我家坐坐, 但凡来那都是有事儿。”
沈淮之回道:“下回得空一定过来,到时候堂哥您别嫌弃。”
“这是什么话?你来家里我们那可是求之不得的,到时候也让你侄子侄女沾沾你的喜气。”
三人刚进屋,沈广初就笑着招呼道:“淮之, 樾哥儿,快进来坐,可吃过饭了?要是没吃让你们婶儿给你们做。”
沈淮之连忙摇头,“在家吃过了才来的,广叔,不用忙活。”
几人你来我往,寒暄了几句,沈淮之才说起正事,“广叔,我们一家人商量过了,关于田地的事儿,我们打算……”
沈广初最开始还以为他们是来询问买地的,正想说这几天又问了不少村里人,已经定下来了六亩水田,都是上好的肥田,种水稻最好。
没想到转头就听到沈淮之说要将名下的免税份额让出来,沈广初惊讶极了,他当村长这些年不说兢兢业业,但也算对得起良心 ,对村里最穷苦的那几户人家也都有关照。但毕竟能力有限,也帮不了太多,没想到沈淮之年纪轻轻竟有如此胸襟。
还有林樾,才十几岁的哥儿,看着这十几亩田地的秋税,好几石的粮食,居然真的能答应让出来,真是让人敬佩,不说别人,只说他自己,这要是他家的,他肯定是没法儿做到这么大方的。
再回想沈淮之说的话,这分出来的还有他家的一份儿,沈广初真是狠不下心拒绝,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