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光这辈子,有两件事引为此生憾事!
头一件,就是膝下无子,只有一个女儿。
第二件,就是不识字儿,是个睁眼瞎。
为了弥补这两个缺憾,他决定给女儿找个好女婿,要对自已孝顺,最好是个读书人。
别看雍光长得五大三粗的,但是他的女儿还真拿得出手去,臻首娥眉婀娜多姿,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前来求亲的人络绎不绝。
最终雍光挑花了眼了,挑了李涯做自已的女婿。
这个女婿表面上看不错,在扬州算得上数得着的才子,家中又是巨富,对雍光也很大方,没少送礼物。
可是在婚后,他暴露了两个臭毛病。
其一是,李涯此人喜欢嫖妓。按说这也没什么,男人谁不喜欢美色呢?可这位倒好,丝毫不知节制。一个月三十天,他能有二十五天在妓~院中过夜。也正是因为这个,李涯成了扬州的评妓达人。他说哪个妓~女好,哪个妓~女就身价倍增。他说哪个妓~女不好,哪个妓~女就身价大减。
其二是,身为女婿的李涯,对老丈杆子雍光不怎么尊重。李涯认为这老丈人杆子没学问,不配做自已的岳父,每次见了直接称呼其为“雍老”。
某老这个称呼,完全是个万金油,只要对上了年纪的人,哪怕是贩夫走卒,哪怕是素不相识,都能这么叫。
雍老?
雍老个蛋啊!
每次听了这个称呼,雍光掐死这个女婿的心都有。
崔耕听到这里又是大惑不解,说道:“既然雍县尉觉得李涯和自已女儿不合适,直接让他们夫妇和离不就成了吗?”
夏荣连连摇头,道:“离不得!离不得!可怜天下父母心,雍县尉怎么舍得害自已的女儿?”
“呃……你不说李涯爱逛青~楼吗?让他女儿离开李涯这个嫖棍,哪里是害她?”
“说来也怪。”夏荣砸吧了砸吧嘴,道:“李涯虽然爱嫖妓,但和雍县尉的女儿却是琴瑟和谐,小日子过得和和美美。”
崔耕大惊,问道:“啥?这怎么可能?李涯每日不着家,他俩的小日子还能和美?”
“下官没说李涯整日不着家啊!”
夏荣道:“下官说的是李涯一个月得有二十多天在外面过夜。白天,这厮在家里陪着媳妇呢。夫妻二人吟诗作赋,举案齐眉,小日子过得别提多滋润了。”
“这…这李涯的御妻之道还挺牛啊!”崔耕听得目瞪口呆,道:“莫非雍光的女儿丑如无盐,就这么离不开李涯?”
“当然不是。下官刚才不是说了吗?雍县尉之女长得臻首娥眉婀娜多姿,未出嫁时求亲的人多了去。嘿嘿,李涯就是这个德行,生平喜欢跟不同的女子过夜,寻找妙趣。却偏偏还能哄得家中贤妻温顺恭良,在下官看来,这小子了不起,有点道行啊!”
我馹,这不就是典型的“外面彩旗飘飘,家中红旗不倒”吗?
崔耕现在终于明白,雍光为啥生无可恋了。谁摊上这么个倒霉女婿,能不心烦?
不用问,今天白天出县衙,他肯定是又被李涯气着了。
登登登~~
正在崔耕胡思乱想之际,一个沉重的脚步声传来。
众人抬头一看,雍光右臂夹着个男子,迈步了进来。
噗通~~
“哎呦!”
李涯被摔倒在地,惨嚎一声,道:“我说雍老,您轻点,我死了,你女儿可就得守寡!”
“守寡?守个屁寡!你死了之后,俺女儿马上就改嫁。她要钱有钱要模样有模样,想娶她的人多了去了!你这混账王八蛋死得越早越好!”
“别介啊!”李涯跟个滚刀肉似的爬了起来,道:“喂,老丈杆子,你就不能盼着点好的?这些日子,小婿也没得罪您啊!”
