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阿娘!”李弘道:“孩儿就如阿娘说的那样,派了个宫女去掖庭宫让他们安静些,却不想当值的宦官却不答应,还说这不是孩儿该管的事情!”
“混账东西,一介阉奴竟然敢这么说话!”李治闻言大怒:“弘儿,你怎么处置那畜生的?”
“孩儿令人将那厮杀了,特来向阿耶,阿娘请罪!”李弘说罢,起身向锦榻上的李弘和武氏下跪。
“杀得好!”李治笑道:“这才是我李家的子孙,快快起来,杀了一介阉人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何须下跪!弘儿你记住了,你是国之储君,寡人千秋万岁之后,你便是这天下之主,岂能为区区一点小事下跪?”
“孩儿记住了!”李弘起身行礼。
一旁的武氏却越听越觉得不对,宫中阉人说话最是小心,又怎么会对太子派来的人说出“不是你该管的事”这种混账话来?莫不是另有隐情?想到这里,她轻轻的扯了两下丈夫的衣袖,笑道:“弘儿,你杀了那个阉人之后呢?没有发生别的事情吗?”
“阿娘说得对,是还有一件事情!”李弘笑道:“孩儿的手下杀了那大胆阉奴之后,便询问被责打的两名宫女。不想那两个宫女竟然自称也是阿耶的孩子,是孩儿的姐妹。孩儿一开始以为是两个疯子,不过后来她们说自己是李素节王兄的同母姐妹,还说出他的名,还说您的右腮有一粒红痣,孩儿不知是真是假,所以才来询问阿耶!”
“下玉、素雯?”激动之下,李治一下子从锦榻上站了起来,下一秒钟他才回过神来,回头看了武氏一眼:“阿武,那两个孩子怎么在那种地方!”
“妾身也不知道!”武氏的脸色也不太好看,勉强答道:“原本是安置在甘露殿,想必是她们无人管教,犯了过错,才被送到掖庭宫的。下头的奴婢可能想要借此讨好,才做了些过份的事,说出去还让世人还以为是妾身有意为难她们,当真是冤枉的很!”
李治听了武氏这一番话,如何还不知道这一切都是皇后在捣鬼,但事已至此,他也不可能为这个责怪武氏,只得拍了拍武氏的手:“寡人明白,这些都是下面人背着阿武你胡来的结果,也不能怪你。不过弘儿也是你的儿子,他能够今日遇到姐妹,弥补你的缺憾,这也是上天的安排!你说是不是呀!”
“圣人说的是!”武氏心中虽然恼怒,但引出这些事端的却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无处发泄,只得道:“那阉奴不长眼睛,对着弘儿胡乱说话,便是弘儿不杀了他,妾身也要将其千刀万段。”
李治如何听不出媳妇话语中的怨毒愤懑,笑道:“阿武,事已至此,看在弘儿的份上,就做罢吧!”
武氏冷哼了一声,按住自己的额头:“陛下,妾身有点头晕,先去歇息了,一切都就由您做主吧!”
“好,好,阿武你去休息便是!”李治回身对李弘道:“还不恭送你阿娘?”
“孩儿恭送阿娘!”李弘赶忙向武氏的背影躬身行礼,待到武氏身影消失方才站直了身体。
武氏一离开,李治就长出了一口气,赶忙伸手将李弘招到锦榻上,低声问道:“当时那两个女孩什么穿着打扮?什么模样?过得可好?”
“很不好!”李弘摇了摇头:“孩儿见他们的时候,蓬头垢面,身上的衣衫也破破烂烂的,便是寻常宫人也不如,若非她们说出兄长的名字,还有您的脸上生有红痣,孩儿也无法相信她们也是孩儿的姐妹。阿耶,那些阉人怎么这么大胆,怎么会如此苛待她们!”
“哎!”李治长叹了一声,轻轻的抚摸了两下儿子的额头:“这件事情很复杂,你现在年纪还小,过几年等你年纪大了,寡人再说给你听。你是怎么处置她们两人的?”
“孩儿让手下给她们送了些用具去,没有禀告阿耶阿娘,孩儿也不敢随意处置她们。”
“好,好,好!”听到李弘没有自作主张,李治松了口气,他满意的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不错,你这个年纪行事已经如此稳重,朕心甚慰呀!这样吧,你回去后在东宫准备一个偏院,先将这两人安置在那儿,过段时间再做安排!”
“孩儿遵旨!”李弘应了一声,又说了几句闲话,便起身告辞了。李弘刚刚离开没多久,李治便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哼,什么要换个住处,分明是找个借口,小小年纪,便如此奸滑,定要好好管教!”
“诶!什么奸猾,阿武这可也是你的儿子!”李治笑道:“这个年纪就有这个手腕,真的很不错!”
“定然是旁人给弘儿出的主意!”
“是谁出的主意又有什么关系,只要弘儿能虚心纳谏就行了!”李治笑道:“不错,真的很不错!”
第305章 性强
“你打算怎么处置那两个孽种?”武氏站在李治面前,脸色难看的很:“妾身可把丑话说在前头,当初那萧贱人用巫蛊之术诅咒妾身,这等毒妇的孩子怎么可以留在大内之中?”
“好了,好了!”李治轻轻的抚摸了两下武氏的手臂:“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消消气。当初这两个孩子才几岁,母亲会巫蛊之术,孩子难道也会?再说算起来年纪大的那个也要嫁人了,小的那个也就是再过三四年的事情了,怎么会长期呆在宫内?”
“你还想让她们嫁人?”武氏顿时大怒:“这两个孽种对妾身怀恨在心,若是有了外援,肯定会想方设法加害妾身。陛下,您怎么能想出这等主意来?”
“你是一国之母,她们两个小孩子就算结了两门亲事又能拿你如何?”李治笑道:“阿武,你未免太过多虑了吧?”
“不行!”武氏斩钉截铁的摇了摇头:“这种事情妾身决不能答应。”
“那阿武你说怎么办?”李治苦笑道:“留在宫内你不答应,嫁出宫去你还是不答应,你总不能让寡人对自己的亲生骨肉下手吧?”
“那倒也不必!”武氏双眼闪着危险的光:“陛下,您忘记妾身在先帝驾崩之后去了哪里吗?”
“让她们出家?”李治闻言一愣:“她们还那么小,这,这样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修习佛法,必得善果,这还不是好事?”武氏笑道:“就这么定了,干脆今年千秋节就让她们出家,替陛下您祈福!”
可能是突然良心发现,李治在两个女儿出家的问题上表现的少有的坚定,几次三番都不答应,最后武氏道:“陛下,您要是真的不答应妾身也没有办法,可皇宫这么大,这两人留在宫中有个三长两短的,您到时候可别后悔!”
李治闻言大怒,刚想发作就觉的眼前一阵发黑,仰头便倒,屋内顿时一片大乱,请来当值的太医忙了好一会儿李治方才渐渐苏醒过来,他睁开双眼,第一个映入眼帘的便是武氏关切紧张的面容,他叹了口气道:“也罢,便照你说的办吧,不过寺院要挑一个长安城里的!”
武氏见李治松了口,心中也放下心来,笑道:“妾身遵旨!”
八日后,东宫马球场。
如雷一般的马蹄声响彻球场,似乎脚下的看台也在随之震动。朝下首的广场望去。身着紧身短袍,身着玄白两色服装的球手们正进行着晨间操演,或单骑驰骋,或依照行列进退。王文佐看到李敬业策马飞驰,穿过硬泥土地,萧洒的挥舞镰刀状的球杆,高速飞行的马球穿过球门,观众们按照支持对象的不同在旁或者欢呼,或者咒骂。
“李敬业的骑术还是那么出众呀!”太子李弘笑道:“不过比起三郎的韬略,那就不值一提了!”
“殿下谬赞了!”王文佐赶忙敛衽下拜。
“免礼,私下底你无需如此拘礼!”相处几日后,李弘也开始如金仁问一样用“三郎”称呼王文佐:“本王五岁就开始看马球了,在球场旁看上片刻,谁强谁弱便如观指纹,别看李敬业那边现在还神气的很,可局势却在不断向东宫这边倾斜,再过两三刻钟,筹数就会翻转过来!”
“殿下明见万里,微臣所不能及!”王文佐应道,原来金仁问收到各路权贵的请托太多,答应了这家,便得罪了那家,索性依照王文佐的建议,搞了一个陪练队,让这些权贵子弟组成一支马球队作为东宫六率队的假想敌,演练战术。
这样一来应了众人的要求,二来旁人也无法说闲话,毕竟上场比赛的都是东宫六率的人。当时大唐的上层多半出自关陇勋贵,尚武之风盛行,马球又是长安极为流行的体育运动,敢来请托的都有两下子,因此一开始这支陪练队打的东宫六率没有还手之力,但随着东宫六率队照着王文佐提供的战术演练,双方的差距即逐渐缩小,到了今天,双方场面上已经扯平了。
“三郎,你这办法是从军中阵法领悟出来的吧?”李弘突然问道。
“这个……”王文佐闻言一愣,旋即点头:“不错,正是从兵法中领悟出来的!”