两人的世界观完全不一致,说话也不在一个频道上,雍光现在懒得和他争辩了,大喝一声道:“莫要呱噪了!不提那些有的没的了,来,赶紧帮我干一件事。干的好了还则罢了,干的不好,哼哼……”
唰!
说着话,他把自已的腰刀抽出来了。
李涯猛然往后一缩,害怕道:“您……您想干啥?”
“放心,我不杀你!”雍光把腰刀搁在自已的左胳膊上,龇牙道:“瞧见没有,老子只要往下一滑,这就算你李涯殴伤丈人!普天下这官司打到哪去,你李涯也得给跟我女儿绝婚!”
“我草,你这是耍无赖啊!”李涯叫屈不迭。
按照大唐律,夫妻有一种情况,是必须离婚不可的,那就是“义绝”。比如丈夫辱骂或者伤害了妻子的父母,妻子伤害或者辱骂了丈夫的父母,两方亲戚互相仇杀等等。
雍光要是真下决心陷害,李涯还真没啥好办法。
他赶紧劝阻道:“别别别,雍老何必如此?您怎么说,我怎么办还不成吗?”
“那好,你现在就出面,让薛盼盼出来见崔县令。”
“哪个崔县令?”
“就是这位,咱们江都县新任县令,崔耕崔县令!”
“呃…见过县尊大人…”李涯面带难色,道:“不是小婿有意推脱,实在是力有不逮。人家薛盼盼已经名满扬州了。无凭无据的,我那点龌龊手段,在她面前根本不好使啊。”
“那我不管!”雍光很刚烈地在自已胳膊上虚晃一下,威胁道:“今天要么薛盼盼出来,要么你和我女儿绝婚,你自个儿选一个吧!”
“那……我试试!”
李涯被逼的没办法,要过文房四宝写了个便签,交给在一旁侍立的丫鬟,道:“请把此物交给盼盼小娘子,务必请她出来和崔县令见上一面。”
“是!”
小丫鬟去的很快,回来的也快,答复得更是丝毫不给面子,道:“我家小娘子说了,什么崔县令?没听说过,不见!”
卧槽,这么不给面子?
众人面有诧色!
封常清撇了撇嘴,不屑道:“有什么了不起的,一个妓馆臭蹄子罢了,端个屁的架子,给谁看呢?俺家大人还不想见她呢。须知天下多少青~楼女子,想见崔飞将一面都不可得哩,不见是她自已的损失。”
李涯听了心中一动,问道:“啥…崔飞将?”
第210章 名花能解语
封常清一指崔耕,傲然道:“没错,俺家大人就是写了‘秦时明月汉时关’的崔飞将。扬州乃天下第一州府,消息最为灵通,按说飞将之名,早该传到了此地了吧?”
“呀?传到了,早早便传到了哩!!”
李涯面色惊喜,不过随后就用略带埋怨的口吻说道:“崔县令,你怎么不早说您就是崔飞将啊?在青~楼妓馆行当里,你的名号可比我的名号好使多了。”
雍光大字不识一箩筐,可听不懂他们这些弯弯绕,怪眼圆翻道:“什么崔飞将?李涯你请不来薛盼盼,可别赖在崔县令的身上。大人初来乍到,青~楼那些粉头怎会识他?”