“果然如本王所料!”李弘得意洋洋的笑道:“金教御说你乃是兵法大家,在百济屡立奇功,三郎,干脆你留在东宫为兵法教御,教授本王兵法如何?”
“这个……”王文佐心中大乱,眼前的这个半大孩子可是帝国的未来继承者,若是换了其他人肯定大喜过望,扑倒在地叩首谢恩,可王文佐是知道历史上这位太子殿下最后是没能登上皇位的,下场估计会非常不妙,自己若是此时同意了,多半也会成为陪葬品。
“殿下厚恩,微臣粉身难报,只是天子已经有诏,让微臣为倭国抚慰大使,处置倭国……”“倭国抚慰大使?”李弘目光没有离开球场,满不在乎的说:“不过一介宣抚使臣罢了,你若是不想去,本王和陛下说一句便是了,如何?”
“老子很想去,那边有金山银山,长安只能给你陪葬!”王文佐在心中暗骂,口中却说:“太子殿下,微臣于兵法所知甚少,如何敢忝居东宫兵法教御……”“进了,进球了!”李弘突然发出一阵欢呼,他一把抓住王文佐的胳膊,一边又笑又跳:“三郎,你看本王说的没错吧!这么快就扳回来了,现在已经平分了,这场球,东宫队赢定了!”
“果然是小孩儿心性,已经把刚刚的话给忘记了,倒是吓了我一大跳!”王文佐看着又笑又跳的李弘,长出了一口气:“殿下说的不错,这次东宫队应该不会输了!”
天色阴沉,寒风呼啸。金仁问、李敬业一同用晚餐。李敬业一边用力切割眼前的羊炙,一边笑道:“今日这场球当真畅快的很,双方杀至天黑,还是平分,全靠某轻骑突进,射中球门,方才赢得筹数!”
第306章 遗书
“敬业兄你是得意了,可惜没看到太子殿下那张黑脸!”金仁问叹道:“我看你平日里也挺聪明的,怎么今天就发起蠢来,难道球杆向外头斜一点就很难吗?”
“杀得顺手了,就忘了!”李敬业笑道:“怎么了,太子殿下今日生气了?前几天东宫不是都输了,为何偏偏今日生气?”
“那能一样吗?”金仁问苦笑道:“殿下看着马球长大的,两边一开打谁强谁弱就清楚的很,前几天两边差距那么大,就算输了太子殿下也不会生气,可今天两边其实已经是毫厘之差了,谁赢都有可能,这样还输了他能不生气吗?”
“这倒是!”李敬业往嘴里塞了一块羊肉,咀嚼了两下咽了下去:“说句大实话,今天打到最后我都已经以为要输了,马力都快耗完了,那边马力还足的很,若非某家这次单骑突进打进了,这么耗下去输的铁定是我们这边!咦!王参军呢?他怎么和你不在一起?”
“估计还在马球场那边!”金仁问懒洋洋的答道。
“这个时候还在马球场?天都黑了,人马也都乏了,他还要干什么?”李敬业吃了一惊。
“还能干嘛?当然是马球队的事情呀!”金仁问喝了口酒:“用他的话说就是查找不足、总结经验,加以整改。先复盘整场比赛,就拿最后那球为例,我估计他会把你进球的经过讲一遍,然后一一告诉怎么错了,应当怎么做,估计你下次这招就没用了!”
“这个怎么讲?事情都过去了!”李敬业不解的问道。
“弄块油漆成黑色的木板,然后他拿块白石头在上头边画边讲呗,什么时候应该把你往两边逼,什么时候应该加速抄截,什么时候应该两人夹击,什么时候应该收缩阵型。反正每次都有七八种办法,繁琐得很!”
“这么复杂?”李敬业听到这里呆住了:“难怪我每次来都觉得东宫这边又变强了,原来的老法子用不上了,这王参军是在打马球还是在行军布阵呀!东宫那些家伙马上累了半天还有力气背书?”
“有,太子殿下也在一起听,谁敢偷懒?”金仁问没好气的问道:“敢偷懒的,记不住战术阵型的,根本没法上场打球,你觉得太子殿下能放过他?”
“这倒是,想不到太子殿下居然也会来听王参军的课!”李敬业若有所思的说。
“这有什么奇怪的,太子殿下最喜欢的就是马球了,只是年纪还小,没法亲自参加成人比赛。若是依照三郎的办法,自己不用亲自上场也能指挥比赛了,当然高兴呀!”
“这王参军还真是一位妙人!”李敬业笑道:“金兄,这可就是你的不是了,当初我在河桥接你的时候告诉你马球队的事情,你却把这张底牌压着不告诉我!”
“底牌?你是说三郎吗?”金仁问笑了起来:“这么说吧,在回长安之前,三郎就没打过一次马球,就连马球的规则都是我教给他的,我自己都不知道有这张底牌,你让我怎么告诉你?”
“什么?回长安之前他没打过马球?”李敬业吃了一惊,沉思了片刻后叹道:“这就是生而知之者,难怪你将我给你的赠刀送给他,若是换了我遇到这等英杰也要折节下交。仁寿兄,太子殿下应该会将其留在东宫吧?”
“太子殿下应该会开口邀请,不过我估计三郎不会答应!”
“不答应?这可是太子殿下,未来的大唐天子呀!”
“据我所知,三郎不想留在长安!”金仁问道。
“不想留在长安,那想留洛阳?”
“不是,两京他都不想留!他的心思还在边地!”
“原来如此!”李敬业点了点头,叹道:“有这等英杰,着实是我大唐的福气,天子若是知道了,肯定会很高兴的!”
“是呀!”金仁问笑道:“谁都知道长安繁花似锦,待在东宫殿下身边更是前途无量,愿意放弃这个机会前往边地建功立业,这才是大唐所需要的栋梁之材呀!”
“仁寿兄,你这可是话里有话呀!”李敬业突然笑道。
“为何怎么说?”金仁问笑道。
“王参军拒绝东宫的邀请,前往边地建功立业,而李某人呆在繁花似锦的长安,一门心思想当东宫僚属,王参军是栋梁之材,那李某人是什么呢?”说到最后,李敬业脸上已经没有了笑容。
金仁问闻言一愣,他看了看李敬业,只见其脸上淡淡的,却也看不出喜怒,便笑道:“英国公久历戎行,早就把子孙后代的仗都打完了,敬业兄又何必自讨苦吃呢?”
“呵呵!”李敬业笑了两声:“难怪长安城里里外外就没有一人不说仁寿兄的好话的,你这一张巧嘴,不光是小娘子们喜欢,就连男人们也喜欢的很呀!”
金仁问冷笑了一声,正想反唇相讥,外间却进来一名宫人:“金教御,这是王参军的书信,让奴婢转交给您!”
“三郎的书信!”金仁问皱起了眉头,伸手接过来书,他知道王文佐虽然才具过人,但人无完人,也有一个毛病,那就是字写得很难看,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很少亲笔写信给旁人,要么是口信,要么是口述让旁人代笔。这还是第一次自己收到他的手书,莫不是有什么异常?
“仁寿兄,小弟突遇变故,若有不测之祸,有几桩身后事还请兄台替弟处置。随身财物皆在几个带来的箱子中,一半赠予兄台,剩余的拿出一半平分给贺拔雍、沈法僧、顾慈航、张君岩、崔弘度,剩余一半分给同营袍泽。另外舍利子在家奴桑丘处,仁寿兄可持此信笺取之,扶余丰璋兄弟二人性命,也请仁寿兄代我取之,那一半财物和舍利子便当是此事的报酬。鬼室芸此女若能照顾,也劳烦仁寿兄照顾些,舍利子和财物都是从她处来……”“这不是遗书吗?三郎遇到什么事了?”金仁问越看越是胡涂,而且书信上字迹潦草,许多还是自己未曾见过的错别字,显然笔者是在匆忙之中所写就,赶忙向那宫人问道:“王参军让你带信时可还好?”
第307章 侥幸
“好呀!当时他正在马球场,忙着给太子殿下和六率的侍官们说些什么!”那宫人笑道。
“然后他就把这个给你了?没有别的事情?”金仁问问道。
“哦,大明宫来了个使者,奉中宫的旨意,召见王参军!”
“中宫?武皇后?难道是武皇后要杀三郎?”金仁问下意识的攥紧右手,那张帛纸被捏成一团。
大明宫,紫宸殿。
“微臣拜见中宫陛下!”
王文佐将自己的脸紧贴地面,这样别人就无法看到他此时脸上的表情,可能是心理作用的原故,一旁墙上烛焰摇曳闪动,影子在他周围晃个不休,更显房间阴暗,也更冰冷。
“抬起头来!”
珠帘后的声音略微有点沙哑,反倒增添了几分诱惑,但此时的王文佐根本无心欣赏,他小心的抬起头,珠帘遮挡住了他的视线,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他完全无法克制的发着抖,心中希望手中能有寸铁在手,那样至少能在必要时能主动结束自己的生命,而无需忍受来俊臣和周兴们的酷刑。
“王参军,你很害怕!真奇怪,你既然知道害怕,就应该知道我为何现在召你来,那你当时为什么还敢杀我的人?”珠帘后的声音笑道。