李涯贱兮兮地解释道:“嘿嘿,老丈杆子,这你不懂了。青~楼里面的学问可深着呢,且听我细细道来……”
要成为名妓,有三项才艺是至关重要的,首推言语诙谐,其次吟诗作赋,再次琴瑟琵琶。
言语诙谐,那无论是文人雅集和粗人豪饮就都能用得上了,堪称全能型选手。
吟诗作赋,文人们就是爱这调调,在集会和与名妓互相唱和,实乃风流雅事。
琴瑟琵琶,这就差一点了,主要是在人家喝酒的时候,以声乐助兴。
然而这三条才艺,都是和诗紧密相连的。
因此,一个名声卓远的诗人,对于青~楼名妓的吸引力,直有如绝世佳肴之与老饕,陈年佳酿之与酒徒。
当时崔耕的这首“秦时明月”一出,很快就传遍了……天下青~楼。
没办法,名妓就是靠着这个吃饭的,别人可以对新出现的诗不屑一顾,但对于名妓来说,这就是安身立命的本钱了——出现了如此好诗你不知道,那还当什么名妓啊?回家吃自已吧。
至于说这是军旅诗不符合青~楼口味?那就更不成问题了。要知道真正掌握话语权的,不是妓子,而是文人土子,他们说好才是真的好。
三十年后,长安城内每次文人雅集妓~女必须要唱的,不是什么淫词艳曲,而是王之涣的《凉州词》——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这同样是军旅诗。
李涯虽然不知道三十年后的事儿,但他把这番道理掰开了碾碎了一说,雍光也就完全听懂了,连连点头问道:“照这么说,在青~楼报崔飞将的名号好使?”
“好使,绝对好使!老丈杆子您就请好吧。”
随后,李涯把杯中酒一饮而尽,擦了擦嘴边的酒渍,对那丫鬟大呼小叫道:“听到没?眼前的这位就是写了“秦时明月汉时关”的崔飞将,快点叫盼盼出迎。立刻、马上、赶紧的!慢了一步,他薛盼盼的牌子就算砸了!”
“是,是,是。”
那小婢当然知道一首诗对名妓的重要性,忙不迭地回去报信。
可等她在回转的时候,还是孤身一人。
李涯当时脸就挂不住了,阴阳怪气叫道:“哎呦,薛盼盼是不准备在风月行里混了?恭喜,恭喜!回头李某人就把这消息散布出去,让你家薛娘子好好清静一番。”
薛盼盼虽是孟神爽的相好,但也不是只接孟神爽一人。说直白一点,孟神爽财势俱全,要真的那么喜欢她,还不早就娶回家了?她之所以不肯接崔耕等人,主要还是因为崔孟二人势同水火,她必须顾忌自已的恩主。
如果李涯这个青~楼权威人土真把刚才的话一宣扬,对薛盼盼来说还真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那小婢赶紧解释道:“不是哩,不是哩,李公子恕罪则个。我家小娘子说了,要她出来不难,还需崔飞将为她做上一首和“秦时明月”差不多的诗。她看得满意了,才肯出来与诸位郎君一会。”
既然是名妓,当然是有资格闹点小脾气滴。
李涯无所谓地看向崔耕道:“既然盼盼有此意,那崔飞将不如就就做诗一首?也算一段风流佳话,不是?”
“那怎么行?”
尽管崔耕做过几首好诗,但姚度对他知根知底,着实没什么信心。
他心中暗想,就算是公认的大才子也不可能首首都是精品,更何况自家大人全靠急智!要是他在扬州第一次亮相就出了大丑,那今后在江都县地界儿怎么混?
不行!今天这诗坚决不能做!
想到这里,姚度面色肃然,训斥道:“这个薛盼盼好不晓事!我家大人的秦时明月那是定亲诗,献给未婚妻卢丽华小娘子的。知道卢娘子是什么人吗?内舍人上官婉儿的亲侄女!凭她薛盼盼,也配和卢小娘子相提并论?这让上官舍人听到了怎么想?”
“……”
此言一出,顿时全场冷场。
虽然说文人雅集赠送诗歌乃是常事,但真这么上纲上线起来,还真是薛盼盼的不是了。
崔耕其实早就息了见薛盼盼的心思,如今被姚度这么一搅合,虽丝毫不感生气,但还是觉得太破坏气氛了。
当即,他招手示意,把辛六娘和虞妙儿顺手招了过来。
其实这二位的容貌只是配不上名妓的名头而已,姿色还是有几分的。
崔耕左手拥住了辛六娘,右手轻牵虞妙儿,道:“薛盼盼好大的名头,可本官观其诗作也属寻常,不见就不见吧。倒是这两朵解语花,颇合本官心意哩。来,喝酒,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